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有竹生在,一路上遇到過幾撥匪人都被擊退。安全問題倒是不用擔心。 七刀悄悄的觀察,愈發的明白竹生的行事原則。 即便對方是匪人,只要對方沒殺人,沒讓她直接看到行惡,她頂多便打傷對方,使對方失去攻擊力,卻不取性命。 亂世命如草芥,莫說匪人,有時候正統官兵,還會殺良冒功。竹生卻似乎把草芥般的性命看的貴重。但若是踩了她的底線,她又會冷酷無情的將對方rou體消滅。 七刀暗暗的告誡自己,任何時候,不要去踩竹生的底線。 愈是靠近恒城,范深便愈是失望。 恒城在大力增兵,顯是有反攻之意。但朝陽城所控,無論是百姓人口,還是地盤面積,抑或是軍隊數量,都倍于恒城。恒城想打反擊戰,除了增兵,沒別的法子。 夏糧眼看著就要收割了,他們一路遇到的村莊卻都是老弱婦孺居多,作為壯勞力的青壯男子,俱都被恒城霍家征走了。 “本末倒置!”范深恨聲道。 兵多了,吃的糧食就多,種糧、收糧的人卻少了?;艏壹庇诜磽涑柍?,竟作出這等殺雞取卵之事。 “還要去看嗎?”竹生問。 范深沉默,道:“不親眼看看,總不甘心?!?/br> “好?!敝裆h首。反正她也沒旁的去處,無所謂。 事情卻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他們還沒到恒城,便聽到了世子去世的消息。便是范深也目瞪口呆。 這事發生在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當日看到的人很不少,口口相傳,竟是完全無法遮掩消息。 恒城是霍家根基,霍家則是世子舅家?;艏掖罅φ鞅?,意欲反攻朝陽城,卻又想在這之前,令世子休妻,另娶霍家女為妻。 世子與世子妃卻是伉儷情深,對自家舅舅的要求,堅定拒絕。不料舅舅卻請了他過府敘事,待他回到自己府中,世子妃已經被逼自盡。 霍家以為這樣先斬后奏便可推動世子妥協,卻不料完全錯估了世子深情。世子抱著世子妃的尸身,來到霍家府前,哀聲痛斥舅家所為。而后,一頭撞向府門前的石獅子……殉情了! 霍家……霍家自己也傻眼了。 “一張好牌,自己偏要摔爛?!狈渡钌罡袩o力。 竹生卻覺得這樣的世子,與她之前所想的,真是差太多了。 “世子雅擅詩詞,好書畫,是一個文質風雅之人?!狈渡畹?,“他曾遣人上門,求索我的字?!?/br> 竹生這才知道,如范家、毛家這種“隱居”,是一種“我住在鄉下,我就不出仕,但是我的作品必須行傳在外”的隱居方式。 范深人在鄉野,一筆字卻流傳四方。 想想也是,如他這種家族,修的是帝王學,專為輔佐君王。怎么可能真的歸隱山林不出,若無持續的名聲支撐,兩代之后,誰還知道信陽范家是哪一個。 “世子乃是文雅仁善之人,若非如此,也不會敗于婦人之手。他實在是……“范深說不下去。 這樣的人啊,太平年間做個太平君主,或許還能有一時盛世。偏他趕在這樣的時候……他啊,就不適合做君主。 世子已去,不必再看。把嫡出正統的世子逼死的霍家更不值得看了。 “盡快離開此地?!狈渡钜粫r氣憤過后,冷靜的說,“這個消息瞞不住,一傳入朝陽城,那邊再無顧忌,立時就要開戰!” “那現在……” 范深吸一口氣,道:“竹生,且陪我往盛公子那里看看吧?!?/br> “行?!敝裆?,“待你們安頓下來,我便走?!?/br> 范深已經將那功法解讀完畢,亦不曾藏私或故意拖延,全部授予了竹生。竹生投桃報李,決定護衛他們直至他們在某地安定下來。 他們到達盛公子所轄的曲城時,夏天已經過去,滿地都是枯葉飄落。 凡人界四季分明,不像長天宗,夏季格外的漫長,時光便仿佛停駐。在這里,交替分明的四季,給人一種時光腳步匆匆之感。 翎娘的近身格斗已經練得有模有樣,阿城也已經將一套刀法學完。七刀沒人指點他,自己蹭著學的,比阿城學的還好??v然是在這樣的路上,范深也沒疏忽了對翎娘和阿城的教育。 一個是親女,一個是正經磕過八個頭的弟子,每日里他都會撿著該教的,該說的,因材施教。對七刀,他從不避諱,七刀想聽,或者七刀想提問,他都隨他。他只是點了阿城,讓阿城給七刀開蒙,教七刀識字。 相比煉陽峰上蘇蓉的懶散,一路上,這三個孩子都勤奮刻苦得將自己的腳步跑在了時光之前。 盛公子的地盤里,相對安穩、繁華得多了。他們到了曲城,看到那里車隊來往頻繁。許多商人來去匆匆,給曲城帶來了繁華的氣息。 他們在客棧落腳。這等安定城市里,竹生也不必時刻跟隨,她自管關門練功。范深帶著阿城,成日里外出。阿城的二叔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常常也不見人影。 某日范深對竹生道:“曲城之繁華,如流水之泡沫,待其下水流盡,泡沫便支撐不住了?!?/br> 竹生明白的用眼神表達了“啊,我一點都不想聽,你不要再給我講了”的意思。 范深卻無視了那眼神,還問:“你可知曲城最大交易是什么?” 這種引導式發問讓竹生深感無力。你便是不答他,他也會自問自答的。她無奈只好捧場:“是什么?” 范深道:“是糧食?!?/br> “盛公子已沒了雄心?!狈渡畹?,“他不把糧食販給天佑大將軍和烏陵王,卻把糧食販給陳國謀取利益。上行下效,此處豪強,紛紛行此勾當。我們來時一路上,百姓面有菜色。明明豐收,百姓已經開始吃不飽,糧食都聚在豪強手中,才壘造了曲城的虛假繁榮?!?/br> “我和阿城守在城門數進出商隊的糧車。數量巨大,令人咋舌。我懷疑,此地的常平倉恐怕都是空的?!?/br> “這幾年風調雨順,糧食不缺,令大將軍、烏陵王和盛公子都失了警惕。這數月行來,我之所見,怕許國兩年之內,三足鼎立的平衡便要被打破,三方且有得一戰?!?/br> “我說的,你可明白?”他問。 竹生無奈道:“本來就夠亂了,接下來會亂成一團粥?” “正是?!?/br> “你意欲如何?” “盛公子目光短淺,耽于安逸,已不必再看。我意欲往陳國走一遭?!?/br> 竹生看著他,問:“去外國做什么呢?” 范深道:“再看看?!?/br> 竹生道:“要是那里也情狀相仿呢?” 范深道:“我意欲周游列國。邊走邊看。竹生,你若無事,可愿同行?” 竹生想了想,范大先生除了強迫性給她上政治時事課這一點讓人很無奈之外,其余時間跟他相處,還是滿愉快的。 她的確無事,原來仗刀走天涯的想法,跟他的周游列國的念頭,也很能重疊。旅途上有幾個能說得上話的伴兒,也不是壞事。 竹生便應了:“可?!?/br> 阿城的二叔卻不愿與他們上路。 阿城家是有田有地的富紳,他二叔閑來無事,喜行商賈事。曲城這里的氛圍,正合他意,他想留下來做些生意。 “叫阿城與先生去吧,也長長見識。我便留在此處,等你們回來吧?!彼?。 范深便與了他些本金,帶著阿城一行人上路了。 范深來曲城一趟,也不白來。他寫下一些針砭時事的文章,令阿城的二叔拿到文會上去。 經濟繁榮的地方,文化便相對繁榮。 天佑大將軍粗野武人,治下混亂,就不必說了。金家在朝陽城倒行逆施,引讀書人不滿,不少人都投到恒城去,卻不料恒城霍家又愚蠢至此,逼死了文雅仁善的世子。到最后,最吸引讀書人的,便只剩貌似繁華的曲城了。 二叔將范大先生的文章拿到文會上,驚了眾人。待得眾人追問,才道出是信陽范氏之范伯常。 范伯常是隱逸鄉野的書法大家,雖知他作為信陽范氏后人,詩詞文章也必不會差,然直到今日里親自拜讀,才不得不再嘆一聲“不虧信陽范氏”! 眾人競相謄抄,口口相傳。至于原稿,則被人重金求購。二叔早得了范深指示,待這些人將價格抬得足夠高時,便“忍痛割愛”的出手了。 眾人追問其范伯常下落,才從這自稱“同鄉”的口中得知,范伯常周游列國去了。名聲傳到盛公子那里,盛公子跌足,遺憾自己與信陽范氏之后錯過。 范伯常來了,范伯常走了,范伯常留下了他的大名。 竹生忍不住調侃范深:“很會營銷啊?!?/br> 范深虛心請教:“何為營銷?” 竹生言簡意賅:“經營推銷?!?/br> 范深假假謙虛:“小手段而已?!?/br> 七刀已經為竹生牽了馬過來,將韁繩交到她手里。竹生看了他一眼,道:“以后我自己來?!?/br> 一行五人,便開始了周游列國之旅。 旅途中,該學習學習,該練功練功,作息竟是十分規律且自律,誰也不耽擱。 竹生的修煉,一直都無進展。她也不急。她的武力在這里,尚無敵手。便是真有更高的高手,也不一定就非要為敵。自保,全無問題。 只是旁人把她當成強者,她自己卻深知,隔著一道界門,自己是有多么的弱小。 她見識過金丹、元嬰的強悍,她也見識過南北妖王的大戰。她此時的“強大”就如那曲城表面的繁榮一樣,都是虛假的泡沫。所以她依然執著于修煉。 旅途中,天氣便一天天寒冷下來。下了雪,上了凍,而后又化凍。 等到七刀的個子竄了一截,春雷陣陣的時候,竹生忽然隱約感受到空氣有一絲不一樣。 在可呼吸的空氣中,還混雜著一絲一絲的,別的東西。 又細又稀又薄,卻充斥在天地間。 第77章 077 那一天竹生陷入了難以克制的狂喜中。 范深幾人目瞪口呆的看著她騎著馬狂奔,奔馳到了遠方再繞回來, 再繞回去, 來來回回。他們還聽見了從遠處傳來的她的大笑聲。 “她這是怎么了?”阿城傻眼。 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漂亮小姑娘, 從來都是神情淡淡, 讓人敬畏,又或是眼神深沉詭異的摸他的頭,不知所為, 嚇得他每次都梗著脖子不敢動。 范深嘴角含笑道:“怕是練功有了突破了?!彼钪裆?。對比別的事她表現出來的過客般的冷漠, 竹生似乎只對修煉那個功法感興趣。 連翎娘都咋舌:“突破?”竹生都這樣厲害了, 她要再突破, 那是還要怎樣厲害??? 但竹生的喜悅沒有維持多久。 她從能感知空氣中的靈氣,到能引氣入體,只花了十來天的時間。然后那些靈氣, 便在她的身體里消失了。 竹生愕然。不管是她從前在長天宗看到的一些功法也好,還是狐貍給她的妖族功法也好,按道理,靈氣被引入身體之后,都應該變成自身的靈力存儲起來, 成為屬于她自己的財產才對。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她反復的研讀那套功法, 咀嚼每一個句子, 還不止一次的找范深求證。但范深雖能從文字的角度上解答, 但對于功法本身,他一直都覺得是一個說不通的詭異東西,與他所知的一些練氣法門截然不同。因此并不能再給竹生過多的幫助。 竹生等了四年, 才終于得到一套自己能修煉的功法。練了半年,才終于能感知空氣中的靈氣。終于令得一個神奇世界的大門向自己敞開一條細縫。 她在焦灼了短暫的時間之后,又冷靜了下來。意識到自己是被這狂喜沖昏了頭,失卻了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