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楊五在那廢屋中歇了一晚,第二日繼續上路。她循著那些小徑,又走了兩日,終于……見到了大路。 那路以碎石和泥土夯實,能容兩輛馬車并行,對于從深山老林里鉆出來的楊五來說,已經就稱得上是偉大的人類智慧結晶了。楊五看到那條路,終于長長的吁了口氣。 四個男人四匹馬。馬蹄踏在路上,一陣小跑過去,帶起了一陣風。若細聞,那風里隱隱有一絲血腥氣。 “老鼠,快點!都是你磨嘰,見到女人就走不動路!”領頭的男人騎在馬上,念叨著,“那幾個人說了,前面還有大群肥羊。要是因為你耽擱了,被旁人半路截去了,看我怎么抽你!” 被叫作“老鼠”的男人,一夾馬肚,提速跟上。腆著臉笑道:“大哥你別生氣。那小娘們一身皮子白嫩白嫩的,一看就是大家子出身的。我要不嘗嘗滋味,過了這村沒這個店了,上哪再去找這樣的去。到時候悔也悔死了?!?/br> “滾球!”被稱作大哥的男人沒好氣的罵道,“以后咱們發達了,回家鄉去,什么細皮嫩rou的小娘們嘗不到!” “哎,那怎么一樣。樓子里那些跟這種的,沒法比!”老鼠嬉笑著, 老大沒理他,只道:“擱那幾個人說的,前面的估量著得有三百來人。咱們追上了,先綴著。我已與石頭說了,讓他回去再叫兩伍人來。人多了咱們分得就薄了。三伍人正好?!?/br> 旁邊人道:“人會不會少了點。里面萬一有硬點子,怕啃不下來?!?/br> “球個硬點子?!崩鲜笮αR,“不過兩腳羊!咱十五個人,十五匹馬一沖,保管個個跪地磕頭求饒命!” 老大忽地看向前方,道,“有人!” 男人們一邊說話,一邊馬不停蹄。老大這么一說,大家都看到前方路邊,有個身形矮小之人徒步而行??匆律老袷桥?。 那些衣衫都是好料子的,只是下擺有些刮爛了,也不值錢了。此時剛過晌午不久,太陽正大。那女子許是怕曬,將一塊薄紗搭在頭上肩上遮陽。 那塊紗也是真真正正的好料子!一看就知道是值錢貨??上?,被撕成了一小塊,剛剛也就裹住頭臉肩膀而已,做不成衣衫,也不值錢了。 這女子身形這般矮小,十有八九是個老嫗。 這等事他們看得多了。最先被拋棄的就是老嫗,而后老翁,而后婦人,最后小兒。到了最后的最后,就只剩下青壯男子了。只要還能活,到了新地方,再娶妻,再生子就可以了。 若在平時,他們或許還會攔住那老嫗,搜搜看有沒有什么值錢物件??山袢绽锼麄儾鸥闪艘黄?,那些人為了求生,主動告訴他們他們只是掉了隊的。真正的大隊伍還在前面,里面肥羊不少。 這一群肥羊他們怕被旁人截了去,急著追趕,自不會為了路邊的芝麻,丟了前面的西瓜。他們直接騎著馬,就從那人身旁搶道過去了。 只那被喚作老鼠的,擦身而過的時候,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恰那“老嫗”正抬頭看向他們。 他就看到一雙清亮的眼睛。 老鼠心里一突。叫了聲“大哥!”,就撥轉馬頭奔回去了。 幾個人聽到他喚,勒馬掉頭一看,頓時鼻子就要氣歪了。一夾馬肚追上,怒喊:“臭老鼠你發什么瘋!要女子前面多的是!你管這個老——” 老鼠飛馬沖那“老嫗”過去,彎腰俯身,一伸手就扯掉了她頭上紗巾,露出她的真容。 那正要喊“你管這個老嫗作甚”的人的話音,就戛然而止。 老鼠勒馬掉頭,一看之下,也是呆住了。 那人身形矮小,卻并非老嫗,原來竟是個尚未及笄的少女。 那少女膚白如雪,眉目清麗。身形還沒全長開,卻也已經不能說是“美人坯子”,而是實實在在的一個小美人了。 幾個人為她容色所驚,竟一時無人說話,四下寂靜。過了片刻,老鼠先回過神來,激動的語無倫次道:“大哥!這個!我的我的!誰都不許跟我搶!” 老大這才從驚艷中回過神來,聽到這話,沒好氣的罵道:“滾球!” “你看看她這臉,是你能啃的?”老大當即就做了決定,“好好帶回去,敬獻給大將軍,咱們兄弟富貴就都有了!” 被稱作大哥的人顯然在幾人中說話很有分量。他這么一說,其他兩人都面露喜色,極是贊同。老鼠的臉就跨了。 他眼珠一轉,一邊翻身下馬一邊叫道:“那也得讓我嘗嘗她的味兒,不弄破她身子就是了。這樣的,遇到了竟錯過,可不得是我一輩子恨事!” 他下了馬,獰笑著走到那少女身前,道:“小娘子,怎地一個人在這里?跟哥哥走吧,保你平安無事,富貴榮華!” 那少女一直靜靜聽他們說話,一雙眸子,沉靜如湖面,波瀾不驚。這等氣度,竟將上午那個鬼哭狼嚎的女子比成了村婦! 老鼠按捺不住心里癢癢,嘴上說著:“來,莫怕,跟哥哥走……”就伸手去抓她的肩膀。 雪白的手靈蛇一般,在他碰到她之前,就先握住他的手腕。 老鼠覺得那手真是好看,可握住他的手腕,卻像鐵鉗一樣紋絲不動。他當時心中便是一凜。待要后撤,已經晚了。 那少女微一用力,“咔嚓”聲伴隨著老鼠大叫的一聲,老鼠已經抱著手腕“蹬蹬蹬”向后退去! 馬上的三人當即抽刀!離她最近的便是老大。老大一夾馬肚,沖過去,猛勒韁!他騎術了得,那馬被他cao使著,就人立起來,兩只前蹄高高抬起,就要向那少女臉上踩去! 少女卻身形一矮,就從馬肚下消失了。 待馬蹄落地,老大已經尋不見少女的身影。他立即抽刀,大喝:“哪里去了?” 耳邊卻聽幾個弟兄驚叫:“大哥小心!” 他心中一凜,卻終究晚了。兩只雪白的手已經抱住了他的頭。那少女踩在他身后馬背上,一手抱他頭頂,一手抱他下頜,輕輕一扭…… 幾個人都聽到了脖子折斷的“咔吧”一聲。 第68章 068 人有一種奇怪的恐懼。 如果看到一頭老虎吃掉了一頭大象,并不會覺得太過恐懼, 甚至會覺得理所當然。但如果看到一條小蟲吃掉了一頭大象……往往就會毛骨悚然。 老鼠此刻, 就毛骨悚然。 馬兒在悠然吃草, 他的伙伴都伏在馬蹄邊, 死得不能再死了。而殺死他們的,是一個本該驚慌失措,柔弱哭泣的小少女。 可她既不柔弱, 也不驚惶。只跟他們打了一個照面, 一句話都沒開口, 直接殺人。 這比他們還過分。他們總還會先恐嚇幾句, 若是肥羊們乖乖的繳上財物,他們也不一定會趕盡殺絕。只有遇到反抗了,才會殺人。 她、她怎么問也不問一句, 就殺人呢。 “饒、饒命!”老鼠牙齒打著顫,躺在地上哀求,“求求你,饒了我……” 楊五蹲在他身邊,一只手扼著他喉嚨, 冷漠的看著他。片刻前, 這個人還笑容猙獰, 目光yin邪, 計劃著先凌辱她,再拿她去換一場富貴。他所依仗,不過身強體壯, 手中有刀。 現在強弱易位,他便抖如篩糠。 “你們有多強?”楊五問。 “什、什么……”老鼠牙關打戰,格格作響。 “放在大多數人里,你們有多強?”楊五再問。 老鼠依然不明所以,只發抖著,恐懼的看著她。 “算了?!睏钗宓?,“問也問不明白。我自己去看吧?!?/br> 她松開了扼著他咽喉的手。老鼠似乎終于松了口氣。因為他的一個同伴就是被她捏碎喉骨而死的。 楊五松開手,握拳,閃電般的在老鼠的左胸上一記錘擊。 老鼠心臟碎裂,七竅流血而死。 楊五把四匹馬攏在了一處。她看中了最強壯的那匹。那匹剛剛好正是老鼠的坐騎。 這幾個男人身上,都帶著血腥味,從一開始,楊五就嗅到了??伤粗械哪瞧ヱR的身上,血腥味也很濃,刺鼻。 她扯下馬鞍前的褡褳,將里面的東西往外倒。嘩啦啦一地金銀細軟,而后一只手“啪”的一聲落在了中間。 那只手很白,一看就屬于一個保養得很好的女子。修長的手指上,戴著兩枚寶石戒指,都被擼到了半截。戒指卡在那里擼不下來,同伴們又怪他耽擱了時間,一疊聲的催促。老鼠就把那女子的手直接砍下來,揣著走了。 楊五把那褡褳丟在地上,蓋住了那只已經變了顏色的手。將三匹馬栓在后面,又將那幾人的兵刃都收進臂釧。她翻身上馬,一夾馬肚,向前行去。 路上,她取出一柄單刀,系在了腰上。這個世界不知大環境如何,但目前所見,至少這一條路上,顯然是不太平的。 她在天黑之后,追上了前面的那群所謂“肥羊”。烏泱泱的看著有二三百人。雖在一處扎營休憩,篝火卻左一堆,右一堆的生了十來堆。各自圍群,顯然不是一伙。衣衫更是從絲綢到粗布,交通工具也是從馬車到驢、騾。牲口的數量明顯少于人數,顯然還有很多人是靠步行的。 楊五一個人四匹馬出現在這里,頭裹著紗巾,身材纖細矮小,腰后卻橫著一柄刀。一到來便引得眾人注目,格外的扎眼。 他們看到她,都面露詫異??吹剿砗蟮牡?,目錄警戒之意。 但楊五并未進入他們的圈子。她在離這大隊的人不遠的地方,尋個干燥平坦之處,栓了馬,在一塊平坦微斜的大石上鋪了氈子。 她在氈子上坐下,便解了頭上紗巾。 眾人原本是偶爾投來目光,或看刀,或看馬,悄悄議論。待她解開紗巾露出臉,忽地就是一靜。許多道目光便齊齊的投了過來。 楊五沒有在意那些目光。她長成這樣,除非打算天天蒙著臉,否則總要去面對眾人的目光。 她自腰間摘下葫蘆,灌下一口瓊果汁。抬眼,向眾人掃去。那些投向她的目光,在她的回視之下,便一個個都轉了方向。 楊五收起葫蘆,摘下了后腰懸著的刀,倉啷一聲拔了出來。這一聲,又引得不少人看過來,竊竊私語。楊五沒理會他們,細細的看了看這刀。 很普通的刀,做工似乎還不及她丟落的那些兵刃。她起身尋了塊圓石,又坐回去,細細磨起刀來。 一把刀,終究是震懾力不夠。 孤身的美貌少女,數匹健馬,打動人心。便有幾個看著便面相輕浮的男子,溜達著兜圈子,漸漸湊了過來。 “小娘子,怎么孤身一人?可是與家人走散了嗎?”他們笑嘻嘻的問。 這幾人原就是游手好閑之徒,原也不一定相識,一路行來,臭味相投,自然而然就聚在一塊了。平日里在隊伍里小偷小摸,甚是招人討厭。只他們也怕犯了眾怒,被驅離隊伍。這年頭,孤身上路,著實不安全。才一直忍耐著,不敢太過。 這突然出現的孤身美貌少女,與隊伍中人無親無故,豈不是天賜一注橫財。 “這刀不錯啊,小娘子哪里撿到的?”有個人膽子大,嬉皮笑臉的沖那柄刀伸出手去,“來,給哥哥看看?!?/br> 眼前白光一閃,頭頂便忽然輕了。緊跟著便是斷發滑落,頭頂發髻,已經被擦著頭皮齊齊的削掉。那無賴子猝不及防,嚇得跌坐在地。 “滾?!睏钗宓?。 幾人才明白,這美貌小娘子拿著刀,并非裝相嚇唬人,乃是有真功夫的。忙扶起跌倒那人,慌張退回到人群中去了。 那些觀望之人,也很是松了一口氣。 不愿惹事上身,可也不忍看這樣一個漂亮少女遭遇不測,幫還是不幫?著實叫人為難。幸好,她有自保的本領。 楊五磨好了刀,收入鞘中。伸手入懷,“掏”出了那本《說文解字》,就著附近的火光翻看。 待得時間晚了,人們紛紛躺下歇息,她收了書,也在大石上躺下。她露了一手,震懾了宵小,這一夜倒也平安無事。 翌日清晨醒來,人聲嘈雜。洗漱的,翻撿行李的,孩子哭鬧的,直如身在鬧市。 男人女人,分去兩邊不同的地方解手。楊五先去水源處取了水洗漱,而后去了女人們去的地方也解了個手。待回來,便看到一個身著粗布短褐的中年男人圍著她那幾匹馬在轉,神色驚疑不定。 楊五腳步頓了頓,走過去,道:“這位……有事?” 男子見她回來,猶疑了一下,道:“這位姑娘,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這會兒子身邊人來人往,兩人便移步到二十步開外的樹下。那中年人抱拳,道:“敢問姑娘,這幾匹馬,從何而來?” 他穿著粗陋,說話卻文雅,氣度也好。若換件長衫,便是個儒雅的文士 楊五便道:“有什么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