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連日的陰郁為之一掃,殷函眼睛閃亮:“我能帶著它出去玩兒嗎?” “公主隨意就好,它就是太能跑了,記得把繩子牽緊?!?/br> “好嘞!” 陸棲鸞走后,公主殿中的宮女竊竊私語起來。 “這就是陸大人?可真是個美人啊……就是不曉得,怎么會嫁不出去的?!?/br> 逗著醬醬的手一頓,殷函轉頭問她身邊的宮女道:“你們也覺得,嫁不出去,比她現在官居高位還重要嗎?” “公主說的哪里話,女人哪有不嫁人的,再熬可就老了。公主年初的時候不也想著招個如意駙馬的嗎?” 殷函搖了搖頭,道:“我覺得父皇設女官的意思并不是說想要女人做了官后就拋家棄子,而是讓女人做了官后,能更好地相護家室。你們可聽說了?秦侍郎的夫人當年多好的身世,第一次甄選女官時讓她免考調回京中做女翰林,她不愿意,說不是女人該做的。若當她時答應了,熬個幾年以她的背景現在早該做到三四品了……現在秦家出了事,還要拉下臉來求到陸棲鸞面前?!?/br> 宮女們像是沒聽進去,只恭敬道:“婢子們只曉得怎么伺候好公主,不曉得這些的。今天宮里的馬球場上三殿下要親自上場,公主要帶上這狗兒去看看嗎?” 殷函嘆了口氣,道:“跟你們說不通,去就去吧?!?/br> …… “陛下正在沉鳧亭與謝相對弈,眼下已到末局了,陸大人若有急事,可要先行通報?” “不必了,多謝公公,我在亭外等候便是?!?/br> 陸棲鸞著實是有點怵了謝端的,這個人的心思過于捉摸不定,她本以為那夜的事已經冷下來了,沒想到他卻不計她三度相拒,反倒提拔了陸池冰做梧州刺史。 地方官熬資歷有多難,看她爹在遂州做了快二十年的官就知道。 陸家是已經做好了等個七八年再把陸池冰往京城調的準備,哪知道謝端這么一插手,直接把人給劃到了他的黨羽下。 擔心有之,但說生氣也沒到生氣的地步,畢竟地方官上刺史差不多已經到頭了,再往上升就得進京了,把陸池冰調回京中也是她父母的愿想,算是欠了謝端一個大人情,無論如何該是說句謝才對。 陸棲鸞一邊想著面完圣后如何對謝端措辭,一邊抬頭望向庭中對弈的身影。 謝端一向是不喜歡戴著官帽的,聽謝家的仆從說,他有時連發冠都不愿戴,只覺累贅。若是放在尋常人身上,則過于怪誕,但這是謝端,他說的話,做的事,一切都被世人奉為圭臬。 這樣的人,動了凡心,任誰都不會信。 一側,亭中對談,方始言深。 “……朕便知道,你這人一貫喜歡布局于天視,謀大放小,最后陡然翻盤,半分君子之道都未曾有過?!?/br> “弈棋如弈心,黑白落定間,便得見為人幾何?!?/br> “謝無敬,你一隱十年越發無禮了,敢論朕為人幾何?!?/br> “臣若想冒犯,該是直言陛下的棋藝比之十年前多了九分狡賴,少卻數度靈氣才是?!?/br> 皇帝笑了一聲,端起茶盞,道:“若不是困于這些俗事,何須召你回京,早該去找你討教如何隱居才是?!?/br> 謝端將黑子放回棋盒中,道:“所謂帝王之憂,莫過于三者,一者,天下大統,二者,官場吏治,三者,儲位之爭……前二者皆是老生常談,唯有這儲位之爭,歷朝歷代,十個皇帝能翻出二十出花樣來,陛下惱的正是這個,可對?” 皇帝闔目,道:“朕那嫡長子昔日你也見過,過于耿直,那時你說他不是做皇帝的料,朕還不信,執意培養他,本以為是教好了,可后來便和……便和江湖匪類學歪了。說句實話,直至今日,朕方才信了你挑人的眼光?!?/br> 謝端爾雅道:“但凡看人,聽其言,品其行,便能覺出其三分志向。有野心之人,稍加砥礪,便能窺見其崢嶸……太子正如陛下所言,乃是過于仁善耿直,強教他做帝王,怕到時也是苦了百姓?!?/br> 皇帝眼神冷下來,道:“不談這逆子了,上月底朕讓三兒去城門相迎,他卻還不如函兒識得大體,朕召你進宮,便是想讓你去掌一眼?!?/br> 掌一眼這個詞說得妙,點評古董常用這個詞,是真是假,值不值錢,往往就在行家掌一眼那傷腦筋,便能蓋棺定論。 “陛下既說了,臣自然不敢不從?!?/br> 皇帝似乎心情好了起來,剛走出亭子,遠遠地便見陸棲鸞垂首立于亭外,招手道: “陸典軍,你來的正好,這段時日太忙,都忘了你立的兩件大功?!被实鄄淮憲[說話,轉而問謝端道,“謝卿,你說以陸典軍女子之身,不止請了你出山,還主持平定梧州叛亂,如此能臣,該是如何封賞為好?” 謝端的目光輕輕自陸棲鸞發頂掃過,片刻后,道:“陛下,女官雖推行多年,但武官品級太高,怕是會引得京畿武官反感……依臣看,不如先就不升品,加個虛銜便是?!?/br> 皇帝微微頷首,道:“你倒是提醒朕了,加個虛銜也好,省得御史又要說三道四。陸典軍,你文武皆沾,是想做通議大夫,還是明威將軍?” 陸棲鸞的官的確是升得太猛了,也曉得再升下去已經沒這個前例了,垂首恭敬道:“臣生于毫末,得陛下青眼方才被看重至此,陛下再加以恩封,臣卻是要惶恐難當了?!?/br> 皇帝皺眉道:“為官須有進取之心方是,昔年這謝無敬比你差不到哪兒去,先帝照樣越級封他金紫光祿大夫,還逼朕拜這比朕還小的人做帝師,你區區五品便惶恐不已,日后朕還如何敢用?” 謝端聽皇帝訓斥完,看著陸棲鸞越發壓低的脊梁,忽然開口道:“陛下,臣有一建議,既不虧待陸大人之功業,也顯得陛下重士,只是看陛下敢不敢了?!?/br> 皇帝不以為意道:“你且說吧?!?/br> 陸棲鸞本能地覺得不妙,微微抬頭的瞬間,果不其然,謝端語不驚人死不休—— “陛下覺得,太子少師,如何?” 太子少師,東宮三少之首,能兼任此銜者,莫不是未來的朝中首輔。 更重要的是……太子還沒有正式晉封,哪里有先封太子少師的道理? 陸棲鸞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那邊皇帝忽然冷笑一聲,道:“朕最是厭煩你這毒眼,死前定要送你一壺上好鴆酒,省得你禍亂新君?!?/br> “陛下過獎,臣這建議可好?” “待你看過三兒之后,若還不行……一個女少師罷了,下面那些人這都接受不了,將來還有的是更麻煩的?!?/br> ……她是不少沒睡醒? 皇帝和謝端說完就已經走了,陸棲鸞還保持下拜的動作,直到旁邊有人輕輕敲了敲她的后腰,這才瞪向那人。 “……你這玩笑是不是開得太大了?” 謝端微微傾身,道:“想讓你開心開心,不好嗎?” 她開心……她開個錘子! 陸棲鸞:“我先說好,我跟三殿下素有矛盾,你要我做太子少師,到時候東宮不是我就是他亡,要換趁早把我換了……” 謝端依然是那副溫溫淡淡的口氣,說出的話卻讓陸棲鸞為之一怔。 “陸大人就沒想過,也許換的是太子呢?” 陸棲鸞覺得這個人簡直太可怕了,多說一句話感覺少活十年,渾渾噩噩地跟在謝端后慢悠悠踱去了馬球場時,遠遠地便聽見殷函焦急的聲音。 “快停下!本公主叫你們停下!誰不停打他一百大板?。?!” 馬球場上本來是兩隊分明,此時卻亂作一團,貴族少年們掄著馬球桿興奮地朝一條閃電般的白色身影揮打過去,然而那身影躥得極快,五六只馬球桿打來,竟都揮空了。 “好玩兒!這個比馬球好玩!以前怎么沒發現!”其中一個金衣少年看殷函在場邊急得快哭了,頓時覺得報了仇,滿面興奮地尖聲道,“誰都別聽她的!有本宮在,今天就打那只狗!打進洞賞十兩,打死賞五十兩!” 作者有話要說: 宮斗傳統劇情之:當著老爹的面作死,你不死誰死系列。 第80章 陸家狗官穩如狗 “打、打打!往死里打!” 馬場上亂作一團, 二世祖們揮著馬球桿追打著到處亂竄的醬醬,好幾次蹭著皮毛擦過去。 殷函在場邊看得焦急,一巴掌扇向旁邊攔著她的內監吼道:“滾開!” 被打的內監賠著笑臉, 但攔她的動作卻分毫未變:“公主, 這馬場里都是新到的火云驃,跑起來不看路, 為了區區一條狗若是傷著玉體, 怕是不值得?!?/br> “那你們倒是去救??!去讓侍衛去攔??!” “這……三殿下的命令, 奴不敢違逆, 還請公主見諒?!?/br> 殷函咬牙道:“是因為他快要當太子了, 你不敢得罪他,就來罪我,是這個意思嗎?” 內監臉上掛起虛偽的笑:“公主言重了,奴只不過是個馬場內監, 殿下們發話自是要聽的?!?/br> 遠處的侍衛也佯裝什么都聽不見似的, 殷函的目光兇狠掃去時,都紛紛低下頭。 好……好, 父皇還在,他們就敢這么對她。 殷函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了殺人的沖動, 眼睛死死地盯著那些人, 下唇咬出了血都不知道。 這情景落在三皇子眼里, 報復的快感瞬間翻了倍。 他討厭這個胞妹,父皇讓他去聽政,他看著那些奏章就煩, 只有殷函,下朝后就在父皇面前討巧賣乖,說那點奏章看不夠,要幫著父皇分擔。 ……裝什么?明明玩的時間比和他一樣多,就是為了討好父皇才做這些的。 沒了皇兄給她撐腰,她早就沒什么好得意的了……何況自己馬上要做太子了,等他再當了皇帝,就把她丟得遠遠的,嫁去南夷、嫁去匈奴,最好一輩子都別回來。 這么想著,三皇子眼中驕色更濃,喝道:“這么多人打不死一條狗?要你們何用?!” “三殿下,您那彩頭太少,我們都提不起勁來啊?!?/br> “好,誰能在我數五個數內打死這條狗,本宮就封他做打狗大將軍!胡浩,你不是整天抱怨你爹被右相那邊的人打壓得不好過嗎,本宮把你封得比他還高如何?” 那名叫胡浩的少年是馬球隊里最為魁梧的,聞言大喜,搶過身邊人的馬球桿,左右開弓,開足馬力朝犬影追過去。 眼看著就要一桿打中犬頭時,忽然遠遠傳來一聲尖厲的指哨,醬醬一停,擰身往馬蹄下一拐,隨后發力躍起,竟然跳上馬背踩著胡浩的頭朝馬場外躍了出去。 “哪個壞我好事?!” 胡浩丟了人,瞬間暴怒,抬頭看去時,便看見馬場邊,那白犬氣喘吁吁地盤坐在一個女官腳邊,喉嚨里發出威脅的咕嚕聲,直到那女官用指尖撫了它的頭頂,才溫順地爬伏下來休息。 胡浩本來想罵,待將馬停穩,對上那女官的目光時,卻本能地止住了。 那是一種……仿佛被盯上了,生死便從此cao諸她手的錯覺。 然而那女官的目光也只是略有停留,隨后便掃向他身后仿佛鼻子都要氣歪了的三殿下身上。 “三殿下,久見了?!?/br> 三皇子對陸棲鸞一直是惡感滿滿,尤其是她站在馬場邊上,毫無誠意地微微傾身,便敢居高臨下地對他說話,心中立時便火起。 “又是你!這狗是你的?” “正是臣的?!?/br> 三皇子冷哼一聲,知道她是和殷函沆瀣一氣,道:“那好,現在本宮要吃狗rou,你把它殺了,讓御廚烹調好給本宮送過來?!?/br> ……哦,欺負小公主,還想吃我家犬子,很好。 講不通道理的人陸棲鸞反而是不會生氣的,抄著手道:“臣怕是難以從命?!?/br> “你敢違逆本宮的意思?!不過區區一個典軍,你算哪根蔥?” “昨日臣是不敢,但今日臣敢?!?/br> 三皇子瞪眼道:“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