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今日侯爺仙歸,本不該說些朝中政事,但剛剛遇見了謝相,本官也不得不問上一問……陸少師,若無新侯,可否將侯爺的虎符交出,由梟衛暫且保管?” 東滄侯遺骨未寒,便來要兵權? 臬陽公沉怒道:“老夫還未死,豈容爾等小輩欺上門來?!” “侯爺息怒?!标憲[回頭一揖,隨后對趙府主道:“按理說,要過了侯爺頭七之后,方才辦軍權交接之事,府主做事向來有因有果,此次又是因何急著要虎符?” 這樣的場面,若是放在半年前,陸棲鸞早就按捺不住了,而現在,以前慣有的尖銳之感斂去,就像是……就像是謝端言談間的神色一般。 “今年煞冬,陛下又龍體有恙,本官怕朝中有不臣之心,為社稷計,理當收歸軍權以安人心?!?/br> 官場話,陸棲鸞聽過就知道他的意思,謝端雖與左相表面上達成立三皇子的共識,但兩邊都沒有徹底信任對方,因此在立儲斗爭中,要加大手上的籌碼,但無論是皇子還是朝臣的支持,說到底……都及不上軍權。 謝端要軍權,是要挾天子,趙府主要軍權,是怕軍權落在謝端手里后,他便不再受武力制約了。 梟衛要的理所當然,陸棲鸞知道與梟衛說道理自然是說不通的,看著他道:“近日朝中多風雨,下官知趙府主擔心社稷安?!贿^,早在侯爺在世時,虎符便已交給了新侯,今后皇城之安危,新侯也當一肩挑起,趙府主不必掛心?!?/br> 趙府主神色微冷,道:“你已將虎符交于謝相,怎未上報朝廷?” “我沒有交給謝相?!?/br> 在眾人愕然的神色下,陸棲鸞道:“我就是新侯?!?/br> 府中到場的朝臣足有上百,雖然早有猜想,但當她話一說出口時,還是覺得荒謬。 “陸大人,開國以來,可沒有女侯之前例?!?/br> 有保守的官員當即發難,陸棲鸞像是早有準備,看著那人道:“開天辟地以來,赤龍山也未出過龍騰之象,大人可想要與我在侯爺靈前爭辯?” 前一個在朝堂上爭論陸棲鸞出身不正的,現在已經在邊關搬磚了。而且……這是在東滄侯的靈堂上,要爭論女侯是否合理,那就等同要把東滄侯一系的武官全部得罪死。 趙府主道:“陸大人,退一萬步說,東滄侯要立世子,也該立謝相才是,何時到了你頭上?” “我為嫡女,他為義子,傳嫡不傳外,有何不可?”陸棲鸞對周圍扎在身上的怪異視線視若無睹,道,“若是府主擔心禁軍不服我指揮,大可放心?!?/br> 她剛一說完,四下人群里走出三四名禁軍武官,甚至有兩位,幾乎與趙府主平級。 “趙統領放心,侯爺生前已交待我等聽命于陸大人,無論宮中發生何事,我等皆會拱衛皇城之安危!” 嘖,晚了一步。 所謂軍權之所以存在,重中之重就是需得要武官懾服,武官若不聽號令,哪怕是虎符在手,也不過是廢物一件。 臬陽公寒聲道:“說到底世子誰屬,是東滄侯府之家事。如今禁軍將領皆已表態,趙統領還有什么話說?耽誤了東滄侯喪儀,老夫怕你擔待不起!” “好?!背隽诉@樣的意外,趙府主神色明暗不定,片刻后,抱拳道:“今日是本官得罪了,陸大人既承爵位,便不宜再掛職梟衛府,打算何時辭官?” “待侯爺下葬后,我便與梟衛有交待?!?/br> 送走趙府主后,周圍的官吏聽著這風聲,便知道這個不得了的女官,怕是要在這場朝政亂象里分一杯羹了。 “陸大人……不,今日之后便該改口叫陸侯了,何時得空,還望過府一聚?!?/br> “本官也是,小女仰慕陸侯許久,明年立志考女官,還望陸侯閑暇之余指教指教?!?/br> 一一答謝完這些示好的官員,待送走同樣表態鼎力相助的臬陽公后,陸棲鸞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 “棲鸞?!?/br> 她猛然回頭,只見老父站在角落里,朝她輕輕招手。 “爹?” 陸棲鸞左右看看,繞過人群到了陸學廉面前,眼圈微紅。 “爹你怎么來了?” 陸學廉這段時日像是老了許多,見女兒還是以往那樣,臉上露出笑容:“這段時間不敢來找你,怕梟衛查到,今天給侯爺來吊唁,就想來看看你?!?/br> 說著,他讓家仆拿出一只食盒,道:“過年了,這是你娘讓爹給你帶的餃子,你不愛吃韭菜,你娘怕你吃不慣,昨夜起來做的?!?/br> 餃子還是熱的,陸棲鸞揉了一下眼睛,道:“爹,我沒事,等朝中的事定了,我就回家?!?/br> 陸學廉嘆了口氣,道:“家里的事不需要你掛懷,今日看你處事利落,爹也有點放心了。爹從吏部那兒得了消息,下月初便要離京調任湘州別駕……你放心,湘州和梧州府僅僅百里之遙,我和你娘也正好可以看看池冰過得如何了?!?/br> 這是最好的結果了,出調地方,雖然是貶謫,但也好過被京城風雨吞沒。 陸棲鸞心頭重擔稍減,道:“山遠路遙,我怕娘受不了……” “我們沒事,就是留你一個人在京中,爹娘不放心?!彪m然不放心,但她現在的位置,陸學廉也知道退一步便是萬丈深淵,只得道:“我們出京后,記得每月……不,隔半個月就來一封信,好叫爹娘知道你過得如何了?!?/br> “家里不用記掛,我……” 陸學廉到底還是擔憂,正想多交待兩句,便見陸棲鸞身后有人走過來,寡淡的眉眼透出一絲年華蛻變的成熟,道—— “陸大人放心,她之安危,我保?!?/br> 作者有話要說: #論你蘇的男友力# 第93章 朝堂爭辯 “棲鸞, 這蘇統領是不是待你……” “爹,公事歸公事,私事歸私事, 有些話能說開, 有些話不能說開,否則公事私事都沒得做?!?/br> “你……唉, 好自為之吧?!?/br> 將陸學廉送上馬車, 目送他離開后, 陸棲鸞凝立在門前許久, 直到抬頭望見夜幕初上, 才出聲問道—— “你等我多久了?” 她問的自然身后一門之隔的人,而被問的人回憶了片刻,卻發覺自己從未刻意在等些什么,道:“不記得了?!?/br> 陸棲鸞繼而問道:“我來京城有多久了?” “入了正月, 便有一載了?!?/br> 陸棲鸞笑了笑, 撣去袖上雪花,道:“我這么亂的姻緣, 是從正月開始的,也是這樣的雪天, 遇見了陳望, 他之后又遇上了許多人, 每一個都待我極好,可惜我是個不識相的女人?!?/br> “去載正月,你不止遇見一個寒門書生?!?/br> “何必呢?你還比我小?!?/br> “謝端比你老?!?/br> ……謝端比你老, 你不是照樣和他不清不楚的。 陸棲鸞聽出他語氣中那么一絲微不可查的幽幽怨氣,不禁語塞,反應過來時,莫名有些惱火,搖了搖頭拂袖走入府內,待走進去后,轉頭問道:“今年又是一個人過年?” 蘇閬然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陸棲鸞看了一眼陸爹留給她的餃子,問道:“吃餃子嗎?” “吃?!?/br> …… 梟衛府。 “……謝端與東滄侯決裂之事是真的,否則這么多年父子相稱,怎會連喪都不來趕?” 枝頭的雪英被風吹落,自窗欞間飄落在蜷縮于火盆邊睡覺的黑貓耳尖上,隨著那絨絨的耳尖輕抖,雪花便快速融化了開。 但貓兒似乎也因此睡意消減,用爪子洗了洗臉,舔了兩下,眨著一雙慵懶的貓瞳站起來,避開頭頂上伸來的想要撓它耳根的手指,換了個地方趴下來,盯著外客看。 貓的主人沒能討好愛寵,便又躺回到躺椅上,道:“謝端是個聰明人,他要做權臣,就需得與?;逝蓜澢褰缦?。宋黨的心病就在于,宋睿沒有讓他們覺得信服的后人,若是有一天宋睿如東滄侯一樣病逝,他們便會分崩離析……謝端現在站出來有接手宋黨的意思,其實下面的人比誰都興奮?!?/br> “宗主的意思是,謝端為了爭取宋黨的支持,要放棄他自身的黨羽?這可能嗎?” “文人的黨羽多半也是文人,在楚人的官場里,文人只可用一時,而非一世。相反,宋睿則是實干派,手下的人貪歸貪,用起來卻是比文人順手多了,謝端懂得這個道理?!睜t上的藥汁已沸,葉扶搖再度將那條龍血虺取出,這一回不止是放血,而是一臉平淡地將蛇頭整個剪下,把余下的蛇血皆滴入藥碗中。 “宗主,你用藥是不是太急了?” “藥早晚都要吃,和人早晚都會死一樣的道理?!狈铝怂帨?,葉扶搖道,“宮中情狀如何?皇帝還在裝???到時一旦有所不測,我等怕是要錯失良機?!?/br> “尚不知皇帝是真病還是假病,該如何是好?” 蛇尸丟入火堆中,隨著皮rou被燒灼作響,葉扶搖徐徐道:“我素來不信這等虛招,是不是當真要順著謝端的意思,讓東楚君權旁落,要看他是不是真的敢殺鄒垣……至于皇帝,他要要病,就讓他病吧?!?/br> 貓兒嗅見那皮rou的焦味,待到葉扶搖再來想抱它時,它矮身一躲,從一邊跳下,躥出門外消失在雪地里。 “宗主,可要抓回來?” “不必了?!比~扶搖垂眸道:“人也好貓也罷,知道養不熟,最后才下得了手?!?/br> 門外,雪色清寒。 半月后,正月初七,東滄侯出殯,公主殷函代天子宣詔,令東滄侯陸延之后陸棲鸞,承襲東滄侯爵位。 正月初八,新侯上朝。 三皇子打著哈欠,他平日里最討厭的便是早朝,天不亮便要起身梳洗,梳洗的間隙還要聽伴讀啰嗦些近日朝中的要事。政事在他看來最是無聊,尤其是農桑水利,那些術語只是聽著便讓人頭大。 若不是謝相說今日會處置那天沖撞他的老將鄒垣,他才不來上朝。 余光瞥見殷函也到了簾子后聽政,三皇子更顯煩躁,聽見下面的文官在嘲諷武官隊列前留出的空地。 朝臣上朝,左右列出的位置都是有規定品級的,哪塊磚讓誰站,皆有規矩在里面。 武官隊列前,在京畿一品大統領和幾個老國公后,空出一個新的位置……這還是看在新侯是女人,否則毫無疑問的要站在最前列,直面天子。 “讓一介女子站在官列中,這些武官的臉呢?怕是回家見了老婆,也抬不起頭來吧……”有文臣細聲嘲諷道。 非議間,有太監上前,高聲宣讀皇帝圣旨,言語簡練,很快便讀罷。在一聲拖長的“宣——”字后,殿外走入一人。 與上次遵命而入時不同,這一踏足,便昭示著本朝第一次有女子正式步入朝堂。 圣旨在前,再食古不化的臣子都收了聲,盡管他們也覺得荒謬……但,皇帝一天沒死,他們終究是臣。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女人,冒天下之大不韙地……成了同朝之臣。 “三殿下,該是您去恭賀東滄侯了?!?/br> 旁邊的內監小聲提醒,單三皇子似乎并不想應付場面話,而是死死地盯著陸棲鸞,眼底閃爍出怨恨之色。 宮里宮外都知道了,他被陸棲鸞教訓過,可謂顏面掃地,更可惡的是,皇帝還不幫他。 宣紙的大太監遲遲沒聽見三皇子說些什么,正有些尷尬之際,簾后傳來一聲嬌脆—— “恭賀之言今日總會有卿家比本宮說的得體,昔日父皇曾封陸侯為太子少師,為示親切,今后本宮只稱少師,還望今后多加指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