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四月初四是方丈講經的日子,大殿里黑壓壓坐滿了人。鶴葶藶抬眼望了眼,侯夫人的衣裳料子很扎眼,一眼就能認得出來。她帶著鶴望蘭坐在第一排,雙手合十,安靜地聽著。 敲打木魚的聲音沉穩有力,穿過大殿傳過來,安穩靜心。云度大師的聲音也極為平緩,給人一種歲月沉淀后的靜穆之感。 傅姨娘帶著鶴葶藶坐在靠門的墊子上,聽他念禪。 她們來得晚了,還沒半個時辰云度大師就起身回了禪房。按照慣例,會由監寺選出三位香客與方丈親自探討佛理。 監寺從旁邊的小隔間里出來,捏著佛珠閉著眼睛走。他繞著偌大的殿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香爐里的香都燃了半柱,才停了步子。香客們等得焦急,卻還是得安心地等。 “小施主面善,便做第一位可好?”看著監寺遞過來的一小串檀香珠,鶴葶藶整個人都懵了。 她無措地看了眼傅姨娘的神色,見她含著笑點頭,才伸手接過,“謝過大師了?!?/br> 第二個人點的挺快,眼看著就剩最后一個名額了,蹲在大殿門口的江聘急了。 他彎著腰往前走了兩步,放了顆小金裸子在監寺的腳面前,順手拉了拉他的袍子,“監寺大師,您的?” 殿里只有圍坐著的和尚敲木魚的聲音,一下一下,整齊劃一。因著這個,江聘的低語只有監寺一人聽了見。 香客們都閉著眼跟著誦經,監寺低頭看他,聲音低緩,“這位施主,你擾了佛門清凈?!?/br> “不是…”江聘意識到自己的唐突,咽了口唾沫,小心把那顆金裸子又藏進了袖子里,“我是想給香火錢的,只是沒找見該將錢扔到哪?!?/br> “主殿門口的香爐邊?!北O寺笑了笑,也遞給他一串小檀香珠,“施主有緣,半個時辰后請至方丈院一敘?!?/br> 看著監寺緩慢離去的背影,江聘呆呆地發不出聲。 這是…歪打正著了? 第7章 章七 傅姨娘本是上京傅家的正房姑娘,因著家道中落,父親早亡,這才屈身為妾。傅家雖是商賈,但論財力,當年也是上京排得上號的大家族。 傅老爺愛女如命,在傅姨娘身上自是最舍得花銀子。不僅吃穿用度要好,別的方面也不能比大家里的姑娘差。 是以,傅姨娘自小受到的教育都是頂好的,雖然家中從商,但也是個名門閨秀的樣子。無論才學樣貌還是通身的氣度,在傅家那樣的圈子里,從來都是頭一份兒。 鶴葶藶從小就跟著傅姨娘學,琴棋書畫詩酒花,說不上樣樣精通,但也都能說上個一二。只是對這佛學,她還真是一竅不通。 現在看著坐在她對面的云度大師,她只覺渾身癢的厲害,怎么坐怎么不舒服。屋里的味兒古樸好聞,nongnong的檀香。大師的神態也極親切,淡淡笑著,可以稱得上是和顏悅色。 云度大師是歷了三朝的老和尚,今年年近九十,卻仍精神矍鑠。每日與眾僧一起念經頌佛,燒水砍柴,一樣不落。當今圣上都曾贊譽過他,說他是大尚第一活佛。 他現在眼角微垂,嘴唇上揚,一副安靜傾聽的模樣。粗糙手指間捻著大粒的佛珠,和藹而安詳。若不是沒了頭發穿了袈.裟,頭頂還有九個戒疤,就與府里管家的八旬老父一般無二。 但鶴葶藶就是不舒服。她緊張,比云天候考她背書作詩時還要緊張。手里的那串小檀香珠都被捏得滑溜溜,沾滿了汗。 “大師?”鶴葶藶輕聲叫了一聲,有些羞慚,“我并不是很懂禪理,也說不出個一二,還望大師指點?!?/br> “指點只能化葉開花,可你現在連點枝干都沒有,老衲該如何指點?”云度大師的話說得中肯,卻更臊得鶴葶藶臉色通紅。 “若小施主有向佛之心,不如到了家中,得了空暇之時,隨意讀讀佛經,生棵佛根,再來和老衲坐佛論禪可好?” “給大師添麻煩了?!柄Q葶藶咬咬唇,雙手合十默念了句阿彌托佛,便起身欲走。 “小施主留步?!痹贫却髱煋]手讓她再坐回去,自己則去香爐旁邊取了支簽筒,“監寺點了你,便是緣分。老衲一年只與三位香客結緣,定要惜緣。來便來了,求個簽也好,老衲親自為你解?!?/br> “大師,這…這么多簽子,我該如何抽?隨便選一支便好嗎?還是多選幾支?”鶴葶藶一手托著袖子,一手在簽上猶疑,“大師,我這是第一次來,不懂規矩,您教教我?” 這是個大簽筒,怎么說也有個幾百根,密密麻麻看得她眼睛發花。 “小施主當真有趣?!痹贫却髱熭p笑,“那你想求什么簽呢?” “我可以求根…姻緣簽嗎?”提及這樣的事,鶴葶藶有點不好意思,她抿唇笑笑,又輕聲解釋了幾句。 “我今年該及笄,及笄便該成親。姨娘說姻親是頭等大事,可我們娘倆又都自己做不了主,一切全得憑天意。我有些擔憂?!?/br> “自然可以。小施主快人快語,性子頗與老衲相投?!痹贫却髱熞材榱诵渥?,另取了支小簽筒來,手指在眾多簽子的簽頭處游走。 他動作極快,無需看上面的簽文,便就都盲挑了出來。鶴葶藶數了下,共一百零一簽。 “請?!痹贫却髱煂⑼沧油雷拥牧硪粋韧屏送?,“小施主隨心便好?!?/br> 鶴葶藶點點頭,將眼闔上,纖細的指頭在粗糲的簽頭上摩挲。過了幾個喘息間的功夫,她將手指定住,睜開眼。 香爐往外噴著煙,青煙裊裊往上升起,暈出朵云彩的形狀。 “大師?!彼押炞映槌鰜?,雙手遞過去。 上面只有三句話,寥寥數字。 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復何求? 淺顯的意思,無需云度大師解簽,鶴葶藶就讀懂了大半。她蹙蹙眉,小心翼翼地問了句,“大師…佳偶何在?”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br> . 就因為云度大師這句模棱兩可讓人找不著北的話,鶴葶藶日思夜想了許多天,還是念念不忘地放不下。 她暗中將府里的小廝護院挨個打量了個遍,卻是越看越心驚。 …要是這樣的佳偶,她寧愿老死閨中。 “姑娘,別想了,想得臉都白了?!闭{油敲了敲門走進來,往她手里塞了個小糖人,笑瞇瞇,“府門口來了個走街串巷賣糖畫的,姨娘聽說了,就差人給您買了個,讓您沒事時舔著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