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他的雙腿不由得發軟,幾近墜落。然而,真正讓他的雙膝重重地撞擊在地面之上的,還是如山般覆蓋下來的騎士的身體。 在將劍毫不留情刺入英靈身體后,這個拖著重傷之軀和最后心血的男人,終于如釋重負般地倒下了, ——同樣雙膝跪地,面朝著他,雙臂連抬起、擁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將下巴放在他的肩上,鼻端除了nongnong的血腥味,似乎,還能嗅到淡淡的花香。 “這是我……最后的忠誠……” 即使拖著重傷的軀體,他也要殺死身為背叛者的他,徹徹底底,不留懈怠,貫徹他的大義。 別的聲音——人類御主的,貝德維爾的,還有其他繁雜的動靜,都在這一刻悄然淡去。 感受到生命流逝、身形開始潰散的騎士,耳中只聽到了最近的,淡泊之中摻雜上幾分痛苦的嗓音。 “我看到了,你在微笑……是因為,殺了我嗎?” “是的……” 放松下來了。 貫徹忠義,最終與敵人兼所愛之人同死,如何不能讓他滿足? 實際上,這只是誤解。 他的劍穿過的高度比預期要略低幾分,直直越過了英靈胸前那本就破開的偌大傷口。 造成穿破感的,只是因為借用魔力稍稍修補起的那淺淺一層的血rou。 但是,高文并不知曉。 徹底心滿意足的騎士,以為貫穿了身前之人心臟的騎士,在身體徹底潰散之前,發出了只有此刻才能夠說出的真心之語。 “艾……利卿,我曾——無比地向往您——” ……我期望得到您的認可。我期望成為您的同伴,您的親近之人。 這之后,還有當時沒能說完的話。 “我期望……擁有你?!?/br> “我更期望——與你,同行?!?/br> …… …… “……唉,凄慘到一直看熱鬧的我都看不下去了呢?!?/br> 夢的世界,身為夢魘與人類混血的魔術師發出了一聲若有如無的嘆息。 “算了算了,發揚一下同事愛,就當做我想再加一個飯后甜點吧?!?/br> 于是…… 太陽騎士高文,一直都不是常做夢的人。 然而,在死前的夢中,他才實現了一生的渴求。 他回到了最初的湖邊,那里綠蔭縈繞,無端地安寧,湖中的妖精看到從林間走來的他,帶著偷笑引導他向前。 那里也有最初的記憶。 最初的,“你和我”。 與他并排坐在湖畔的盔甲逐漸變幻成了真正的模樣,有著藍色長發宛若湖中精靈的英靈轉首看來,向他綻放出前所未有的醉心笑顏。 而他像所有對美麗之人心懷愛慕之心的騎士那樣,單膝跪地,親吻這美麗之人的指尖,表述愛意,忐忑著期待回應。 然后,他也確實得到了。 ——啊啊……這就是,還不能抵達的、仍為遙遠的,理想之鄉。 ***** 騎士的身影正是倚靠著他消失的。 無法避免地,在這么危險的時分,他竟然慌神了,以至于直到現在,還心神不寧。 太沉重了,完全,站不起來。 貫穿了胸口的血劍隨主人的離去而陡然消散,只留下了被劍刺出一個空洞的胸甲,目光甚至能夠直接穿過這個猶有血珠滴落的空洞,看到身后的背景。 就算可以確定被硬生生扎了一個洞的英靈還活著——這個場景猝然一看,也太嚇人了! “caster???” 被嚇住了的人類御主幾人連忙奔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對剛才那一幕發表什么評論好了。 你難道跟那個高文有什么死前都要拼命殺了你的血海深仇嗎?話說你為什么還不肯把臉露出來啊——這么問肯定不行吧。 最后還是達芬奇皺著眉頭站了出來:“幸好這是暫時沒能痊愈的傷口,也算是運氣了。過來過來,先耽誤一小會兒時間,讓我看看能不能采取點有用的治療措施?!?/br> 艾爾利剛開口:“不用——”就被用著女性身體力氣卻出奇大的英靈一把拖到了一邊的柱子后邊兒。 這根支撐著房頂的石柱恰好可以遮住他們的身影,艾爾利緊接著又被達芬奇格外豪邁地摁到了柱子上。 “砰!” 達芬奇突然一個彈指,彈到了對應著額頭位置的頭盔上。 “好了,冷靜點,早有耳聞的艾——好吧,既然你不想說出真名,那還是叫你caster,我也是caster哦?!?/br> 女性英靈看著他,眉頭還是沒有舒展:“你胸口這個傷……即使是天才達芬奇親也暫時拿它沒辦法,但是我把你拖到這里來、還避開了立香他們的眼睛,是為了另一件重要的事?!?/br> 心緒猶如亂麻的艾爾利在聽到這席話后,頭盔內的眼睛微微睜大,竟是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種奇妙的預感。 “是什么?”他問。 “這個——拿著?!?/br> 緊接著落下的話音,達芬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摸出一樣體積很小的東西,往艾爾利的手中一放,就按下了他的五指,形成了緊握成拳將那小小的東西包在掌心里的姿勢。 “這些話本來不應該由我來說,這東西本來也不應該由我來送,一開始,我賭的就是運氣——賭能不能在這個時代的耶路撒冷遇到你,然后,幫那個不能拋下工作隨心所欲的笨蛋把東西送到你手里?!?/br> “嗯,運氣不錯,確實遇到了,但是中途又發生了這么多的意外……” 達芬奇說:“已經走到這里了,就說明不能再拖了,不然這次失敗的話,那個笨蛋肯定會一面慶幸著沒有暴露,一面在私底下難過地痛哭,我一點也不想看著他的哭喪臉度過美好的下午茶時光?!?/br> “東西明確地送到了,那么,以我個人的名義再確認一個問題,請不要介意,不然……那家伙也太不值了?!?/br> 雙眼像是能夠窺探人心的女性英靈注視著艾爾利,急促的語氣無比嚴肅。 “你知道希望將‘它’送到你手中的那個人是誰嗎?你能像他所懷揣的心情那樣明確地分辨出他來嗎?不能只有一些預感或是猜測,而是真真正正地,沒有任何一絲懷疑地,那么確定地——” 還未說完,達芬奇的話音不由頓住。 因為,在這個時候,她從某人的只字片語中分析出來的——本應是空空蕩蕩的靈魂,不懂人的七情六欲,也從不會回應的——這樣的一個英靈,竟然突兀地開口了。 “是的,我確定?!?/br> “最初聽到他的聲音、見到他現在的模樣時,我迷惑又不解,只覺得非常熟悉,根本不敢相信?!卑瑺柪纳ひ魮诫s著因傷而得的沙啞,很輕,但是,他從來沒有這般堅定過。 “可是我相信自己的直覺,相信自己的心聲,不會懷疑了,那個人就是他沒錯。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么要裝作不認識我……應該又不得不隱瞞的原因吧,那我不能打擾他?!?/br> 與高文卿站在對立面,目視高文卿的死去,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這刺骨的痛楚,也只要他自己來承受就行了,不能再讓別人、讓看到這一幕的那個人擔心。 “可以像大家那樣稱呼你嗎?達芬奇親,你能不能幫我,把盔甲上破開的地方修好,把傷口遮住?!?/br> “……好啊,雖然光是看到這樣的你就足以讓那家伙痛不欲生了,再直視這么猙獰的傷,簡直是火上澆油?!?/br> 就這樣,藤丸立香發現,過了一小會兒再從柱子后面繞出來的達芬奇親和caster,兩人都很正常,就連caster走起路來,也似乎比之前精神一些了。 “對不起,我不但沒幫上什么忙,還耽誤了大家的時間……”caster還在道歉。 “caster先生不要再說這種話,你沒事就好啦,剛剛真的嚇了我們一大跳?!?/br> “對啊,心臟都快嚇得停止跳動了?!?/br> 七嘴八舌地說了一堆關切的話,直到最后,才是本該早就鄭重起來催促他們趕緊出發的,迦勒底指揮官的發言。 “……沒有大礙的話,那就繼續前進吧,現在還是分秒必爭的關鍵時刻?!?/br> “好的!我們走吧!” 保持著沉默走在隊伍最后面的達芬奇用眼角的余光關注著指揮官的投影,心里還想著,從現在開始,直至面對獅子王,這個看似時常大驚小怪、實則理智到冷漠的男人大概都不會再開口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 在看人這方面,以天才自詡的達芬奇幾乎從來沒有看錯過。 羅馬尼·阿基曼是一個膽小鬼,也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悲觀及理性主義者。 遭遇到自認為“絕對沒有成功的可能性”的困難,他作出的第一反應就是下達撤退規避的指令,可是,如果這個時候有人鼓勵他,又會艱難地勉強自己打起精神,再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 同樣的道理,面對被他認定“絕對不會再那么幸運,不可能重新得到的感情”,這個膽小鬼又退縮了。 那么,這個時候,那個能夠促使他打起精神,勉勉強強邁出前進的腳步的“鼓勵”,又在哪里呢? 沒有人心的所羅門王曾經短暫擁有過、又在神的cao控下如煙散落般失去的“人心”,就在身為人類的羅馬尼·阿基曼的眼前。 達芬奇特別留意到,在穿過那名太陽騎士曾經駐守的前進通道時,真名為艾爾利的英靈似是仍有異樣,貝德維爾扶了他一下,讓他度過了這踉蹌的一步。 之后就緩過來了,他也沒有再讓貝德維爾扶住,自己不著痕跡地調整了步伐,仿若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一切如常。 然而,就在英靈險些跌倒、身形微顫的那一剎那,投影里男人的反應并不像他緊繃的臉那般冷靜。 英靈在前,投影在后,一個沒有回頭,另一個則難以開口。 擅長洞察人心的達芬奇親不得不承認,她還是走眼了。 就這一次特例。 無姓氏、無來歷、只有“艾爾利”這一個名字、因所羅門所寫的流傳千古的情書而生的神秘的英靈,真正見到了之后才發現,他這個人跟她事先的猜測有不少出入。 ——是和他有著那么深遠羈絆的你還不夠了解他嗎?不,這不應該,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在與你分別之后,經歷了許多你所不知道之事的他,慢慢地成長了,嗯,向著好的方面。 如果說,最初的他只是因絕美的容貌和毫無污垢的內在而散放著無以倫比的光芒。 那么現在,外殼沒有改變,內在依舊純凈,唯一發生了改變的,正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亮而堅不可摧的靈魂。 這樣的靈魂,無論對誰,產生的吸引力都遠勝于從前,足以成為讓膽小鬼勇敢起來的動力。 當然,就目前的情況看來,被吸引的,還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