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節
竹生也一直記在心里。 她現在和沖昕一體, 不分彼此, 沖昕做的甚合她意。 因這日提起了瓊果,竹生想起幾十年沒有見過的小乾坤。聽她提起,沖昕微笑的去拉她的手, 兩個人眨眼間就在另一個天地里了。 竹生抬頭,滿眼是粉紅色的花,花瓣飛舞如雪。這棵樹,真是久違了。 小乾坤中亦已是黃昏,云霞爛漫。竹生極目遠眺,道:“變大了?” 沖昕點頭:“結嬰時,擴張了很多?!?/br> 竹生望著遠處的雪山,道:“變了很多?!钡拇_變了很多,靈湖擴大了,湖心多出一個小島,島上竟然生出了一大片翠綠竹林。 “是映玉竹嗎?”她問。 “是?!睕_昕道。 映玉竹要生在水中巖石上。最初小乾坤中并沒有水域,不適合映玉竹生長。后來沖昕為竹生辟湖,小乾坤是兩個人親昵之地,映玉竹有伴生的纏玉蟒,雖是畜生,也略通靈性,沖昕便沒將映玉竹移進小乾坤里來。 “纏玉蟒呢?”竹生問。 “到壽限了?!睕_昕答道。 纏玉蟒名字好聽,其實只是低級靈獸,雖有些微蛟族血脈,但已退歸蛇屬。那條纏玉蟒伴著映玉竹,已經活了四百多年,算是壽終正寢了。 竹生點點頭。人也好,妖也好,獸也好,都有歸去的一日。 她走到湖邊,看到湖中有魚,道:“你養了魚?”凝目看去,想看看沖昕在這靈湖中養的是什么珍稀魚類。 那魚群中的魚,個個腹白脊黑。竹生怎么看,也沒看出有什么不凡來,隨口道:“這是什么魚?” “不認識了?”沖昕道,“便是煉陽峰山澗里的草魚。以前你常說,這魚刺多不易食,煮湯卻極是鮮美。我記得你很是愛喝?!?/br> 竹生望著湖中魚兒游弋,沒有說話。 沖昕從身后抱住她,輕輕的道:“從你走后,這里……就再不一樣了。 竹生的眼睛漸漸酸澀。 她想把長天宗的那段過往忘卻,那段過往卻總是不經意的便拂過回憶。有許多不愿,不甘,不愉快和疼痛,可原來……也不全是不愿、不甘、不愉快。 她在他懷里轉過身,微微踮起腳,吻他的唇。 他的唇薄薄的,他的鼻梁挺拔俊秀。 竹生覺得,她最幸運的,便是在他還真正年輕的時候便遇到他。彼時他尚如一張白紙,她在這張白紙上便留下了屬于她自己的色彩。這斑斕色彩成了他年輕的生命中的重要部分,牽動著他和她,在分別許多年之后,還是又走在了一起。 沖昕把她圈在懷中,低頭吻去。 夕陽落下,兩個人成了黑色的剪影。 一個影子把另一個影子推到瓊果樹下,兩個影子纏在一起分不開。 樹梢不斷的搖曳。粉色的花瓣簌簌而落,像雪。枝頭不斷的盛開新的花朵,這粉紅的雪便一直不停。 竹生睜開眼,一片花瓣飄落在她的唇上。她噙住那花瓣,摟緊他的脖頸,迎上。沖昕低頭,含住了花瓣,含住了她的唇。 竹生纏緊,身后抵著樹干。 他的每一次發力,便是一陣急雪。 “沖昕……”她呢喃。 急雪忽然變成暴雪。待這雪終于停下,他抵著她的額頭,喚她:“竹生……” 兩個人的唇又吻在一起,不想分開。 才重逢,又將要分別?;蛟S數年,或許直到十年期滿,離開秘境。 他和她雖然都不舍,卻也不懼。他們都還年輕,大道之上的磨煉還將有許多。既已決心在一起,生命還很漫長,不爭這朝夕。 月上中天的時候,沖昕牽著竹生的手,帶她去看了那冰川。林立的黑色石碑讓竹生后背生寒。 “這算什么?”她問,“收集品嗎?” 沖昕沉默的搖搖頭,帶她到了一處石碑旁,拂開了冰川上積雪。竹生看到了紅裙白發的老嫗,她叫芷姬。 “我見過她……”竹生盯著她。 她是親眼看著她在長天的懷中逝去的。她在臨死前,還曾問過長天一個問題。竹生那時站在門邊,看得清楚,聽得清楚。那個長天還抬起眸子,同她四目相接。 他的目光中沒有悲傷。 “最早看到這里的時候,這些人我全不認識?!睕_昕望著芷姬道,“現在,我知道他們中很多人的名字?!?/br> 竹生望著他的側臉,牽住了他的手。 沖昕反手握住了她的手,道:“有些事,想告訴你……” 他把沖祁講給他的關于魔君的事都告訴了竹生。 竹生沉思了一會兒,道:“所以,他算計好了時間,在這個時候轉生?”這個“他”指的是長天。 她問:“之前一萬年都干嘛去了?” 沖昕答不出來。 竹生又問:“不能趁著魔君的封印未崩之時,就先做些什么嗎?” 沖昕答道:“不知道。得等我成為他,才知道?!?/br> 竹生看了他一會兒,道:“你不想成為他?” 沖昕垂下眼眸,只答:“……我不喜歡他?!?/br> 竹生微微一笑,道:“正好,我也不喜歡他?!?/br> 沖昕抬眸,道:“想拜托你一件事?!?/br> 竹生問:“何事?” “若我記憶都歸位,前世覺醒后,我……不像我了,”沖昕道,“我望你,別放棄我?!?/br> 竹生看著他的眼睛,沒有說話。 “到那時,若有誰能使我找回我自己……”他說,“只有你?!?/br> “好?!敝裆鷳Z道,“我將盡力?!?/br> 她便是這樣的人。她說“盡力”。她不會說“絕對”、“一定”或者“決不”之類的字眼。這是她與他的不同。 沖昕沉默,握緊她的手。 他們都低頭,看著冰川下的芷姬,各有心事。 她想著那女子臨終前最后一個問題,微微蹙眉。 他想著長天讓他看到的那些,心中某處,難以安寧。 “待從秘境出來,我需得回去宗門一趟?!彼?。 “我不去?!彼龘u頭道。 “我知?!彼?,“這事到時候再說吧?!?/br> 赤炎秘境終于到了開啟的時候。 天空中已經沒有那么多法寶,許多人都將法寶收了起來。竹生把玲瓏也收了起來。一些家族、門派只是來送行的,寶船、樓閣都還停在那里。 當時辰到了的時候,崖壁上忽然發出了光。旋即,整面山崖都成了發光的入口。天上地上,不知道有多少修士,卻沒有人動。有不曉事的散修急惶惶想往里沖,也被身邊的人拽住了。 天空上,山崖的正前方,停著四艘大型寶船,不是別家,真是修真界的四大頂級宗門——長天宗,盛陽宗,云水門,空禪宗。 “虛璜道君,請?!?/br> “任道君先請?!?/br> “還是一方禪師先請吧?!?/br> “禾儼道君先請?!?/br> 四大宗門的領隊在那里面帶微笑,互相客氣推讓。 離四大宗門近些的修士們看著這象征著修真界和諧穩定團結的一幕,個個面上露出微笑,內心瘋狂罵娘。 推讓了一會兒,長天宗的虛璜道君笑道:“莫耽擱了,想來大家都心急了。這入口這么大,我們幾家一起吧?!?/br> 天上地上的眾人:“……”終于干點人事兒了! 四大宗門的弟子,一同飛入了發著光的山崖里。隨即,是一些大門派、大家族,然后才是一些小門派、小家族。入口附近,有四大宗門的執事們維持秩序。 待到小門小派小家族也都進去了,散修也開始進入。河灘上的散修在散修中也屬于最底層的,本應最后進入,不知誰先帶頭,嗖的沖了過去。頓時亂哄哄的一片,都開始往里沖。 好在那入口是整面山崖,的確足夠大,就見一個又一個的身影,御著劍或者別的飛行法寶,消失在光幕中。 散修中有一名身材稍矮,長相似男人的婦人。她站在地上的時候,誰也沒注意,她的影子較別人的影子都更濃更黑。待她踩到劍上,那影子就附著在飛劍之上,跟隨她一同進入了光幕。 沖昕和竹生手牽著手。 “記住,秘境之中,但有人向你出手,”沖昕最后一次囑咐道,“不必留情,格殺?!?/br> 竹生點了點頭。 兩人牽著手一同飛入光幕,那手握得很緊,可穿過光幕的一瞬,竹生只感到手中一滑,便再也握不住。 一脫出光幕,眼前一片幽暗,身周冰涼,一張嘴就是一串氣泡——竟然是在水底。 抬頭,見頭上有光,竹生閉住氣,便朝上方游去。腳踝處卻突然一陣劇痛,隨即有巨力將她往水下猛拉。 199 竹生并不慌張。她不管下方咬住她腳踝的是什么, 只管運行體內仙力, 仙力運行沒有靈力那么流暢, 兩息之后, 白色的火焰才終于滲透出她的皮膚, 將她包裹了起來。 竹生的仙力外顯為火焰,內里蘊含著人皇之氣, 墓地裹住了她全身,在幽暗的水中滋滋的燃燒。身邊的水瞬間沸騰,那咬住了她的腳踝的東西猛的松開了“嘴”, 瘋了似的向上游去, 帶起了一股激烈的水流。竹生緊跟其后。 平靜的水潭忽然水幕暴起,一只人高的巨蚌竄出了水面, 蚌殼打開,如同一只烏黑的蝴蝶。這蚌原就是水生生物,本不能飛,不過是借著水中疾游之力沖出來而已,竹生在沖出水面的瞬間便已經超過了它,碧刃的光芒閃動, 不偏不倚的將那蚌自正中切割成了兩半。 兩半蚌殼落在水面上, 濺起大片水花。水花落定, 兩片蚌殼像兩片小船一樣漂浮在水面, 隨著水波搖蕩。 竹生落在岸邊,沒去看那蚌,先抬頭。水潭邊的高巖上, 一個男人緇衣芒鞋,光頭受戒,身上斜挎著一串殷紅的佛珠,顆顆都有男人拳頭那么大。他這衣著打扮與眾不同,誰看到他都不會與旁的門派搞錯,正是九寰四大宗門之一的空禪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