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
但竹生從引氣入體至今,也有三十余年,進入谷中之后的歲月她已分辨不出,但可以肯定她自煉氣至今,斷然不少于三十年。但竹生的氣海一直都沒有鑄就基臺。 最初她的氣海如潭,而后如湖。而后這湖一直在擴展,卻從未有過要凝實成臺的征兆。非但沒有凝實,反而一直生生不息的在流動,湖面總有波瀾。 竹生在許久之前就和蒼瞳討論過此事。 蒼瞳認為,她很可能根本不會經歷煉氣、筑基、結丹等等人修的修煉過程中要經歷的境界。因為她所修煉的妖族功法與人修的功法,從根本上就不一樣。 妖族不像人類這般明確的劃分境界,他們最常提到的分界嶺是“化形”,即從獸形化作人形。然而妖族種類繁多,不同的獸族,化形的基礎又不一樣。有妖化形,實力相當于筑基,有妖卻只能在于金丹相仿的境界化形,不一而同,實在沒一個統一的標準。 所以妖族多是按照力量的強弱,粗疏的把那些強大的妖族稱作“大妖”,僅此而已。 當年竹生離開長天宗時,提取了一筆靈石。 長天宗的宗門供奉十分豐厚,但沖昕自己的收入遠比那更豐厚,足夠花銷,那些供奉,他從沒取過。竹生當時持著紫玉牌提取了能提取的全部額度,實則是把沖昕多年未動用過的供奉全部提取了出來。 那實在是很大一筆靈石。而竹生當時,只是把它們當作“錢”來提取的?,F在竹生則十分慶幸,本該作“錢”的靈石,成了她修煉的靈力來源。 小九寰連一處洞天福地也尋不到,整體靈氣稀薄。竹生修煉到了一定的程度,空氣中的靈力便讓她感到了貧瘠。 依靠著當年卷走的這一筆靈石,竹生的氣海里的那一片湖一直在擴展。 終于有一天,那湖失去了控制。仿佛氣海丹田終于到了極限,湖面掀起驚濤駭浪,洶涌的靈力想要突破氣海而出。 竹生起先試圖壓制,而后發現愈是壓制,風浪愈是激烈。她改變了策略,試著將氣海中的靈力導出, 卻仿佛開了閘!奔騰的靈力涌入四肢百骸,涌入每一個細胞!竹生感到自己像氣球一般膨脹,渾身都是撕裂般的疼痛,即將要爆炸! 幸而那膨脹只是一種錯覺。竹生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站在了祖竅,被白光刺得無法睜開眼睛。 曾經星辰黯淡的天空,此時看不到一顆星星,只有巨大的白色火球在天空熊熊燃燒。 竹生曾經所看過的那些關于修煉的書籍中,通常都將人體里的靈力描述成“如水”,或者如霧,也有如煙氣的,但總之還是以液體般的描述居多。竹生從沒在任何一本書籍上看到過將靈力描述成火的。 可此時此刻,她的靈力卻在熊熊燃燒,白光刺目,將這個祖竅都照亮成極晝的世界。竹生猜想,會成為“火”的形態,可能與三昧螭火有關。 在這刺目光芒下,曾經的星子全都看不見了。 竹生站在祖竅里,仰望。幸而這不是rou身,否則眼早就已經被刺瞎。 她能感受到那火球里蘊含的巨大力量,那力量在凝結,卻很不穩定,隨時都可能爆炸。這爆炸既不是錯覺,也不是擬態,而是實實在在的,會將她的生命和rou體,都炸成齏粉。 竹生正面臨著她修煉以來最大的危機。 那巨大火球帶著巨大的威壓,像是要沉落。竹生本能的張開雙手,向上托去。高空中的火球沒有繼續沉落,停在那里燃燒。 從前竹生是聽說過修士在修煉中隕落,一直不太理解。 此時,已經太理解。她已經意識到,若不能收束那火球的力量,她大概就要死在這里。 竹生一度支撐不住,險象環生。但好在,慢慢的,她摸索出門道,漸有體悟。 她對火球的控制力每強一分,火球的體積便小一點。竹生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和火球,開始了長久的拉鋸戰。 修煉時,本就不易感受時間流逝,人在祖竅中,更是不知身外歲月幾何。 即便是這樣,竹生都感受到了時間的漫長。竹生不知道,實際上她與這火球,對抗了足足三年的時間。 三年之后,天空上已經沒有巨大的火球。竹生依然仰面向上,雙手張開,托舉。在她頭頂高處,火球已經被壓縮得直徑不到一丈。 到了此時,竹生已經知道她的猜想并沒有錯,她……在結丹! 但她結的是什么丹?顯然不是人修的金丹。金丹結在氣海,在基臺之上,由液體般的靈力凝結固化而成丹,以其內視呈金色,故而稱“金丹”。 竹生這丹,卻是爆發在祖竅,目前看來,一直都是熾白火球的模樣。 若是非要比較的話,同人修的金丹比起來,反倒是更接近……妖修的內丹。 竹生結丹用了足足三年時間,眼看著當初的巨大火球一點點被壓縮。待那熾白火球被壓縮至人頭大小之時,竹生知道自己離成功一步之遙,離隕落亦一步之遙。 偏在此至關重要的時刻,她的心臟,陡然劇烈收縮! 竹生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修道之人感天應地,與血脈至親、心中摯愛產生的感應。 毛毛! 毛毛此時,必遭兇險! 然而竹生正在結丹的緊要關頭,非但動也不能動,連道心都不能亂! 但她心臟收縮疼痛!她感應到,毛毛不僅遭遇了兇險,而且……離她極近! 蒼瞳…… 蒼瞳! 醒來?。?! 152 頜下短髭的中年男子靠在巖壁上, 握著刀。 他的左臂被侍衛用撕下來的衣衫布料匆忙包扎著, 血滲透了布料, 染紅了一片。 那一箭, 再偏移幾寸, 便可以瞄準他的心臟。那個男人是故意瞄準左臂只為了震懾他,還是……射偏了?中年男子握緊刀柄, 垂眸。 他不曾經歷過真正的戰爭,他從懂事起,便坐鎮東宮, 看盛世繁華, 歌舞升平。 那個男人卻不一樣,他是刀山火海、千軍萬馬里殺出來的, 他的名字能止小兒夜啼。小時候,他望著他在馬上開弓,五珠連射,讓他目眩神迷。 那時候,他還只是個孩子,對“男人”這個詞的定義分成了兩種。一種, 是如丞相那樣智珠在握, 運籌千里。一種, 便是如那男人一樣, 鐵騎長刀,踏平天下。 他其實更喜歡后一種。只是母皇交給他的便是一個盛世安穩,他不曾有機會如那男人一般, 兵伐天下。當那男人給他講那些戰陣上的驚險故事時,他總是聽得很入迷。 “殿下,殿下當然不用像我一樣?!蹦悄腥嗣念^,眼中帶著笑意對他道,“我征戰天下,便是為了……殿下你啊?!?/br> 元壽閉上了眼睛。如何,就到了今天這一步? 悔不該……不聽母皇之言! 士兵們五人一伍,腳步紛踏的從他身前走過,每當那些士兵接近的時候,侍衛們便握緊刀擋在他身前。 他們藏身的地方……不,他們其實根本沒藏。這只是一個巖壁下的小小角落,那些來來回回的火把的光,就明晃晃的照在他們身上。 可那些士兵都看不見他們,就像瞎了一樣。這都是因為陛下的左手中,握著一個巴掌大小的神物。那神物使得他們明明就在這些兵士眼前,他們卻仿佛集體瞎了一般看不到。 開國女帝素有神女之稱,身上有諸多異寶,在神隱之前留下一些與陛下,全靠了這異寶,他們才沒被逆賊發現。 正慶幸著,忽然遠處有了嘈雜人聲。附近搜索他們的兵士也都轉頭向那邊看去。更多身著鎧甲的士兵簇擁著一個老人走了過來。 這老人身材高大健壯,頭發雖然已經花白,卻依然氣勢昂揚。他步履矯健,大步的走了過來。 元壽盯著他。 侍衛們都不忍去看元壽的臉。這老人一出現,他們一路上安慰元壽的話都作了空。謀反的不是定國公世子趙赫,是定國公自己! 而定國公趙鋒……不是別人,正是元壽的親生父親!父子爭位,自來是天家最大的悲哀。元壽這些年,盛寵定國公府,就換來了這樣的結果。 “壽兒!”定國公趙鋒視線掃過面前的空地、巨石、巖壁,道:“我知道你就在這里,我知道……你能聽得到我?!?/br> “你我父子……”他道,“不必非得兵戎相見。我無害你之意,你出來吧,我們好好談一談?!?/br> 元壽牙咬得格格作響,鋼刀在地上一撐,就要起身!侍衛們死死的按住他! “陛下!陛下!”他們壓低聲音苦勸,“請陛下務必忍耐!” 他們的人已經冒死突圍,京城宮變的消息應該已經送出了盛日城。永平侯杜純鎮守京畿,就在離京城三百里的撫州,得到消息,必會立即馳援。只要等到永平侯…… “壽兒……”定國公嘆道,“你這是信不過我?如此,實在令我為難?!?/br> 趙鋒說著,輕輕搖頭。他身后的一個青年,眉目間與元壽頗有幾分相似,正是元壽的異母弟,定國公世子趙赫。 趙赫朗聲道:“皇兄!你我血脈至親,父親與我,都無害你之意。還請出來說話吧?!?/br> 然而元壽被侍衛們壓得死死的,如何會出來與他們相見。趙赫等了片刻,只聽見火把噼啪燃燒之聲,不見有人應聲,道:“皇兄,你再不出來,休怪弟弟出此下策了?!?/br> 他又等了片刻,不見有人回應,便沖身后打了個手勢。 身后持著人高盾牌的兵士分開,有人拽著一個半大的少年上前。那少年被五花大綁,嘴里綁著布帶,火光下乍見到趙赫,眼睛直欲滴血,就要用頭撞過來,卻被身后兩個士兵牢牢抓住。 趙赫倉啷一聲抽出腰刀,架在那少年頸間,高聲道:“皇兄,你看清這誰?這是杜厚幼子,他長子已亡,這小子再死,杜厚就絕后了?!?/br> 少年說不了話,恨得直發出“嗚嗚”之聲,用力掙扎。 趙赫目光掃視了一周,厲聲道:“皇兄,我數三下,你再不出來,我只能讓杜厚父子三人黃泉團聚了。三——!二——!” 趙赫的刀高高舉起,當“一”字出口,鋼刀要斬落的時候,果然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怒喝:“住手!” 眾人循聲望去,就在離他們不到十丈的巖壁下,赫然出現了一群人?;鸢褜⑺闹苷盏昧撂锰玫?,這些人是如何躲藏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的? 那少年趁眾人愣神,掙脫了押著他的兵士,朝元壽跑了過去。 十來個侍衛將元壽護在身后,元壽卻扔下手中陣盤,收刀還鞘,撥開身前的侍衛,走上前來,抱住了那少年,將他推至身后。 他看著趙赫,兩眼冒火,問道:“你殺了杜厚和阿義?” 趙赫收刀,道:“杜家人個個死心眼,我也沒辦法?!?/br> 元壽直欲將牙咬出血來。 眼前這個,是他親弟弟??扇粽f起手足二字,杜厚才更像是他的兄弟。杜厚小名阿貍,是范相四子,從小便是他的伴讀,與他一同長大。范氏父女雖是臣子,卻與他的母親情非一般,杜厚因此也有別于別的伴讀,與他格外的親近。 若論起來,范相四子中,杜厚最不成器,文不成武不就。但他天生一副大大咧咧的性子,旁的伴讀都將元壽視為君主,只有他將元壽看作朋友、兄弟。這份情誼隨著歲月的增長發酵,并不因元壽登基為帝而變化。杜厚在兄弟中最沒有才華能力,卻是圣眷最深的那個。常被兄長們笑罵“傻人有傻?!?。 杜厚的長子杜義,被祖父母和伯父們調/教得規規矩矩,嚴謹肅穆,與他那個成天嘻嘻哈哈的爹全然不同。元壽喜愛那孩子,特點了他入近庭侍衛,父子同袍。 昨夜事發之時,元壽正召了杜厚陪他喝酒。叛軍攻入宮城,杜厚扒了他的衣衫穿上,冒充是他,引開了叛軍。 而后他們被追殺,杜義斷后,倒在了血泊中。他眼看著那孩子倒下,不及回救,宮墻之上,射來一支箭矢,正中他左臂。他抬頭,燈火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不敢置信。 而后便是追殺與逃亡,可能是潛意識在支配,他沒往別的方向去,一路……便逃到了紫羅山。 “皇兄,”趙赫道,“父親在這里,皇兄放下兵刃吧,哪有兒子對父親舉刀的?” 元壽眉目不動,道:“則臣子對君王動兵,又是何道理?” 趙赫待要說話,趙鋒伸手截斷了他。 “壽兒,我無意傷你性命?!壁w鋒道,“你我至親父子,不必如此。放下兵刃,我們談一談?!?/br> 元壽盯著他,問:“你想要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