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周貴妃在前頭聽見她這一聲, 回過頭來問:“怎么了?” 辜七便委屈著應聲:“郡主恐怕是嫌棄臣妾走得慢了?!?/br> 周貴妃便往羅絳容那睇了一眼,雖說相處的時間極為短,可她也看穿了羅絳容是什么樣的人。此時辜七這么一說,自然就顯出了羅絳容是在狐假虎威。其實周貴妃倒不介意她如此,然而這地方到底還未出皇帝的寢殿, 傳到皇帝的耳中就更是不好了?!敖{容, 你扶著韶王妃同行吧?!?/br> 羅絳容一臉的不可置信,可周貴妃心意已決, 就站在不遠處的地方看著。她又不是看不清形勢的人, 知道周貴妃日后大有可能得到后位, 此時不得不委屈求全,心不甘情不愿的去扶辜七。 辜氣還頗露感激之色,“真是多謝郡主了?!?/br> 羅絳容恨恨的看著她,那神色都差要將辜七吃掉了。 辜七只當沒看見,若不是她挑事,自己也不是不可以裝得和和氣氣,正所謂井水不犯河水,她又不是那等真能忍氣吞聲的性子。 周貴妃帶著一行人繞著宮殿去了不遠處的桃園。 二月初桃花還未開,光禿禿的樹干上只有一個個小鼓苞,放眼看過去,整個園中都是如此景象,反而叫人覺得很有幾分蕭瑟,根本談不上是什么美景。 羅絳容提議道:“娘娘,臣女看前頭有座亭子,不如咱們去哪里坐著說話?” 周貴妃便應了下來,吩咐她身后跟著的那群宮娥出去準備茶具點心,一行人朝著亭子當中去。 辜七暗中好笑,等到了涼亭當中得了周貴妃的應許得以坐下來時,她又笑意深深的對羅絳容致謝,當真是一副懇切的神色?!皠偛乓宦范嘀x郡主了?!?/br> 羅絳容面色難看,郡主二字也仿佛是譏諷了。 周貴妃如何看不出這二人早有嫌隙,可她只當是不知道,笑著道:“你二人原先就是認識的,怎么幾日不見就這么個生疏了,謝來謝去真是跟個不認識的一樣。說不定將來,你二人還能成為一家人呢?!?/br> 起先那兩幾句真是一般的客套話,然而最后的那一句可真是飽含了深意。辜七聽了之后心中咯噔一聲,兀自嘀咕她這是什么意思?一家人?什么才叫是一家人?而她又不動聲色的用余光掃了一眼坐在她對面的羅絳容,見到她神色先是震驚意外,而后又夾雜了幾分驚喜??梢?,周貴妃之前從未在羅絳容的面前流露過這話,這是第一次。 宮娥們陸陸續續奉了茶上來,周貴妃便道:“嘗嘗看,這是今年上貢來的最好雪頂含翠?!?/br> “真是好茶,臣女從未喝過這么好喝的茶?!绷_絳容哪里吃的出來茶的好壞,不過是奉迎拍馬而已,不是好東西周貴妃又怎么會拿出來招待她們。 這話果然是討了貴妃娘娘的歡心,擱下茶盞解釋道:“皇上記得本宮愛吃這茶,便將貢上來的極品都送到了本宮那。統共才七八兩。你們真是覺得它好喝,方才不辜負了這茶?!?/br> 辜七還以為她喊自己來是為了什么事情,卻原來只是這般顯示自己現金的隆恩和在后宮地位的。她一時覺得索然無趣,心中暗道怪不得斗了這么多年一直是許皇后占據上風,這會見這周貴妃也并不是什么大有心機、諳于算計的人。 正這時候,遠處來了個小宮女,涼亭前停了下來欠身行禮?!百F妃娘娘,太后娘娘請了韶王妃過去?!?/br> 辜七聞言心頭猛的一喜,頓時有種解脫的感覺。想來是太后娘娘得知她入了宮,特地交代人來尋她的。 周貴妃自然也不會忤逆太后娘娘的意思,便同辜七道:“韶王妃去吧,別叫太后娘娘久等了?!?/br> “臣妾告退?!惫计咂鹕沓鋈?,跟著小宮女沿著園中小道出去了。 —— 裴池從寢殿內退出,聽太監說韶王妃陪貴妃娘娘游園子去了,剛出了大殿,就恰巧在殿前不遠處歸來的周貴妃一行。他見當中沒有辜七,見過禮便問了辜七的下落。 周貴妃道:“韶王妃不過陪本宮略坐了會,便叫太后派的宮女請了過去?!本o接著又補充了道:“王爺不妨去太后那看看?!?/br> 而站在周貴妃身側的羅絳容臉上卻是白一陣黑一陣,這還是她這段日子以來頭一次見裴池,怎么他的……他就半點都不將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來呢? 羅絳容以為,不管是好是壞,他總是應該看自己一眼的。她期待很無數遍的重逢,期待他會如何面露驚訝。全都落了空!她見到了裴池,可裴池卻仿佛沒見到她一樣。他只記掛著那個辜七……那個辜七又有什么好的,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不過也只是個假模假樣的人而已?!吧亍?/br> 不知為何,裴池心中生出了一股憂慮不安來,此刻不待半點猶豫,也更是忽略了羅絳容的開口,立即抬步離開,朝著太后娘娘的元寧殿去了。 太后先前就叫兩個宮人在外候著,這會見裴池過來身邊沒辜七跟著,便問道:“妙妙兒呢?” 如此一問,裴池的臉色當即變了幾變。 太后娘娘本側歪著身子,見他此時臉上的神情,便也知道事情不好,當即坐了起來:“可是出了什么事?”她是經歷過大場面的人,此時聲量提高便有種不怒而危的氣勢。這一輩子不知是見了多少腌臜手段,有人被冒名的騙走自此就消失不見的也不在少數。妙妙兒是她的心肝寶兒,如今更是她的皇孫媳,太后不會不重視?!叭ズ爸苜F妃,還有那個剛封的什么郡主過來,哀家有話要問?!本o接著又對底下人道:“哀家這不必留人伺候,黃忠廣你帶著哀家宮里頭所有人出去找韶王妃。人不可能無聲無息的不見,你們都問仔細了?!?/br> 黃忠廣領了差事立即出去。裴池沉不下心,打算親自去趟桃園。剛才辜七是在桃園被假冒太后這的宮女騙走的,不定那邊會有什么線索。 “你先耐心候著,黃忠廣這人辦事還算牢靠,等哀家仔細問過了那兩個你再出去不遲?!碧竽锬锶缡堑?,先前還帶了幾分閑適,現在臉上全都是威怒了。 周貴妃和羅絳容本已經在皇上跟前了,是被太后臨時喚過來的。這會子入殿來見氣氛不對,心里頭生出了幾分忐忑。兩人行過禮,便聽坐在上頭的太后開門見山的質問道:“你們見韶王妃是叫什么人帶走的?” “……”周貴妃臉色微變,忙道:“那人自稱是太后宮里的,臣妾便沒敢細問?!?/br> “哀家是問你那人什么模樣?!” 周貴妃雙腿一軟,跪了下去:“太后恕罪,臣妾當時沒看……沒看清楚?!?/br> 太后便又將質問的目光轉向了羅絳容,聲音冰冷:“你呢?” 相交之前,這時候太后的聲音好似更多了兩分怒氣,羅絳容同跪了下來,因著懼怕身子有些發抖,“……臣女也未看清……” 第125章 饒是如此, 過了不過半個時辰,先前那個宮女便已經找到了。此人乃是福安公主宮中的人, 因著也不是她身邊的幾個大宮女,只是個外殿伺候的宮娥, 所以并不是人人都能認出她來。 那宮女被抓了來元寧宮的時候, 早已經嚇得魂飛魄散了,咬定說是福安公主吩咐她做的那事。隨即,太后又命人招了福安公主過來對質。 周貴妃和羅絳容一直站在旁側,面對著太后的震怒也是不敢多話。 裴瑰過來卻是一口否認,指著跪在地上的宮女怒斥:“本公主幾時叫你做過這事情!” 宮女哭哭啼啼, “奴婢……若不是公主吩咐了奴婢,奴婢哪有那樣大的膽子?!彼筅s緊又磕了幾個頭, 哭著道:“太后明鑒, 奴婢都是因著公主的吩咐才假裝是太后娘娘身邊的人。公主說只有拿了韶王妃, 陸探花才肯見她!” “你胡說!”裴瑰聽了這話, 整個臉色都變了起來。有了這宮女的證詞, 她將陷入到什么境地自己再清楚不過。裴瑰撲上去狠狠扇了那個宮女兩個巴掌,“是誰指使你說這話來污蔑本公主的!是誰!”福安公主在人前一貫識禮得體,可現在卻是半點公主儀態都不顧了。 那宮女被她打得更加是怯弱無助, 雙手捧著自己的臉頰哭得幾乎要上氣不接下氣, 自然也就回不了她的話。 裴瑰倒退了兩步, 看見不遠處臉色霜寒的裴池, 快步去到他的跟前, 用力的抓著他的衣袖, “三皇兄,你別信!這……這是有人在污蔑我,我沒有——我怎么會對她做什么……”可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對著裴池沒有溫度的眼神,她自己的底氣都已經弱了下去。 裴瑰忽然想到之前她在陸府前說的那些話,那些話……裴池也是聽到的。是有人再陷害她,到底是誰!裴瑰只覺得自己現在頭暈目眩,整個天地都在翻轉一般。她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周貴妃,忽然聲音凄厲的指著她道:“是你!肯定是你,是你對不對!” 周貴妃正在用帕子擦拭嘴角,哪想到忽然裴瑰這么一指,隨即眉頭一跳。定了定心神,這才道:“福安公主可別血口噴人。剛才這宮女所說的什么‘拿住了韶王妃,陸探花的才肯見公主’倒是讓本宮覺得很古怪?!?/br> 之前那宮女這時又插了話道:“今日公主偷出宮去找陸探花,后是被韶王殿下的人送回皇宮?;貋碇蠊骱懿桓吲d,說了些恨陸祈州無情的怨言。又說陸探花心中只惦記著韶王妃,倘若是韶王妃他哪還會不露面?!?/br> “公主還說韶王殿下根本不會幫自己,先前在宮外也是哄騙自己回宮,言語之間多是怨憤。過了不多時,公主便叫奴婢去請韶王妃來,又指明了叫奴婢假裝是太后宮里頭的人,否則怕韶王妃不肯來?!?/br> “……”裴瑰臉上血色全無,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可到底是什么都說不出來。 太后逼問:“你將人帶去了哪里?!” 宮女哭著搖頭:“奴婢領著人沒走了多久便遇到了公主,公主要和韶王妃說話,奴婢便退了下去。再后來韶王妃去了哪兒,奴婢就真的不知道了……” 裴瑰望著殿內所有人,此時此刻竟是沒有一個相信她的,“一個宮女捏造的謊話,你們竟也都相信?都瘋了!是你們聯合起來陷害我!” “太后娘娘的明鑒,奴婢沒有半個假字!”她在地上砰砰砰的磕了兩個響頭,又朝著裴瑰哭求道:公主!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您就要將一切都推在奴婢的身上了嗎?奴婢對公主忠心耿耿,沒想到到頭來公主卻如此對待奴婢?!边@宮女看著裴瑰,神色既失望又絕望,“奴婢愿意一死以證清白!”說罷,她便飛快的起身朝著殿中一根朱紅漆木大柱撞了過去,“砰”的一聲沉悶的巨響,她那額頭隨即血流直下,整個人就癱軟倒在了地上。 “來人,去搜宮?!碧髤柹愿?。 裴瑰跌坐在地上。 太后見裴池愁眉深鎖、面色奇冷,開口說道:“各處宮門當即就下了鑰,人不會離開皇宮的?!?/br> 裴池一直未曾言語,雖此刻矛頭是指向裴瑰的,甚至說她有動機,然而他心中卻隱約有另外一種念頭。七七的失蹤和裴瑰無關,這不是那人布下的障眼迷局罷了。 —— 庭院幽深,攀附在院中花架上的藤蔓已經抽出了新綠的芽。這兩日一直陰雨綿綿,卻讓那一抹綠意別添了油亮。 辜七是醒來之后就到了這地方。 當日她跟那宮女走了沒多遠,就眼前一黑暈倒了過去。醒來之后才知是著了旁人的道了,也的確是她大意了,當時聽是太后那邊過來的人,辜七又急于早些離開周貴妃,便沒深思。 只是,自從昨日醒來,這都是第二日了,除了用飯菜的丫鬟,卻還未見旁的什么人來見她。這可是稀奇了,這么大費周章的將自己弄過來,難道只是為了幽靜自己不成? 不多時候,外頭響起了一陣開鎖的聲音,有人推門而入。 辜七隨意坐著等人進來,見還是之前那個給她送飯的丫鬟。那丫鬟也不多話,見早上用來的朝飯還完完整整的擱在桌子上沒動就只管默默的收了起來,又將食盒中的午飯給取出擺放好。做完這一切,她便轉身要離開,只仿佛她做這些跟辜七在不在這兒根本沒有半點關系。 可辜七卻是沉不住氣了,出聲道:“你等等——” 丫鬟愣了一下,轉過身來垂著眉眼,恭敬道:“姑娘有什么吩咐?!?/br> 辜七輕輕笑了笑,其實出口的聲音是有些偏冷的:“什么姑娘,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韶王正妃?!?/br> 丫鬟沒有任何反應,默不作聲的立著。 若是這人開口應了話,那還好辦,可這人此時便如同是一根木頭一樣,實在叫人憋出一股子的惱火?!笆悄慵抑髯痈嬲]你不許同我說話的嗎?” 丫鬟依然沒言語。 “……”辜七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得以稍稍平復幾乎就要爆發的心情,好在再開口的時候還能保持著那樣一股鎮定:“去讓他來見我,否則也不必再送飯進來了?!?/br> “是,姑娘?!贝袅⒅难诀哌@才應了聲,欠了欠身后退了下去。 辜七被氣得點燃了心頭怒火,緊握著自己椅子的扶手好一陣才緩過來。究竟是什么人所為,而這又是什么地方?顯然這兒已經不是在皇宮了,試想這普天下又有幾個人有這等本事將自己從戒備森嚴的皇宮中運出來。 過了不知多長時間,直至外頭天色將黒,外頭才有傳入新的腳步聲。與先前那丫鬟的腳步聲略有不同,此人的每一步都顯得要更沉穩上許多。 房門“吱呀”一聲推開,一道人影從遠處靠近。作隔斷的珠串被撩起又放下,出發一陣脆響。 辜七微斜著身子坐在小榻上,因著屋中昏暗,等那人一分分的靠近,她這才一點點看清來人的面容。那人停在不遠處,一身玄黑暗云紋的錦袍,襯得人愈發森冷。他也不出聲,只是將目光直直的落在辜七面上。 辜七其實心中早有猜想,所以這會見了此人也沒有多驚奇。倒是此刻被他那目光盯得不明所以,后背有些冒冷汗。她自然還是懼怕沈括的,因為見識過了他的冷酷無情。此時自己落在他的手中,豈非就是他砧板上的魚rou,任由著他宰割了? 辜七心下不由深深一嘆,覺得自己真是命途多舛,怎的總要同這人扯上關系?不過,她倒也不至于昏了頭這會跳起來要同他拼命跟他算那夜的仇。辜七告誡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等嘴角微翹起才低吟了一聲:“當日一別,沒想到能在這重遇沈都督?!?/br> 屋子當中靜悄悄的,唯有沈括身后的珠簾還在輕輕晃動。 沒人應聲,而辜七實在被他的視線看得莫名其妙,微擰起了眉頭輕咳了一聲。 沈括這才開口,聲音平淡:“你恐怕是希望我死在外頭,別有這重逢?!?/br> 這還真是辜七的心里話,此時沒想到沈括會如此回她,她垂下眼低聲笑了兩下,權當是默認了。等她再去看沈括的時候,發現他微微側了身,指尖垂在桌面,其目光也跟著落在了上面。緊接著,又聽他道:“重新送熱的飯菜進來?!?/br> 不一會,便有兩個丫鬟提著食盒進來,退下了之前辜七沒動的飯菜,布置上了熱的??蛇@回,還分別放了兩幅碗筷。 辜七看了心中微微一怔。 沈括坐在了桌前,看著辜七的目光就仿佛是讓她過來,低沉出聲:“你是知道我脾氣的?!?/br> 辜七哪會不知道,但凡有人不遂了他的意,都不會有好下場。這次沈括回京,權勢比之以往更是大了,用“只手遮天”四字來形容絲毫不為過。辜七站起了身,從容將自己身上的衣服拂了拂褶皺,語氣平緩:“既然見到了是沈都督,我自然也不會跟自己過不去的?!?/br> 如此說著,便走到了桌子前在沈括的對面坐了下來,從容不迫的拿著碗筷吃了起來。 這一頓飯,可真是吃得如同嚼蠟,什么入到辜七口中都不是滋味,氣氛凝重。她抬眼打量沈括,見他卻是神色泰然如常,似乎眉心還少了幾分冷峻。 真真是稀罕事情。 辜七從未想過有一日,她竟會還同沈括同桌用飯。他必是為了什么目的才將自己騙了擄來這兒的,既是如此大約自己在她眼中便只是棋子,實在沒必要跟自己用飯的。所以這一時,倒是更加讓辜七懷疑起他的動機來了。 不過,沈括倒是一直沒說話,一頓飯用完,又端起丫鬟送上來的茶喝了起來。 辜七看他竟如此閑適之態,忍不住出聲:“沈都督打算何時送我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