第73節
沈奚錯愕的一瞬,傅侗文在一旁微搖頭,暗示她先隱瞞已婚的事實。 “嗯,這件事……”她頓了頓,笑說,“我們也在商量了?!?/br> “那就好,那就好?!?/br> 老夫人把自己手腕上的玉鐲子褪下,直接套到她的手腕上,全程動作都是面帶微笑,但雙手用了力,有著不準許她躲閃的堅持。 沈奚感覺到老夫人的力氣,也就沒推拒。 “這是我嫁入傅家時的嫁妝,送你做見面禮,”老夫人看她不躲閃,心中安慰,和顏悅色道,“并非是聘禮,只是我這個老母親送給未來兒媳的?!?/br> “謝謝老夫人?!?/br> 她說完即刻懊悔,好似言語單薄了。 只是她從未學過如何做媳婦,如何同婆婆講話。 老夫人沒在意她的措辭。 傅侗文在一旁道:“母親若只是想見她,我可以在明日帶她去公館。今日是七七,傅家長輩也都聚在徐園,不好耽擱?!?/br> “是要去了,”老夫人慢慢地說,“沈小姐一道去吧,難得再有機會見到傅家團聚了?!?/br> 沈奚沒做聲,假裝猶豫地看他。 既然傅侗文說她不宜去,那便有不好去的道理。但老夫人的話不管真假,起碼說出來的意思是為她好,想要她在傅家公開場合露面,給她一個名分。 她沒立場反駁,只好把話茬扔給他。 “還是不要帶她的好,”傅侗文說,“終歸沒有嫁入傅家,名不正言不順?!?/br> 老夫人搖頭:“沈小姐在母親的眼里,已經是有名分的了?!?/br> 母子兩個相持不下。 傅侗文默了會,對沈奚冷漠吩咐說:“去換一身樸素的衣裳。跟著去就是,不要多話?!?/br> 沈奚知他故作了冷淡,沒多話,上了樓。 客廳里剩下母子二人,反倒沒了交流。 傅侗文沉默著,立身在窗前。 他料想了所有的突發狀況,沒想到母親會出面,帶沈奚去徐園。 父親去世后,傅家家主自然就該是傅家大爺的。所以傅侗文清楚,大哥今晚一定會出現在徐園。今夜他安排了壓軸大戲,等候大哥。 沈奚去或不去,都不會有影響。 但傅侗文總想要小心一些,能讓她避開這種場面最好??赡赣H太過堅持,理由又很充分,他若要一直爭論,反而會顯得心虛…… 也只能讓她去了。 “公館里房間多,地方也寬敞,”老夫人打斷他的思緒,問他“為何要住這里?委屈了沈小姐?!薄拔液蜕蛐〗愣疾涣晳T許多下人們伺候著,太過拘束?!彼?。 又是讓人窒息的安靜。 一對母子心不連著心,久未見面也尋不到話題說。 很快,傅侗文聽到了沈奚下樓的腳步聲,開門,喚丫鬟攙老夫人出門。 他原本是安排了四輛轎車,加上老夫人來時的兩輛,一共六輛黑色轎車駛離霞飛路,和迎面而來的電車交錯而過。 路上雷聲陣陣,是有雨的征兆,可車隊到了徐園,也沒見半點雨滴。 今日的徐園被傅侗文全場包下,一整夜都不接散客,自然也沒了上次來的盛況。明明戲未開鑼,卻莫名給了沈奚一種笙歌闃寂、風流云散的錯覺。 他們車隊??吭谡T外,傅侗文讓人先護送老夫人進了園子。 老夫人一走,立刻有人到傅侗文面前,低聲道:“三爺,是要封園子了嗎?” 他點頭。 那人不再多言,退著出了鐵柵欄門。從外,上了鎖。 從此刻起,徐園磚墻外,每隔十米都會有青幫的人守夜,都帶著槍。無人能進出。 沈奚見到落鎖的場面,心中隱有不安。 突然,一道青白閃電撕裂烏云,照亮了眼前的青石板路。 兩旁的中年人撐起墨色雨傘,她和傅侗文沒走出幾步,傘布上已經有了陣陣雨滴砸落的聲響,像急錘打鼓,動靜大,雨滴也大。 傅侗文一直沉默走著,到進入戲場前,抬眼看了眼天上。 “我稍后,要做什么?說什么嗎?” 他搖頭,低聲道:“少說話,靜觀其變?!?/br> “好?!?/br> 外頭沒閑雜人,冷清得很。場子里卻是燈火錯落,笑語不斷。 圍坐在戲臺下的男人們仍是多年前的舊模樣,長衫,緞面的。女人們也都是老式的裙褂。她一眼望過去,仿佛回到了當年賀壽宴的戲樓,哪里有徐園平常的樣子。 他們到時,傅家大爺被老輩人圍攏著。 大家看到傅侗文,不約而同靜了一瞬。 他們兩個和這里的男人女人大不同,一個身著深色西裝的紳士和穿著連身裙的小姐,仿佛是在晚清畫卷里硬添了一筆亮色,十分突兀,不合襯。 “侗文啊,”花白胡須的老人家見到他們,即刻喚他,“你可是到了?!?/br> 傅大爺是名分在的花架子,cao辦喪事,出錢出力的都是傅家老三,這筆賬大家心里明白。見到真正有權勢的傅三,自是熱絡,紛紛和他招呼。 家里的晚輩也全被催促著,上來和他這位三哥、三叔攀情分。 傅侗文嘴角帶著笑,草草應付后,悠哉地將右手指樓梯,對人群中的傅大爺說:“大哥,你我兄弟樓上一敘?!?/br> 第59章 第五十七章 勿忘三途苦(2) 兩兄弟上一回見面還是在老夫人住的公館里。父親去世那日。 這一月來,傅侗文在明面上沒做絕,私底下卻截斷了傅大爺全部人際關系和財路,青幫黃老板拒不見面。如今兩人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卻還要維持著一團和氣。 “三弟看著氣色不錯啊?!备荡鬆斄昧碎L衫,和傅侗文并肩上樓。 “老樣子,”傅侗文客套地笑,“沒想到大哥今日會來?!?/br> “三弟在說笑?”傅大爺哈哈地笑,“我看你是料定今日大哥會來的,是不是?” 傅侗文含笑,不語。 今夜七七,他是算定了大哥會露面,這是大哥最后翻身的機會,能見到母親,能見到傅家諸位長輩,能有控訴傅侗文的機會。 四十九級臺階,轉眼到包房外。 二樓有七間包房,正對著戲臺的那個最寬敞。 沈奚認得這間,上回和黃老板對峙也是在這里。門外,守著十個小廝,還有平日跟隨傅侗文的人,守著包房的門。 他們駐足在門外。 “你我兄弟誤會太深,今日借著母親和家中長輩都在,要好好地解一解心結,”傅大爺笑著問,“今夜父親七七,你該不會急著要大哥的命吧?” “怎敢,”傅侗文指包房“大哥請?!?/br> 下人們開了門。 傅大爺畢竟也是風雨里過來的,笑容不散,先入了包房。 里頭人不少,傅老夫人坐在當中,兩旁是六位家里成年的少爺,各自帶著女眷,小姐們都在隔壁包房。二少奶奶病重,是蘇磬陪著二爺來的,她瞧見沈奚和傅侗文的一刻,面上有了一絲微笑,輕輕對沈奚頷首招呼。 傅家大爺看到屋里的丫鬟,不悅地說:“下人們都出去?!?/br> 丫鬟們悄無聲息地退出房間。 “大哥,你讓丫鬟們都走了,誰給我們添水倒茶?”一位年紀輕些的少爺說。 “老二留下,你們都去隔壁。今日我們幾個年紀長的要談正事?!备导掖鬆斦f。 那幾個少爺早坐不住,知道他們年長的兄弟矛盾深,正不想留在這包房里受罪,傅家大爺這么一吩咐,眾人也都沒多余的話,紛紛對老夫人行禮告退。 “丫鬟不在,端茶倒水的事我來做?!碧K磬起身,柔聲道。 “我幫你?!鄙蜣烧f。 “不用你,”傅二爺笑著說,“沈小姐還沒嫁入傅家,是客,只管坐著聽戲就是?!?/br> 窗外是疾風驟雨,雨潲進屋里,打濕了地面。 蘇磬走去關窗,為透風,她留了一條縫隙,用金銅色的掛鉤扣住窗戶。 離開窗邊,她掛好了門閂,隨即坐到丫鬟坐的小板凳上,撿起椅子上自己的團扇,給煮水的小爐子扇著風。全程都小心翼翼,靜悄悄的,是不想摻和進大房恩怨的態度。 傅侗文和大哥互相笑著,無聲地指了指對方身后。 兩兄弟落座,一東一西。 沈奚和傅侗文并肩坐在一對太師椅里,中間是個小茶幾。 茶幾上擺放著銅制的望遠鏡和粉色戲單。 始終靜默的老夫人開了口:“你們兩個是親兄弟,要好好聊一聊,有什么心結都在這里一并解開,”她看向傅二爺,“侗善也在,算是個見證人?!?/br> 傅二爺坐著欠身,回說:“自家兄弟,不用證人?!?/br> “把你和沈小姐叫來,都是我的一個私心,”見沒外人了,老夫人也承認了自己的用心,“傅家里,如今能在侗文面前說上話的,只有老二你了,”她看向傅侗文身旁的沈奚,“傅家外,能左右侗文想法的人,也只有沈小姐。有你們在,我安心?!?/br> “哪里的話?!备刀斝Υ?。 沈奚微微笑著,輕頷首,權當應付。 她猜到傅侗文母親突然到公寓找自己,送玉鐲,讓自己來這里,這一連串的行為都有著明確目的。只是傅侗文很少同她說傅家的事,她了解不多,摸不透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眼前聽他母親的意思,是怕壓制不住傅侗文,才請了自己來。 知子莫若母,老夫人猜到傅大爺今天會冒險來,也猜到了傅侗文會為難大兒子,自然要早做安排。但如今,她娘家衰落,失去了丈夫,一貫寵信的大兒子也落魄了,無法實質上幫助傅大爺,只好迂回求助于傅二爺和沈奚,想要他們兩個替自己開口勸說傅侗文。 豈料,傅二爺是敷衍,沈奚是默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