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第134章 辭君故 “……愿你來生得一人同心, 再無世塵擾你安寧?!?/br> 棺蓋合攏,分明與這人還有許多憤恨與不平,卻未意竟然了結得這么快。 廟外的喧鬧聲定, 似有官兵進入了廟中收拾場面,門口的石獅子也被挪開,蘇閬然推開門時, 只看見陸棲鸞一手按在棺蓋上, 眉目間三分愁緒七分嘆。 那只被丟出去的手已被毒人啃食殆盡, 沒人意識到那到底發生了什么。 “你說我死后, 會不會也有仇人感懷我走這么一路來, 那幾面好的地方?” 在他開口之前,陸棲鸞忽然這么問道。 蘇閬然道:“既已入修羅道,何忌他人之言?” 無論后世之人如何評說,對她而言, 本身就是無關痛癢之事。 陸棲回身對蘇閬然道:“多謝正心?!?/br> “適才發生何事?” “沒事,如今既然已將易門內部離間開, 我等目的已達成。把他遺軀交給來接他的人吧, 西秦才是他的歸鄉?!?/br> 外面的官兵進來善后, 點明廟中青衣人,死的死傷的傷, 他們大多是西秦與東楚多年未抓得住的棘手逃犯, 如今竟然被留下十余個,手下的長史越是核實,臉色越是蒼白。 “這蘇統領到底是……” “這怕已是非人了吧?!?/br> “可不是嗎, 他父母當年可是……” 天色漸漸拂曉,夜中策馬約半個時辰,便看見天邊的夜幕漸起蒼藍,照亮青灰色的城墻。 雖然日頭還未升起,城門口外已有了早炊的攤子,攤主燒熱了水,切了姜片、椒麻,拿竹片刮盡了鹽罐底兒最后一塊結成晶的鹽巴,很快湯里便飄出了香氣。 “陸侯,可要回府?” “不回了,我用過早膳就直接去上朝?!?/br> “可這百姓家粗茶淡飯的……” “我也不是生來就高居首輔的,再粗糙總比我老家遂州那種窮鄉僻壤的地方好?!?/br> 說著,她便下了馬,對蘇閬然道:“累了好一會兒了,我請你吧?!?/br> “你帶錢了?” “哦,多謝提醒,那你請我吧?!?/br> “……” 攤主是位大嬸,點了兩碗面,便手腳麻利地忙活起來,兩把面下鍋,用湯勺一攪,椒麻與面香糅合在一起,待面條漂起時,出鍋一撈,撒上炒好的芝麻,便端上了桌。 陸棲鸞謝過后,挑起兩根面條咬了一口,看蘇閬然沒動筷子,問道:“你怎么不吃?殺那么多人不餓嗎?” 蘇閬然放下筷子道:“你是不是心里難過?” “我沒有啊,死了一個包藏禍心的勁敵,我舒懷還來不及,你哪里看得出我難過?” “你笑得和謝端死時一樣假?!?/br> 陸棲鸞語噎,低頭拿筷子在碗里攪著,嘆了口氣道:“你別拿夙沙無殃和謝端比,他死得不冤,就算這次沒死,以后我還是會想方設法殺他?!?/br>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有心結,是之前就有。 蘇閬然沉默片刻,道:“謝端若沒死,若向你求娶,你會嫁他嗎?” “你問這個做什么?” “心總掛在死人身上,聶言說你這樣下去會早殤?!?/br> “你聽他胡說八道做什么?!标憲[笑了笑,道,“你這個問題我也想過,可每每給自己的回答都是不會的,他長于江山大略,為此連自己都能拈作棋子……有時想想他若還在,我就一定坐不到現在這個位置,也沒有辦法一吐胸中意氣?!?/br> 情愫自然是有,可……那和他眼中的格局比,太小了。 而他們這種人,無論走到哪一步,在需要時都會凌遲掉自己本應有的情愛之想,求得山河清晏。 見蘇閬然終于拿起了筷子,陸棲鸞調笑道:“是不是又在腹誹我薄情寡義欠練了?” 蘇閬然搖了搖頭,道:“此一路種種,能不行差踏錯已屬不易,你之對錯無可厚非?!?/br> 氣氛略緩,陸棲鸞這才覺得餓了,還找攤主大嬸要了一小碟咸菜,聊開了閑篇。 “……你就別說我了,聽說你買那么多本子,一本都不借給我?!?/br> 蘇閬然:“我沒有買?!?/br> 陸棲鸞:“你明明就是買了,明桐都和我說了?!?/br> 蘇閬然:“此必謠言中傷,沒有就是沒有?!?/br> 陸棲鸞:“真的沒有?” 蘇閬然:“沒有?!?/br> 陸棲鸞姑且相信他,只是一談到這個不免又想起夙沙無殃最后的話,心里不免有些感懷:“坊間話本寫得那些癡男怨女的橋段我看是看,卻是不怎么信的,世上當真有這種人?念著情人,一生都放不下?” “……許是有的?!?/br> 滿足了口腹之欲,正打算結賬離開時,忽見一騎颯沓而至,向京城城樓上喊道—— “山陽關傷兵回城!開城門!” 城樓上的守軍核對了信兵身份后,徐徐打開了城門,不多時,黎明的天空下,徐徐行來一列牛馬拉著的長板車,老遠便聽見連綿不絕的哀吟之聲。 “五嬸!你家漢子回來了!” 面攤的攤主聽見這個,連飯前也顧不得收,和攤子上的客人告了聲罪,連忙奔入傷兵隊列里,剛接下夫君,一抓,卻發現夫郎的袖子空蕩蕩,眼淚頓時下來了。 “……五娘,沒事兒,我打不了仗,軍中分的有田,還能在家里耕地,不哭啊?!?/br> 那五娘雙眼發紅,想怨怪,卻又怕打疼了他,小心攙著道:“耕什么地,都讓軍曹給扣完了,我養你算了……” 這邊看著將士帶傷歸家,沒吃完的食客也都識相地留下銀錢離開好讓攤主早點收攤。陸棲鸞和蘇閬然不約而同地站在道旁,看著那一列列傷兵進入城中,似要把他們身上的猙獰傷痕刻在眼里。 “……山陽關分明趁大捷之勢,竟還有這等傷亡?!?/br> “京城的將士裝備最為精良,猶慘烈至此,地方軍還不知死傷如何慘重?!?/br> 她才離開兩個月不到,下面的小官就敢侵占軍田……怎么對得起邊關的將士?怎么讓她心安? 陸棲鸞額頭抵住蘇閬然的肩頭,喃喃道—— “閬然,這天下,什么時候能太平啊……” …… ——葉辭,你說,這天下什么時候能太平呀? ——待天下一統之時,就再無兵燹戰禍了。 ——我能做那權掌生殺之人,一言消弭戰禍嗎? ——哈……異想天開。 沿街的叫賣聲停了,賣炊餅的餅郎早早收了挑擔,把還帶著余溫的饅頭拿荷葉裹了裹,遞給了板車上的傷兵。 “下雪了,回來了就穿厚些,今年的棉絮收得多,比去年便宜一錢?!?/br> “哎、哎……沒事,邊關得勝了,父老無需擔憂?!?/br> 飄搖的雪晶徐徐落下,卻并不讓人覺得冷,反而是鋪了地龍的高屋廣廈里,有人立在窗前靜靜看著長街上的過客,指尖的冷從未消散。 “宗主,解藥拿回來了,這……” 灰衣人剛一入室內,便看見地上滿地佛珠碎裂,沾著一道道猙獰的血痕……瞬時便明白了,這里剛剛才殺過人。 “修羅寺的住持,想說服我入禪門靜修?!?/br> 葉扶搖不欲多作解釋,合上了窗,見灰衣人有些狼狽模樣,也似乎在意料之中。 “我若是你,會先斷陸棲鸞那把刀,再行伏殺之事?!?/br> 灰衣人面色難堪,道:“是我莽撞了,不曉得此子如此兇橫,竟……折了這么多人手?!?/br> 藥瓶在指間旋動片刻,葉扶搖道:“木殺等人武力上比之雖差些,見勢不妙逃還是逃得掉的,必是出了其他意外?!?/br> “是……” 灰衣人正猶豫是否要挑明是招陰師作祟時,門外有人疾步踏入,怒氣溢頂。 “為何死了這么多人,宗主莫非不知?!” 來人正是趙玄圭,葉扶搖見了他,不見緊張,反而坐下來悠悠道:“玄圭,你不該在此時擅自出獄,你這般自專,我便是想正大光明地將你提出,也不好做了?!?/br> “門中這么大的事,宗主還談什么朝局!招陰師為人如何,宗主這些年不是不知道,這些年只要宗主想掌控,他又豈能脫走你五指之外?!為何要放著他中朝廷的計!宗主難道不知西秦的局勢缺他不可嗎?!” 西秦乃是易門發源所在,朝野勢力盤根錯節,自從葉扶搖入楚后,國內已是有所削弱,直到夙沙無殃令蜀王上位掌軍國大政,西秦內政已有半壁落入掌握。如今招陰師一死,蜀王再無人掌控,對易門而言,已是不能容忍的情況。 葉扶搖等他一通怒火發完,倒了杯茶,道:“就算他找上修羅寺的人,意圖置我于死地,我也殺不得他嗎?” “……”趙玄圭一噎,這才看到滿地血腥狼藉,道:“你殺了修羅寺的護國僧人!” 葉扶搖輕輕吹去茶盞上的霧氣,道:“這句話說得有意思,不是修羅寺的僧人自找麻煩,反倒是覺得我沒有一味吞忍,玄圭,你我多年舊友,既然心有反骨,不妨灑脫些?!?/br> 趙玄圭不語,灰衣人卻一瞬暴怒:“我看不出來,你竟早有反意!” 趙玄圭深吸一口氣道:“宗主的厲害我向來是知道的,這么多年以來也都是心服口服,可朝中那女侯出現之后,宗主便再無進取之意,令我著實心焦?!?/br> 灰衣人皺眉道:“你當如何?” 趙玄圭道:“我此去歸順東楚,若宗主與那女侯相斗得勝,我便會倒戈一擊,若不然,只當我趙玄圭當年闖修羅寺相救之事從未發生過,告辭!” 灰衣人臉色一沉,見他轉身離去,掌中意圖提殺,卻讓葉扶搖叫住。 “不必了,他刻意提當年修羅寺救我出來一事,就是要我記得他這份恩情,你今日殺了他,易門人心就徹底冷了?!?/br> “那就放任他理直氣壯地做這株墻頭草?!” “又能如何?自古人心皆如此,他提前說這么一句,已然是看在多年情分了?!?/br> 灰衣人這才壓下怒氣,道:“可宗主,招陰師之事……” “無殃啊……就讓他這般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