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
陸棲鸞點頭道:“好,其一,此事需令梟衛馬上清洗朝綱,但有與易門勾結者,必先遣家眷,一經查實,即刻罷官停職,所空出四品之下官位,征辟白衣入朝暫代之,此還事請宋相指導明桐行事?!?/br> “其二,西秦既與易門早有勾結,我料那蜀王必不會先取東原七州,而是長途奔襲至楚京。在此之前,我以大都督之權位調集州府兵馬接應聶言,待他孤軍深入腹地,我軍占盡地利,自會合而圍殲之?!?/br> “其三,便是宋相剛剛頭疼的匈奴之事,師出之名乃是因匈奴王子蒙護在楚京被虐殺,兇手還將其尸首送回匈奴王庭,是以激怒可汗。但匈奴可汗有十七個兒子,蒙護也并非接灶人,故而仍有談判余地?!?/br> 殷函疑道:“朕雖不聞匈奴之事,卻也知道匈奴不出兵則已,若出兵必殺人見血,如何談判?” “所以我會請一個既能談判又能打的人,點三萬京畿武備出京北上,能談則談,不能談就打?!?/br> …… 半日后,兵部。 “蘇將軍,你不是已經——” 蘇閬然在兵部門口遇見今天第五個以為他已經死了的人,他們大多看他的表情就像看鬼一樣。 ……畢竟不是什么人差點殺了皇帝后,還能如此正常地出現在官衙里。 兵部內堂一片嘈雜,大家都在為翻盤的事忙著,包括陸棲鸞。 此時她正坐在沙盤前,聽著左右武官為進軍方案的事吵來吵去,直到旁邊人提醒后,才半轉過身來。 “怎么回來這么晚?” “要收拾的人太多?!?/br> 陸棲鸞目光怪怪地在他面上觀察片刻,道:“那天天牢失火,我差點以為你和殺手都死在里面了,你后來怎么出來的?” “天牢的墻不夠硬?!?/br> “哦?!标憲[不敢再問,支著下巴道,“所以你看我們兩個人多可憐,我死了西秦來打東楚,你死了匈奴來打東楚,四舍五入我們倆就是東楚頂梁柱了,這回出征你可有把握全須全尾地回來?” “不然你以為我只會殺人?” “別人也就罷了,那是你爹,這么多年過去了,也不知他這回是為了你來,還是會有什么變故?!?/br> 蘇閬然沉默了片刻,從她手里拿過兵符,淡淡道:“戰場無父子,他若投敵,只能兵戎相見?!?/br> 陸棲鸞似乎欲言又止,隨后又搖了搖頭,轉過身道:“那你去吧,回來之前我會弄死那老賊?!?/br> “你沒有別的話想與我交待了?” “不然我放下國事拿起繡花針給你做個護手?” 蘇閬然:“……” ……畢竟非尋常人家,她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我見他時,會說一說你的事?!?/br> “嗯?!?/br> 蘇閬然見她全神貫注地繼續聽戰事安排,垂眸輕輕搖了搖頭,甫轉身,忽覺指尖被握住,順著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看過去,最后目光落在陸棲鸞的背影上。 后者仍然在聽著沙盤左右的將官吵嚷,待感覺到蘇閬然沒有走后,才松開右手,眼睛仍看著沙盤,身子卻是往后微仰。 “別跟你爹跑了,你要是跑了,我殺上匈奴王庭也要把你抓回來……牢底坐穿?!?/br> 第161章 江山戰圖 “……右賢王,長途奔襲, 將士們都已疲憊不堪, 這東楚膏腴之地,隨便劫掠一個小城都足夠供給大軍了?!?/br> 朔夜之交, 來自北方的馬匹低頭貪婪地啃食中原鮮美的碧草,而背上同樣貪婪的惡客, 正擦拭著彎刀,虎視眈眈地看著山腳下一座薄弱的城墻中的萬家燈火。 這些匈奴雖然兇殘, 卻并不敢擅動,旁側的軍師請示劫掠城池未收到回音后,回頭揮手讓身后的匈奴戰士走遠些, 隨后上前走至一個凝立在月下出神南望的人身側。 “右賢王, 十數年未踏足的故土,是否……猶豫了?” 被問及的人, 模樣生得與身后高鼻深目的異族不同,眉目淡薄, 甚至于有幾分儒士的文雅。但這里,沒有一個匈奴人質疑他的權威。 “我若猶豫,一開始就不會請命率軍入關南下?!碧K淵渟淡淡答道。 匈奴軍師道:“我等跟隨王已有十年了, 十年來,王率軍為王庭吞并大小部族上百,版圖一度擴至厄蘭朵河畔,無數次救大汗于危難,昆侖神座下的子民看待王皆如同家人一般。如今王唯一的血脈被東楚的昏君殺了, 若不是為了替王報仇,任那蒙護再跳腳,大汗又怎會輕易發兵?” “大汗的心意,我自然知曉,可東楚畢竟是我蘇氏先輩生息之地,兄長一脈亦尚在京中……” 匈奴軍師忙道:“王不必擔憂,那易門為我等開關放行之前,就已派人將令兄一家護好,待我們直搗京師,裂土割地后,再把他們接到割地去便是?!?/br> 蘇淵渟沉默不語,匈奴軍師觀察他神色,心中暗嘆這右賢王什么都好,只是對東楚過于愚忠,心中火急火燎,一咬牙,發了狠話:“說句不好聽的,西秦大軍此刻怕是已入關,我們快一步到京師,王還能談些條件。而那西秦蜀王赫連霄素來有屠城兇名,若遲了一步讓秦軍先攻下京師……若遲了一步,王已失了唯一的兒子,還想失去余下的血親嗎?!” 過了眼前這座小城,南去百里便是京城,蘇淵渟聞言,用手勢制止了他繼續說下去。 “京師不是那么好打的,需得有糧草后路。點三千兵馬隨我入城,只取官倉,其余眾軍繼續朝京師行進,莫耽擱行程?!?/br> 匈奴軍師心下一定,隨即又道:“只取官倉?” 蘇淵渟眼底微寒,道:“有異議?” 匈奴是慣于享樂的,他們中的大多數南下奔著三樣物事來的,糧食、人頭、女人,蘇淵渟言下之意就是不許他們劫掠婦女,這便多少令他們有些不甘。 但饒是如此,還應以進攻京師為重,匈奴軍師也不敢多言,只道:“王驍勇如天神,只是闊別中原多年,還望小心?!?/br> 蘇淵渟嗯了一聲,道:“余下眾軍交你,你知道該如何做?!?/br> 匈奴軍師連連點頭,見蘇淵渟上馬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忙拿出一張青獸面具奉上:“大汗說了,但凡遇上楚將,王不得以真容示人,恐生枝節,王莫忘記這面具?!?/br> 蘇淵渟將面具戴上,道:“爾等中途莫停留,行至離京師最近的北軒山時稍作休整,等我這三千輕騎帶糧草歸來,養精蓄銳后,全力進攻京師?!?/br> “是?!?/br> …… 奉水郡是個小城,縱橫不過十里,百姓不多,大多是軍士家眷,平日里僅僅耕織。但此地卻是京師北方的糧道中轉處,京城發出的往北方的糧餉和賑災的糧食主要是從此處出去的。 甫下過雨,馬蹄踩在軟泥般的地上,聲音并不大,不多時前哨的探馬便到了奉水郡城下,抬頭隱約望見幾個懶散城衛,正抱著槍打瞌睡。 探馬們互相看了一眼,俱都在對方眼中看見喜色,便悄然栓了馬,拿出鉤子悄然掛上城墻,三五人一組,攀著繩子從城墻暗處攀了上去。 再從城墻上向下望,街道上空無一人,城中除了零零碎碎幾戶還亮著燈的民戶,大多數都在沉睡中。 探馬安心之余,小心翻下城樓,走到放護城河吊橋的城樓里,只見內中空無一人,地上還躺著空酒壇,想必守衛也出去喝夜酒了。 ——這東楚,不亡才是怪事了。 探馬暗笑不已,兩人一組齊齊用力,將把手徐徐轉動,機關轉動間,連在外面的鐵鏈徐徐轉動,帶動城門內的木軸徐徐轉動,護城河吊橋轟然一聲放下來。 隨即,號角聲響起。 匈奴的鐵蹄總是宛如草原上的狼一般,聞聲而動的間,城門的守衛驚醒已來不及反應,看著潮水般涌入這座小城之中,大叫著逃走。 “王有令,只取糧倉!” 三千輕騎絲毫沒有遇到反抗,轉眼間便進了城,而輕騎最后,青獸覆面的蘇淵渟卻停在護城河的吊橋上,多年的草原征戰并沒有磨去他對漢人戰計的本能反應。 直覺帶給他一絲危機。 “王,為何不進城?”有扈從問道。 蘇淵渟不言,微微側過頭細聽黑暗中的動靜,那動靜宛如眸中不懷好意的蟲子,在暗中窺視攢動。 “有詐,撤出去!” 蘇淵渟下令后,竟不退反進,沖入城中瞬間,只見城中四處火起,無數火箭如雨落下,無數軍兵從左右民宅殺出,他們俱都長刀在手,揮擊間,人馬慘嚎。 “王,城門——!” 匈奴兵馬向城門逃竄,然而僅僅逃出數百,左右城樓便被盾甲之士嚴密圍擋起來,吊橋正一步步升起。 匈奴兵馬絕望之際,蘇淵渟驀然調轉馬頭,徑直朝那盾兵陣沖去。 盾兵見狀,長矛從盾墻縫隙間刺出,然而對方身形卻好似鬼神一般,騰挪間,雙手竟直接接住長矛貓身,向外發力一撤,驚呼聲中,盾兵甲士竟連人帶矛被扯了出來。 蘇淵渟也不停留,反手將長矛擲向城門輪軸鎖鏈處,矛頭卡入鎖鏈處,吊橋升起之勢為之一頓。 匈奴兵馬本已絕望,見右賢王出手如電,大呼:“王乃天神!” “別廢話,撤!” 有了這個主心骨,匈奴士氣一振,竟生生從包圍中殺出一條道來,跑出去一千多人。 “王,快走!” “先走,我自有辦法脫身?!?/br> 蘇淵渟自恃勇武,如此托大斷后之事在匈奴也不是一件兩件了,匈奴兵馬不再猶豫,反身殺出,待最后一個還活著的騎兵跳過吊橋,正要回頭去接應蘇淵渟,卻見后者一頓,翻身躲開座下馬匹,下一刻,一支楚軍中放出的箭流星趕月般射中馬頭,力道之大,竟貫顱而出。 若非蘇淵渟躲得早,這一下勢必取命。 ——楚軍中何時有這等狠人? 城外匈奴意欲再回援,不料那長矛再難以支撐鎖鏈絞動,斷裂開來,吊橋隨之封住城門。 匈奴兵馬大驚失色,城頭箭雨卻讓他們止步不前,無奈之下大喝道—— “王!我等這就去帶大軍回來救援,你撐?。?!” 而城中,多少年未經過如此逼命危機,蘇淵渟心中驚怒,一抬頭,望見楚軍之中,拖刀而出的主將時,驚怒便轉為迷惑。 “你……是?” 年輕的將軍,血火映照間,面上說不清是漠然……還是恨怒。 “拔你的刀,交過手,你就知道我是誰了?!?/br> …… 京師之中,一片血雨腥風。 “宗主!宗主!” 易門的近侍似是甫從包圍中殺出,瘋狂地拍著門,想喚出里面仍沉湎在過去的人。 “她沒死,我們中計了!現在東滄侯重掌兵權,把朝中那些暗樁一并摧盡……還有左相,他竟背信將經年布置都和盤托出,宗主,請快出來主持大局!” 半晌,內中仍然寂靜,灰衣人面露死灰色。 葉扶搖的狀況不容樂觀,多年前便心病難醫,如今已漸入膏肓。陸棲鸞假死后,又妄用魘香,如今怕是燈芯將殘。 ……莫非,易門的大計,便讓她翻盤了? 灰衣人不甘,跌坐在門前,恨怒交加,聽得院外馬聲至,只覺是陸棲鸞的人追到這里來了,又覺寧死也不愿受俘虜,拔出匕首意圖自刎,刃尖剛抵至喉間,身后的門便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