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隨后,唐太斯又要誤以為自己的癔癥還沒有痊愈了,因為他正被圣潔得不敢觸碰的“女神”擁入懷中,那讓他起死回生的溫暖似乎就來源于此。 他不敢相信,卻更要鼓起勇氣,掙脫無形的束縛,讓手肘能夠移動。 終于——手指能夠舒展開來。 他就將這當做不可放手的救命藥了,被氣勢洶洶再度到來的困意帶走之前,勾住了一縷就在手邊的發絲。 也正因如此,再度昏迷過去的唐太斯沒有聽到,在他扯住那縷頭發死死不愿松開的時候,被他誤解了性別的那位“女神”—— “嘶?!?/br> 面無表情地,極輕地吃痛了一聲。 …… 很久之后——大概與驅散夜色的凌晨已有很長一段的距離,某一間牢獄的囚犯才悠悠轉醒。 雷聲與雨聲早已經散了,略顯渾濁的陽光滲透進來,在烏黑的墻面留下幾點不足為道的光暈。 唐太斯是懷著莫大的失落醒來的。 神跡已離他而去,找不到任何痕跡,可若要說那只是虛無縹緲的夢,恢復了活力的軀體又成為了排除這一可能的證據。 失魂落魄的男人現在已躺在了自己那張破爛的床上,他又開始不愿意動彈了。 ‘如果只是為了拯救我的生命,在賦予我狂喜與期望后又無聲無息地離去,讓我繼續忍受這無休止的痛苦,女神啊……您就太殘忍了?!?/br> 這只是一個可憐人的默默自語,而并非埋怨。 對于那位驚鴻一瞥的絕美存在,唐太斯絕不會心生任何抱怨情緒,不過是奢求著,能否再窺見那道朦朧而真實的身影。 仿佛觸碰過“她”的手指不自覺地顫了顫,卻是出乎意料地,碰到了一團柔軟的、還殘有些許溫度的東西。 唐太斯一愣。 立刻,他以久違的矯健身手跳了起來,瞪著趴在他床上的——本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小小生物。 這是一只有著通身漂亮藍色絨毛的鳥兒。 不提過于圓潤的體型,唐太斯看到,它的細小的羽毛亂蓬蓬的,同時失去了光澤。 預想中應當猶如珍珠的眼珠并未露出,鳥兒閉著眼,將爪子埋在只有薄薄一層的粗糙床單里,仿佛失去了生命一般。 唐太斯:“…………?。?!” 記憶當即回攏,在昏迷之前,他看到的就是這只鳥兒。 這時的唐太斯還沒有想象力豐富地將鳥兒跟“女神”聯系到一起。 察覺到鳥兒的奄奄一息后,他下意識地慌亂了起來,不愿讓這個意外來客的生命在他眼前消逝。 “這是……病了嗎,不行,只憑我自己,根本不能起到任何作用?!碧铺箮缀跏橇⒓聪氲搅霜z卒,他束手無策,只能將希望托付給這里唯一有可能幫助他——幫助這只可憐鳥兒的人。 在飛快做出決定的同時,他已經步伐蹣跚地沖到了門口,正欲大聲呼喚或許還在打盹的看守。 “等等……” 忽然間,身后傳來了一個極輕的虛弱的聲音。 唐太斯又是一愣,如同見鬼了似的轉頭。 視線范圍內沒有任何可以發聲的物體,唯一的可能,也就是—— “很抱歉,master……”虛弱的聲音仍堅持地說著,“我的魔力快要耗盡了……還未來得及實現你的愿望,沒想到,這么快……就要告別了?!?/br> 唐太斯……說實話,他足足愣了半晌,才極其遲鈍地反應過來這奇異的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 稱呼他為master的聲音昨天晚上就出現了,這一回有了線索,原本模糊的記憶頓時更加清晰。 唐太斯不止記起了藍色小鳥,還記起了與小鳥進行的那番超出認知的對話。 不對,在昨晚之前,好像還有…… ——順應召喚而來。 ——master,我會努力為你實現一切愿望。 ……就是這個! 雖然唐太斯還是沒有搞清楚具體的情況,但這不妨礙他在電光火石間得到了大致的真相: 它就是上帝派遣而來的青鳥,將自由與希望帶到他身邊,可如今,帶來幸福的青鳥似乎——就要飛快地離他而去了! 唐太斯如遭雷劈,踉蹌地撲到床邊,祈求道:“不!留下來,至少再多留一陣……這就是我的愿望,如果您真的愿意為我實現心愿,請將有您陪伴的幸福賜予我吧?!?/br> “……” 扭成一團的床單上,藍色的翅膀顫顫巍巍地扇了一下。 唐太斯頓時緊張了起來。 可是,在讓人忐忑不安的短暫沉默過后,那個溫柔的、比他聽過的任何一段樂音還要動聽的嗓音終于帶來了最終的啟示。 “……如果,這真的是master你的心愿的話?!?/br> 唐太斯的眼前,頓時閃爍起了微弱,卻足以照亮靈魂的熒光。 藍色小鳥消失了。 前不久還深深印刻在可憐的男人心中的那道屬于神明的身影,竟然就這樣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這是一個極具一切完美、以至于模糊了性別的青年。 他有著藍色長發與深藍色雙目,正是水手最為向往也最是熱愛的色彩。 更別說,他的美毋庸置疑,近在咫尺的這雙可以堪破內心的眼眸,便是心之所向的大海,只需一眼,就讓無知無辜者沉入海的深淵—— “呼……” 雖然表面還是那般淡然,但實際上,艾爾利很累了。 他希望回歸英靈王座,可御主的愿望來得剛好,讓疲倦的英靈只能打起精神,努力為他實現。 想要留下來,只有趕緊獲取勉強能支撐過這一陣的魔力。 魔力要從何而來? 艾爾利只知道一個辦法。 他用最后的力氣把徹底呆愣的御主拉了過來,其后,自己就只能軟綿綿地癱倒在床上,手臂無力地垂下,指尖摩擦著布滿污跡的地面。 猝不及防的男人被拉得跌倒,讓矮床發出刺耳的嘎吱聲。 而他已顧不得從撞到床板的膝蓋處傳來的疼痛了,因為,那雙讓水手沉醉得難以自拔的眼眸,就在咫尺之間。 “好的,master……由于我現在不能自己行動,請你為我補魔?!?/br> 英靈努力字正腔圓,保證御主能夠聽清。 可是,他的御主早已經傻了。 “補魔?!?/br> 艾爾利以為御主果然沒聽見,重復了一遍。 頓了頓,以防萬一,又補充了一句: “補魔,意思就是,體液交換?!?/br> “唾液,血液,jingye——” “哪一種,都可以?!?/br> 第7章 在外人看來,伊夫堡的獄卒大抵都是些冷心冷肺的人。 他們聽慣了徹夜的嚎叫,看慣了在這座條件極其惡劣的監獄里無時無刻不在發生的慘狀,對針對自己的咒罵仿若未聞。 然而,人并非生來就是這般鐵石心腸,冷若磐石的面孔之下,還是殘留著些許可以歸類于同情心的人性。 負責某一個區域的獄卒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在那么多窮兇惡極的囚犯中,他只是稍稍對代號為三十四號的一個年輕的囚犯有所憐憫。 原因無他,三十四號——有了代號之后,囚犯原本的名字早就被遺忘了——年紀輕輕就來到了這個荒僻的吃人地,頂著的是“狂熱的造反分子”的罪名。 在獄卒接手這份工作的時候,就有幸看到了年輕人從自信忐忑到絕望瘋魔的全過程,到現在,他倒不會發瘋了,而是干脆得了不明情況的重病,整日臥床不起。 獄卒對年輕人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憐憫并不能改變什么,雖然他還記得年輕人沒發瘋前是如何溫順有禮,跟那些真正的危險分子沒有一絲相似之處。 他能做的只有為囚犯申請到比往常稍好一些的伙食,端著缺了口的盤子和碗走進昏暗的囚室。 順帶,還要居高臨下地瞥一眼,看看那個可憐的年輕人是否還有起床的力氣。 ——哦,很顯然,他已經好多了。 獄卒很快就這么想著。 因為,在他要按照習慣將午飯放在靠墻的那張坡桌上之前,前一天還如尸體一般的囚犯竟已離開了床,抓起盤子里的面包匆匆幾口咽下,又急切地搶過碗,將難得的熱湯一飲而盡。 獄卒:“……” 隨后發生的事情,就更加證明囚犯的病情已經好轉太多了。 三十四號以比過去不斷嘗試著要與他搭話時還要急不可耐的態度,對他提出了請求。 “仁慈的先生,能否給我一盆水,一張手帕,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將自己洗干凈,興許能讓病好得快些?!?/br> 三十四號苦苦哀求,像是沒了這盆水,他就會立馬痛苦地暈死過去,“如果還能讓我剃掉這些該死的胡子,那就再好不過了!” 獄卒:“……” 這位猝不及防間被莫大的熱情與期盼包圍的先生沉默了許久,總算被囚犯磨得勉強答應為他轉達這一述求。 三十四號應該是最近幾年來第一個提出這類要求的人。 畢竟在暗不見天日的地獄呆得久了,誰還會關心自己的衣著是否不整,身上是否有異味,胡須是否過長呢? 最后,多虧了三十四號囚犯前一段時間的情況確實有些嚴重,典獄長的心情正好不錯,也就恩準了獄卒為他端去熱水。 當然了,分量不多,而且不知從哪里割來的粗布取代了要求中的手帕。獄卒自己為他捎來了一小塊洗衣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