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他眉心微蹙, 微微斂著眼瞼。修長的手指不斷地按在手機屏幕上, 電話一個接一個地撥出去,卻只有冷漠的女聲一遍遍重復著機械的回答, 敷衍而冷漠。 “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br> 程等閉了閉眼,極力地壓制著心底翻騰著的焦躁。 任珂平時工作忙時,雖然時常不會接聽他的電話, 但因為知道他會擔心,所以她從來不會關機。 而今天她的電話一直未曾接通,這讓程等心里的不安,漸入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思及此,程等心里更急。 剛一抬眸,卻見一個身材高大,金發碧眼的男人,迎面向他走來。 男人的目光犀利筆直,半點不拖泥帶水,只消一眼,就讓程等明白他的目標是自己。 可他回想片刻,很確定自己并不認識對方。 想到這,程等立在原地,表情未變,目光卻悄然更冷。 事實上,凱文很早就注意到這個在機場外的路邊上,駐足許久的男人。 原因無他,只因為他左耳上佩戴的助聽器,出自er工作室。 初時,凱文覺得很開心,自己工作室研發的產品被世人肯定,這于他而言,是一種精神上的嘉獎。 驕傲之余,不免就多看了那男人兩眼,可細看之下,凱文卻不由得暗暗心驚。 因為,他很快發現,那個男人左耳佩戴的那枚助聽器,并非是市面上常見的款式。而是之前,工作室的成員應任珂的特殊要求,專門為其定制的一枚助聽器。 器物側面,甚至還刻有精細的中文漢字。 世上只此一枚,絕無二樣。 凱文回過神,再想到任珂現在的處境,心里一急,就不由得走上前去,想要一探究竟。 可對方眼中的冷意與防備,讓凱文臨到嘴邊的話,意外變成了一句,“先生,您需要幫助嗎?” 誠然,這或許并非一位紳士所為,但情勢所迫,凱文也顧不上其他,只能盡力讓自己笑得誠懇,一口白牙明晃晃地表達著他復雜的誠意。 “我注意到您好像迷路了?!?/br> 聞言,程等怔了一怔,他本以為對方來者不善,沒成想,這個高大的男人只是走過來關心他是否迷路? 雖然對方眼中毫不掩飾的探究,讓程等很是不喜,但不可否認,他眼下確實需要幫助。 “我需要去er工作室?!背痰瘸谅暤?,“但是找不到租車的地方,您可以幫忙嗎?” 聽聞對方要去工作室,凱文幾乎立刻就確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急忙問:“您是要去……” “找人?!背痰炔⑽措[瞞,目光掃過腕表,眉心一擰,不由得道:“先生,我很急,能麻煩您先幫我指路嗎?” 話音未落,程等抬眸的一瞬,就見他面前的這個高大男人,忽然斂去所有表情,目光嚴肅,甚至譴責,“你要找的人,是任嗎?” 程等:“……” 之后的一切,于程等而言,堪稱一場驚心動魄的生死追逐。 即便是多年后,他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會覺得,那一幕幕如同慢鏡頭般走過的畫面,仍讓他痛心不已。 差一點點,真的只差一點點。 如果他沒有在機場偶遇從洛杉磯出差歸來的凱文;如果凱文不曾留心到他左耳上佩戴的助聽器;如果凱文秉持著紳士風度,不曾上前追問他…… 那一切,是否都將無法挽回? 命運沒有如果。 許是老天眷顧,一切巧合,都是幸運女神的降臨。 當地時間,三點二十分,凱文驅車,帶程等前往醫院。 距離任珂手術的時間,已不足兩個小時。 手術進入準備階段,妻子同任珂的手機同時關機。 凱文無奈之下,只得聯系到工作室的其他同事,請求對方前往醫院,盡力阻止這場手術。 當地時間,四點五十分,任珂被推進電梯中,即將送進手術室。 當地時間,四點五十五分,手術室的電話響起,電話由護士接聽,后轉交手術臺旁的主治醫師。 一分鐘后,任珂被醫生告知,因某些突發原因,手術需延后進行。 那一刻,任珂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手覆在平坦的小腹上,抬眸望著頭頂上方亮得刺眼的無影燈(手術臺上的燈),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不知該高興,還是應該難過。 高興的是,她和腹中的寶寶,又從上帝那里偷來些許相伴的時間。 難過的是,這時間無常,卻終有盡頭。 任珂閉了閉眼,眼瞼垂下,才覺眼角干澀,疲憊到連抽出一絲睜眼的力氣也甚為艱難。 很想就此睡去,長長久久地睡去。 身邊人來來往往,任珂就這樣微微閉著眼,像是睡著了一般。 任人呼喚,也不曾醒來。 很快,她被人推出手術室。 走廊上的燈光,略弱,落在她的眼瞼上,像隔著輕紗看朝陽。 昏黃一片,混沌聚散。 迷蒙中,似是聽到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 “阿珂?!?/br> 那人聲音清潤,熟悉中卻意外平添一絲微顫,“阿珂?!?/br> 等等? 喚她阿珂的人,只有他。 任珂微微一笑,深知是自己多想。 那人……最不該在這里。 可沒成想,那聲音卻并未就此遠去。 他一遍一遍地呼喚著她,像來自靈魂深處的召喚,急切,執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漸漸地,那聲音越發清晰,清晰得好似近在耳畔。 到底心存留戀,任珂輕嘆一聲,終于緩緩睜開眼,迷茫一瞬,眼中逐漸聚焦。 這才發現,自己正被人緊緊抱在懷中。 “阿珂?!?/br> 那人仍一遍遍地叫著她的名字,濕透的短發根根分明,水珠順著他清雋的下顎,一滴滴落在任珂的臉上。 微暖,略癢。 溫暖的懷抱里,有獨屬于那人的氣息,縈繞鼻間。 熟悉得讓人想哭。 所有的一切,都讓任珂終于清楚地意識到。 她身邊的人,是他,是程等。 她的等等,真的來了。 不是夢。 不是午夜夢回時,那些破碎的思念。 是他,真的是他。 那一瞬,任珂忽然淚如雨下。 干涸多日的眼里,淚水再次決堤。 她抬手,緊緊攥著程等濕透的衣袖,哭得泣不成聲。 所有的堅強崩塌,所有的孤勇退散。 她只是憑著直覺,回抱住這個緊緊擁抱著她的男人,哭得揪心而放縱。 “等等,我害怕?!?/br> 回應她的,是程等更加緊密的擁抱。 他狠狠地將他的傻姑娘抱在懷里,幾乎用盡全身力氣。 沒有人知道,當醫生對他說,任珂并未被注射麻醉藥,卻意外昏睡,遲遲不見她清醒時,程等的心底有多么恐慌。 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是,蘇木那時對他說的話,心里忽然怕極了。 他生怕任珂真的就此沒了牽掛,對這人世再無留戀。 生怕她沉睡不醒,再不能多看他一眼。 他怕極了,真的怕極了。 以至于不顧所有人的阻攔,拼命沖到她身邊,將她抱在自己懷里,一遍遍叫她的名字。仿佛只有如此近距離地觸到她尚且溫熱的體溫,才勉強覺得自己的魂,沒有隨她而去。 所幸,她回來了。 “沒事了,阿珂?!?/br> 他安慰著她,也同樣安撫著自己。 垂眸,濕熱的吻不停地落在任珂滿是淚水的臉上,相視對看,皆是淚眼。 “阿珂,你答應過我,不會再丟下我一個人的,忘了嗎?” 他紅著眼看她,“不是安眠藥。你包里的藥我全都換成了真正的維c,這前后,你至少有半年時間,不曾服用過安眠藥之類的藥物。所以,阿珂,孩子很可能是健康的?!?/br> 任珂怔怔的看著程等一開一合的唇,耳邊聽著他的聲音,卻覺略有失真,失而復得的喜,與連日來的懼,讓她甚至不敢相信,他說的話。 可程等卻并未再多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