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巨大的光團對撞,力量可怖。被光團余波波及的周霽,在楊五的眼瞳中被炸得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沖昕也看到了他給楊五的那對觸發式的玉鐲法寶,張起了防御罩。那法寶可扛住元嬰真人全力一擊,但南北妖王,活了據說上萬年,豈是元嬰修士能比得了的? 他也看明白,那叫作周霽的弟子喜歡楊五,畫面中最后出現的他的手,奮力的把楊五推落,是想推離她遠離那可怖的力量??稍谀菢拥牧α肯?,楊五活下來的希望,依然幾乎是零。 他凝視著楊五最后的面龐。他與周霽心意相通,在他的眼里,他的心里,五兒也是這樣美麗,甚至發光。 他凝視得太久,沖禹嘆息一聲,伸手在那光團中一抓。光團應聲而滅,畫面全部消失,只剩下沖昕的手還伸在空中。那手微動,似是想抓住什么,卻空空的什么都沒抓住。最終,緩緩收回。 “為什么?”沖昕垂眸,問道。 沖禹便看向沖祁。 沖祁道:“你師姐算錯了,三昧螭火并非你的劫數,凡女才是?!?/br> 沖昕抬眸,他的眸中蘊著風暴:“就這樣嗎?” 沖祁看了他很久,緩緩道:“你今年……該二十七了吧?!?/br> 沖昕看著他。 沖祁似乎有些感慨時光的流逝,他停了一會兒,才換了語氣,道:“你這年紀,在宗門中,自然是還很年輕。放到俗世人家中,已經成家立業,要撐起門庭了。有些事,也到了該告訴你的時候了……” 沖禹微驚,叫道:“師兄!” 沖祁無視了他的不贊同,看著他道:“你先回去,我來與他說?!?/br> 沖禹看了看他二人,微微嘆氣,起身離開。 沖昕不知道沖祁要跟他說什么。他兩手握拳放在膝上,牙關咬得發疼。他一直忍耐著,克制著。 沖祁把涼了的茶倒掉,從新給他斟了杯茶。 “我曾有一女,名珠。意喻,是我掌上明珠?!彼麌@道,“姜珠啊……” “當年,我下了禁口令,凡知道姜珠之人,都不許再提。這許多年過去,知道她的人大概也早就忘記了她。忘記了我的女兒,我的姜珠,是多么驚才絕艷的靈秀之人……” “就連她的母親,都把她徹底忘記了。她已經不記得,自己生養過這樣一個女兒。不記得自己,如何深愛過她?!?/br> 沖昕抿著唇,不明白為什么明明在說楊五,掌門師兄卻要講起自己的女兒。 姜珠? 他從未聽說過掌門師兄還有女兒。這個女子現在在哪?她出了什么事? 她的母親……又是誰?為何,竟會忘記自己的女兒? 沖祁望著庭院里的鮮花碧草發怔,過了一會兒,他放下茶盞,振了振衣袖,肅了面容,面對著沖昕,神色冷峻。 “我們長天宗,世世代代守護著九寰大陸,守護著一個重大秘密,現在,是時候,該讓你知道了?!?/br> “你是誰?” “你肩負著什么?” “為了你,旁人犧牲了什么?” “是時候,都該讓你知道了?!?/br> …… …… 沖昕是渾渾噩噩的離開證道峰的。 他剛剛知道的那些,帶給他的沖擊,并不比乍聞楊五的死訊來得小。他覺得腦中混亂,肩頭很沉,腳步也很沉。 回到暌別兩年的煉陽峰,他的徒弟和兩名執役弟子都在崖臺上等著他。他沒看他們,直接走進了自己的洞府。 徐壽不敢跟上,在洞府外垂首而立。 蘇蓉不忍,上前拉住他的手,輕聲道:“不怪你的……道君一定知道的……” 徐壽“嗯”了一聲,反握住她的手。 在門外階下曬太陽的灰灰睜開眼看了看他們,站起身體,甩了甩毛,抬爪跟進了洞府。 離開兩年多,洞府中似乎一切如舊。 走之前布下了禁制,洞府深處,只有五兒和她的靈寵可以隨意進出。這里不落塵埃,似乎跟他離開前全無改變。細看,卻又變了很多。 他們兩個人的寢室里,多了許多零零碎碎的小東西。他的書案都被她占據了,他慣用的那些東西,都換成了她喜歡的。細小的物件里,能窺見她在此處的自在隨意。 把這里當成了自己的歸宿。 他目光掃過。 青綃帳半垂,絲褥還有些凌亂。仿佛她酣睡才醒,趴在那里撐著身體抬起脖頸,眼神迷茫的看著他坐在書案前。深衣的領子松松的,常常會xiele春光。那模樣慵懶如貓,讓他手握書卷,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白玉香爐靜立,沒有燃香。她曾半跪在那里,掀開爐蓋,換上她喜歡的千疊香。千疊香最好聞了,她說。其實他更喜歡的是沉光香,但……隨她。 書案上多了許多玉把件,大多形狀可愛。她常常也愛坐在那里,一手托腮,眉頭微蹙,沉著性子,硬著頭皮去讀那些文辭拗口,其實對她又根本無用的功法。她拖著他的手讓他給她解釋,他不忍心告訴她這些與她根本無用,都耐著性子為她一一解讀。 沖昕站在自己的寢室中,只覺得處處都是楊五的身影,竟茫然不知該往何處落腳。 身后響起了輕輕的響動,那并非人的腳步,是靈獸的rou爪落在地上的聲音。衣擺被拉扯,沖昕低下頭,灰灰正咬住他的衫角扯動。 他走時布了禁制,旁人進不來。卻又怕她自己一個人在洞府中會寂寞害怕,便放了疾風狼進來陪她。疾風狼戰力不弱,亦能護衛。他走時,給它喂了一塊中品靈石,好好的交待過它的。 灰灰咬住他的衫角,往里面扯動。 沖昕不解。但灰灰是高等靈獸,自通人性。他便隨著它邁開步子。 灰灰扯著他來到榻邊,它不敢踩上床榻,便抬起一只前爪,朝那里指了指。 沖昕撩起帳子,那帳中竟似乎還有她的體香,可能是錯覺。他掃過床榻,看到枕下,露出一角書冊。他彎腰,將那本《養火經》自枕下抽出。那書中夾著東西,他翻開,當初給她的紫玉牌,她夾在書中,還給了他。 沖昕只覺得心臟,鈍鈍的疼。 早在路上,他已經一遍又一遍的詢問過徐壽,當日的全部細節。 她不哭不鬧,甚至比徐壽還更冷靜,像是對自己的命運早有預料,或者,知道無法反抗……所以坦然直面。 她一向都那么聰明。那種時候,能想到去通貨司取出盡可能多的靈石,還兌換了金銀。她什么都考慮到了,包括以后的生活。她甚至還把庫房里那些不怎么樣的法寶法器也帶走許多。 沖昕當然不在乎這些靈石和東西。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她能帶走更多。他只恨自己留給她的太少。 她分明是希望能靠這些,先在某處活著,等他歸來! 如果可以,他會留給她更多更強力的法寶!他以為她在宗門中,在煉陽峰上會很安全,他以為他給她的玉鐲足夠保護她了! 可他知道,那法寶能扛住元嬰真人的一擊,卻絕對扛不住南北妖王的余波! 她死于他的一念之差! 沖昕撫著夾在書頁中的紫玉牌,痛苦的閉上眼睛。 她把那塊玉牌佩在腰間。他喜歡她這樣,這樣別人看到了,就知道她是他的人。 他睜開眼,握住那塊紫玉牌。那上面仿佛還有她的體溫。一定是錯覺,她已經死了,重入了輪回道,會轉生成一個新的人,陌生的人。 而且,她一直都拒絕他想將來將她的轉世尋回的提議。 沖昕的目光無意識的掃過書頁,忽地,看到了“純陰之體”四個字。他的心頭,忽然一凜! 灰灰抬著頭看著他。 道君手中的書,沒有預兆的突然粉碎。片片飛舞,如蝶紛落。 灰灰甩頭,甩掉頭頂的碎紙片。再看時,寢室中已經沒了道君的身影。 旃云峰上,沖禹坐在那里,望著眼前那盞魂燈發怔。 他們沒有對沖昕說實話?,F場的跡象表明,托周霽那一推的福,楊姬顯然是在南北妖王的沖撞余波中幸存下來了。不僅如此,她還試圖給周霽報仇。 周霽死于南北妖王決戰,他的仇人,不是南妖王,就是北妖王。妖域對人修封閉已經許多年,互不通消息,也不知道現在究竟如何了。仇人是這樣的身份,這個仇,連長天宗這樣的大宗門都沒想過要報。 他只能去周家,錄了兩名周氏子弟入宗門,賜下靈石法寶,并承諾庇護,以示安撫。周家雖失去了這一代最優秀的子弟,卻意外得到長天宗庇護的承諾,也算是因禍得福。 那個小丫頭啊,怎么就敢提著幾把凡兵,沖過去就想給周霽報仇呢?大概就是年紀還小,不曉得厲害吧。 沖禹忽然抬眸。 一道流光射入他的正堂中,他的小師弟,站在那里如山如岳。真的已經長大了啊,就如掌門師兄所說,該承擔起責任來了。 沖昕站在那里,看著與他最親近的沖禹師兄。他幼時在這里生活的時間相當長,對旃云峰,和旃云峰上的師兄,都熟悉無比,而且親昵。 他此時望著這師兄,兩眼卻通紅。 沖禹便有了些預感。 “師兄?!睕_昕終于開口,聲音嘶啞的道,“以純陰之體豢養靈火,待宿主死亡之時,靈火會吞噬宿主魂魄以為滋養,如此,方可大成進階?!?/br> “是這樣嗎?師兄?” 沖禹默然看著他,道:“是?!?/br> 沖昕眼睛通紅。以一純陰之體的女子為引,剝離、導出三昧螭火,這整套方案,都是沖禹一手制定的。他早知道。他將楊五帶回來的時候,就知道她將來的命運。 所以他對楊五一向很寬容,她想要什么丹藥,隨她自取。 因為他知道楊五只此一世,她死時,魂魄將被吞噬,成為三昧螭火的養分,連輪回道都入不得。是徹底的寂滅。 那么五兒呢?五兒又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她從來也不曾跟他說過!她只是笑著,不許他去尋她的轉世。 她憑什么要遭受如此的命運??! “師兄,你……你怎么能……”沖昕雙眼通紅。 可他說不下去了。因為他已經醒悟過來。 沖禹怎么能這樣做呢?五兒是身負前世功德的善人,她本該享福報,沖禹的所為,壞了她全部的運數。這是有違天道的。 沖禹這么做,不僅使他自己德行有虧,易生心障,還可能會使他自己的氣運受損。 沖禹為什么要這么做?沖禹……是為了他啊。 沖祁也是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