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這個……不能讓外人知道嗎?”楊五不清楚這里的規矩。 “不是啊,是這樣的?!碧K蓉解釋道,“我跟你說,外門弟子一旦筑基就可以轉為內門弟子了。到時候要到籍簿司重新登記的。籍簿司的人還會登錄你筑基之時通了多少竅。所以有點名聲的師兄師姐們,大家都會打聽,也就都不是秘密了。周師兄,對,就是旃云峰的那個周師兄,你認識的。他筑基的時候,通一百四十九竅。長行峰的馬師兄,筑基的時候通一百六十一竅。還有明生峰的洪師姐,筑基時通一百五十六竅。這幾個都是近幾年被峰主們收為親傳弟子的人??墒悄阆氚?,徐壽他……他通了一百七十五竅了已經!” 楊五原是不懂其中門道,待聽了蘇蓉這么一講,立即便明白了,便難掩驚訝:“這么說,徐壽他……” “是啊……”蘇蓉也是為徐壽苦惱,“他的資質,真的非常好啊。比這些人,只好不差??刹恢罏槭裁?,就是破不了境……” 徐壽蹉跎在煉氣大圓滿境界上,不能破境筑基,必然是有什么原因。楊五雖也奇怪,但她連修煉都不能,其中門道,自然是不懂。 倒是蘇蓉說的這些,讓她對另一件事感到好奇。 “蘇蓉,你們是怎么知道自己開了多少竅的?”她問。 “自觀?!碧K蓉道,“我們打坐啊,自觀祖竅就能看到了?!?/br> 楊五腦中像是亮過一道閃電,剎那間就想到了那晚她在昏迷前強撐著入靜,仰頭觀望。黑幕似的夜空里,有無數黯淡的星子。 沒有一顆是亮的! 仙人曾撫她頂,仙人三撫她頂,他們都說她——一竅不通。 第36章 036 聽見灰灰的叫聲,楊五推開窗子, 往遠處山道上望去, 果然看到了蘇蓉的身影?;一乙娝_了窗, 就不再叫了, 趴在院子里繼續舔自己的毛。楊五則被窗外撲面的寒氣激得打了個噴嚏,連忙關上了窗子。 竹舍外的樹林已經飄落不少黃葉,屋外寒意已盛。屋中卻因為陣法的緣故, 始終溫暖如春。 楊五現在的體質十分健康結實, 來到這里之后還從未生過病。只是她才晨浴完, 頭發都還是濕的, 不能吹冷風。 蘇蓉腳程很快,沒一會兒就到了院外,喊道:“楊姬!楊姬!” 楊五再推開窗子, 濕發上就蓋了大浴巾 ,隔了寒氣?!斑M來吧,禁制關了的?!彼f,“我頭發濕著呢?!?/br> “你又大清早就洗澡!”蘇蓉沒進屋,走到窗戶下面, 仰頭道:“道君喚你?!?/br> “現在嗎?”楊五奇怪道, “他說了什么事沒?” 道君就算有事又怎么會跟她說, 蘇蓉心里嘀咕。搖頭道:“沒?!庇值溃骸安贿^剛才大羅峰的師兄過來了, 像是送了什么東西過來,道君就喚你過去?!?/br> “大羅峰?煉器司嗎?” “是呀?!?/br> “好。你幫我跟道君說一聲,我弄干頭發再過去?!?/br> 叫道君等她……蘇蓉張張嘴, 最后什么也沒說。又是疾風狼,又是飛線閣的,蘇蓉也不傻,顯然楊姬現在是得了道君的寵的。她從小長在內宅,小小年紀就看得很多,心里十分明白。 她于是應了一聲,轉身去回稟道君了。 道君果然絲毫也沒有生氣。雖然與她說話的語氣一貫是平靜無波,但蘇蓉畢竟是敏感細膩的女孩子,還是能察覺出對方情緒不錯。 “外面天寒了,楊姬畢竟是凡人,要濕著頭發怕是會受寒……”雖然心里羨慕,但楊五現在和她交情不錯,她還是主動為她又描畫了兩筆。 別說是道君,就是她,在冬日落雪時也是最多穿件夾衣就可以了。氣溫的變化,對他們這些修道之人根本沒什么大影響,頂多是舒服或者不舒服而已。道君從小長在宗門,幾乎沒怎么跟凡人打過交道,怕是根本想不到這點。 “說的是。好,你去吧?!睕_昕頷首。 待蘇蓉退下,洞室里轉眼就沒了他的身形。 黑色的靴子踩在枯葉上,發出細碎的聲音,沖昕站在籬笆外面看著楊五的竹舍。從來都是他使人喚了她去,想一想,還是第一次他下來見她。 他推開虛掩的柴扉,走到她的窗下。年少時看過的一些小話本的情節忽然從腦海中閃過。 掌門師兄常常閉關,從幾個月到數年不止。師兄雖疼愛他,卻因為壽限將近,實在無暇照顧他。他更多的時候,是生活在沖禹師兄的旃云峰或者沖琳師姐的觀壁峰。 沖禹師兄有很多的書,太多了,多到師兄懶得去分門別類,都隨意收在那里。在許許多多的書籍中,偶爾也會夾雜著些凡人的小話本。小姐私會后花園,落難書生中狀元。情人私會,月半園中,翻墻窗下。 說書生為見小姐一面,在窗下苦等了一夜,凍得病了,回去后便起不來,很快就死了。他看的時候便覺得不可理解,為何要苦等一夜?那些凡人話本,未免太過狗血。 窗扉忽然推開,屋中的暖意和水汽,還有他熟悉的她的體香,撲面而來。那女子面孔素凈白皙,見到他,先是微怔。緊跟著,那烏黑清亮的眼睛就彎成了月牙。深秋蕭蕭寒意中,她的笑顏柔美如花。 “聽著就像是有人……你怎么下來了?”她趴在窗欞上笑問。 沖昕不語,目不轉睛的望著她眉眼間的笑意。 她探身:“道君?”長發垂落,還帶著濕意。 沖昕忽然伸手,握住她一束濕發。微風過去,頭發便干透了。 “穿厚點出來,有東西給你看?!彼⑿?。 楊五說:“好,等我一下?!北愫仙狭舜办?。 這間竹舍,兩個多月前,沖昕曾經進去過。并無異樣,一間房舍而已??赡菚r,楊五不在。如今楊五在這房舍里,這房舍便好像突然不一樣了。 長天宗最年輕的道君望著那關閉了的窗扉,忽然便懂了故事中的書生。 楊五很快就出來了。天氣雖然寒冷,但她穿的是以火浣鳥的尾羽織就的羽緞,入手溫暖,薄薄的一層,便可御寒。腰帶在腰間束緊,盈盈一握,同夏日時一般的輕盈纖細。 鴉青的長發隨意的編成發辮,垂在一側肩頭。令沖昕眉頭微蹙。雖然不過是十六歲的少女,卻已經是有了男人的人了,怎地還梳這等閨閣發式? 回頭得說說她,他想。但今天他來是為了讓她高興的,先不要擾她的興了,等回頭…… 而楊五,自從房中出來,便盯著沖昕手里的東西。剛才她與他隔窗交談時,他手里還空著?,F在她出來,他的手里卻有一柄刀。 刀身很寬,刀柄很長。若讓一個不懂刀的人來看,只能說得出是“一柄很大的刀”。楊五卻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一柄雙手刀。刀身較普通的單刀更長,刀柄幾乎有刀身的一半長。 而比起通常刀身細窄的雙手刀,這柄刀的刀身比普通的單刀還更寬。隔著刀鞘,便能感受到被收束起來的威猛。 “道君,這是……”楊五盯著沖昕手中的刀,心里有了一個猜想。 沖昕微笑,把刀舉到她面前:“自己看看?!?/br> 楊五接過那柄刀,入手沉甸甸的,比徐壽托人給她捎來的那些凡兵都更沉一些。她左手抓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柄,屏住呼吸,慢慢抽出了刀身…… 她見過周霽的劍。周霽的劍是在沖禹將他收作弟子時賜下的。劍身亮如一泓秋水,周霽御劍從高空飛過的時候,像一道虹光。 她也見過沖昕的劍。沖昕的劍劍身很寬,通體烏黑。她沒見他揮過劍,卻覺得那柄劍像是能將光都收攏于其中,又仿佛能破開黑夜。 而這柄刀……當楊五屏住呼吸慢慢拔出這柄刀,森寒之意便彌漫于無形。 楊五丟掉刀鞘,雙手交錯握住刀柄,刀鋒沖上橫在身前,目不轉睛的看著這柄刀。這是一柄綠色的刀,通體翠綠,只有刀鋒像一抹雪線。若不是聽到了刀身出竅之時的金屬倉啷之聲,楊五都要以為這是翡翠雕刻出來的。 她將刀身立起,豎在身前。隔著半尺的距離,臉頰都能感受到刀身散發出來的幽幽寒意。更奇特的是,除了寒意,還隱隱有一種……水意? 一道帶著水意的綠影劃過,楊五一個旋身。她刀揮得極快,看起來仿佛一條翠綠巨蟒纏在了她纖細的身影上。倏地,那條綠蟒撲殺了出去,咔嚓嚓嚓聲不絕,待楊五這一刀刀勢用盡,半邊竹籬已經全被削平。斷口齊整平滑,可想而知那一刀的迅猛鋒利。 “道君?”楊五收刀,看著沖昕,眼含期盼。 “給你的?!睕_昕微笑,她眼中的期盼讓他心情愉悅?!澳潜У稕]有幾十年,惡魂難以渡凈,你實是用不了。我便叫人新打了一柄給你?!?/br> 他沒有問“你可喜歡?”,因為他已經看到了她眼中的亮光。她第一眼看到灰灰的時候,眸子也是這般的明亮,叫人喜歡。 那時候起,他便很想能常??吹侥琼又袔е矏偟牧凉?。送她這柄刀,果然送對了。 所以,煉陽峰主人屈尊降貴,巴巴的的從峰頂下來,就是來給她送禮物的?楊五嘴角含笑,撲進沖昕懷里,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啄了好幾下。 男人送禮物給女人,便是為博一笑。楊五一輩子收了太多禮物,深諳此間精髓。 顯然金丹道君也很受用這一套。陽光下,這個年輕男人的眉眼也變得彎彎,仿佛忽然間有了年輕人的朝氣。楊五踮著腳,摟著他的脖子,啃他的唇。在陽光里看他的眉眼,格外喜歡他現在的模樣。像個普通的、健康活潑的男孩子,而不是那個面無表情、高高在上的煉陽峰主。 “看什么?”沖昕捏住她的下巴問??茨羌t唇滟滟,忍不住低頭又輕輕舔舐。 “道君的氣色比以前好多了?!睏钗蹇吭谒麘牙?,仰頭看他。倒不是說瞎話,沖昕的氣色確實比她剛來的時候好多了。她記得他那時皮膚的白皙中帶著一種久不曬太陽的病態之感。 她其實不喜歡男孩子那樣蒼白。養過兒子的女人,更喜歡年輕的男孩健康有朝氣。 “就是太白了……”她看著他,笑道。 沖昕現在依然很白,卻沒有那種蒼白的感覺了。他聞言失笑:“好像你不白?” 楊五在煉陽峰被養得很好,她的膚色已經與初來時截然不同,變得白皙水嫩。陽光下看著,格外剔透。 兩人坐在廊下說話。沖昕抱著楊五,楊五抱著新得的刀。 “怎么會是這種顏色?”楊五把刀舉高,迎著陽光看,像看珠玉寶石那樣。 沖昕道:“映玉竹為主料,若不特意去調色,做出來的東西大多是竹色的?!彼娝裢獾南矚g那叢映玉竹,還特意吩咐了不必調色。 用竹子做一把金屬的刀,這與楊五所知的物理學常識實在很難相容。好在她在書里看過關于“煉器”的概述,知道煉器跟煉鐵煉鋼完全不是一回事。她須得慢慢的接受并理解這個世界的運行法則。 但映玉竹……她想起來蘇蓉曾給她講過這竹子的貴重,好像是很珍貴的天材地寶?蘇蓉強調的重點在于這竹子值很多很多靈石,單位以十萬計。 “道君,這個難道是……”楊五撫著刀身,忍不住問,“法器嗎?” “不是?!睕_昕直接就否認了。 楊五便“哦”了一聲。 沖昕嘴角勾起,捏住她的手,道:“是法寶?!?/br> 法器和法寶,都是人造之物。不同之處在于,法器需要以靈石為能源,法寶卻能自行吸收天地間的靈氣,不需要靈石驅動。因為這點區別,法器就只能慢慢損耗,法寶卻擁有自行修復的能力。到了最后的最后,法器只能化作齏粉肥料,或即便保存完好,也始終只是一件器物而已。法寶,卻能在足夠長的歲月中,或者特異的條件下,產生自我意識。 這種自我意識,最初懵懂無形,一旦開了神智,便是器靈,甚至可以化形。 楊五訝然。 她的這種小情緒的表露,令沖昕心里格外的愉悅。他捏著她的手指,在碧綠刀刃的雪線上輕輕一抹,鋒利的刀鋒割破了她的指尖,殷紅的血珠就滾在雪線上,極快的被吸收。 楊五已經經歷過幾次滴血認主,有了經驗。但這次,在她的血被吸收之后,沖昕也將手指在雪線上一抹,擠出一滴血珠,讓那碧綠刀刃吸收。隨后,握住了她握著刀柄的手…… 有種奇異的感覺。和以前的幾次滴血認主不太一樣,楊五感覺自己和這柄刀之間的聯系有一層阻隔,似乎……刀在抗拒她? 但卻有另一股強大的力量裹著她的意識前進突破。那些抗拒在這份威壓之下潰不成軍,俯首稱臣……最后,她清楚的感覺到了她和它之間的密切關聯。這關聯極緊密,遠勝于她和乾坤袋之間的關聯。 “法寶需要神識煉化,才能真正認主?!睕_昕道,“你是凡人,沒有神識。我的血和你的血混合,我以我的神識助你煉化了它,它已奉你為主。你可能感受的到?”雖然,只是半主。 楊五握緊刀柄,凝視著刀鋒。 是的,她能感受得到,她現在是這刀的主人了。雖然……不是完全的主人。 她閉上眼睛,在意識里與她的刀親近。這是一柄……多么干凈的刀啊。它才出生,才認主,還未曾經歷過殺戮,空靈中透,如同嬰兒。 她自沖昕懷中站起,重新握緊了刀柄。當她迸發出戰意的時候,竟感到和她的刀意識相通了。 還是同一招。這是她家傳的刀法,只是在她的世界,古武沒落,沒什么人會去學這些了。便是她的叔叔,都愛讀書賺錢,遠勝過習武。爺爺把這套刀法傳給了她。但這套刀法陽剛威猛,又的確不適合她。她一直練的都是輕靈飄逸的柳葉刀。 同一招,第一次使出來的時候,她將它當作了凡兵用,體會到的只是它作為一柄刀的鋒利。這一次,她與它心意相通,將它作為法寶御使。 被削去半截的竹籬這次轟然粉碎,一道半尺深的鋒溝從院里延伸到了院外,長達數丈。同一個招式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語。楊五卻站在那里,望著那道溝沉默。 “怎么了?”沖昕站到她身后。 “和我在一起……”楊五彎腰拾起刀鞘,將碧綠刀刃緩緩送入,嘆道,“委屈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