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請娘娘移駕?!奔o峒擔心她這樣哭下去耽誤大事,即使美人落淚也是美景,但他現在還無暇欣賞。 “將軍前方帶路?!焙迷谑尜F妃很快就恢復了過來,儀態萬千。 乾坤殿內,厲王站在殿中,身后跟著文武百官,最前面是一副楠木棺材,里面躺著南秦王朝英年早逝的皇帝陛下。 “貴妃娘娘到!” 一聲唱喏,百官紛紛下跪。 “娘娘金安?!?/br> 舒貴妃踏入殿中,一眼便看見了正前方的棺材,她站在原地,眼淚撲簌而下,顆顆晶瑩剔透。 駱顯負手而立,迎著光看向門口,正好欣賞到這一代寵妃的風姿。 “皇上……”舒貴妃踉踉蹌蹌地走來,快到棺木面前的時候卻不小心跌倒在地。 “娘娘保重?!瘪橈@伸手扶了一下,待她穩住身形后便收回了手。 舒貴妃滿臉淚痕,撲上棺木,哀哀戚戚地痛哭起來。 以往在厲王的心中,女人的哭聲總是惹人煩悶的,誰要是敢在他面前哭,他難免會忍不住伸手擰斷她的脖子。但此刻聽著這位名動天下的貴妃娘娘的哭聲,他倒是有一絲絲的同情了。一個失去依仗的女人,等待她的是什么樣的未來呢? 說是讓貴妃主持皇上的后事,但不過就是走一個過場,好讓百官和后宮都知道,這位在位十二年的正和帝徹底玩兒完了。 “娘娘,用一些甜湯吧,您這樣身子怎么熬得住呢?!弊蠇裙蛟谑尜F妃的身側,小聲哀求。 已經是大行皇帝停棺的第三天了,舒貴妃跪在靈前,滴水未進。 一身縞素的她燒著紙錢,眼淚早已流干,再也流不出來了。 “紫嬋,我沒事,你下去照看樂暢吧?!彼f。 “公主殿下還小,并不懂失去父皇的痛苦,倒是娘娘您,節哀啊?!?/br> 舒貴妃往火盆里扔著錢紙,火舌燎起,瞬間將其吞沒,灰飛煙滅。紅紅的火光照耀著她的臉龐,倒是比平日里看起來更添了三分的柔媚,若不是臉色蒼白,該是何等的風姿。 “為了樂暢,本宮也會好好保重身體,你不必擔憂?!?/br> “娘娘……” 厲王站在門檻處,看著對面的一主一仆,沒有開口驚擾。 “厲王殿下?!弊蠇扔喙鈷叩揭粋€身影,待看清后,側身跪下請安。 “你下去吧?!眳柾跎锨皫撞?,揮手讓她退下。 紫嬋看了一眼舒貴妃,后者微微頷首,她聽話的退下。 白天熱鬧的大殿此時有些寂靜,風呼呼地吹來,讓人泛起了涼意。 “厲王殿下這時候來,有何貴干呢?”舒貴妃不輕不重的開口。 厲王背著手走了幾步,他比一般的男子要高大,加上勤于弓馬箭術,所有顯得更為健碩一些。此時站立在舒貴妃的身側,即使沒有開口,她也不會忽視掉他強烈的氣息。 “聽說大行皇帝留下了傳位遺詔,不知道貴妃可知?” “不知?!?/br> 厲王輕笑一聲,轉動了一下拇指的扳指:“貴妃還是慎重開口的好,以免讓人誤會?!?/br> 舒貴妃抬頭,仰視這位在北地大名鼎鼎的厲王,聽說他殺人不眨眼,一箭能百里穿楊。 這是她第一次好好打量這位王爺,他束著紫金冠,一頭烏發搭在腦后,臉部線條冷硬,像是凌厲的刀劍一筆一筆刻畫出來的,尤其是那雙眉,粗黑濃密,微微一挑,便讓人心生畏懼。舒貴妃只看了這一眼,便知道駱晟敗在了哪里。 那一雙溫柔似水的眸子,哪及得上眼前這人來得迅猛鋒利呢。 “是啊,在這宮里,說錯話便是第一要命的事情?!笔尜F妃收回目光,拾起一張紙錢,扔進了火盆。 厲王大概很滿意她的改口:“貴妃果然聰明,依我看,這會審時度勢的女人,向來長命?!?/br> “本宮如今早已身無長物,能得厲王殿下的青眼,怕是也只得這一處用途了?!笔尜F妃神色自若。 沒錯,她已經猜到了厲王留她的目的了。她這個寵冠后妃獨享圣寵的女人如今也只有這一點利用之處了,那便是大行皇帝的心意。 “本宮按照王爺的心意做事,有什么好處呢?” 厲王:“你想要什么,只要不是太過分,本王都可以滿足你?!?/br> 舒貴妃緩緩地站了起來,她雙手撐著膝蓋,跪久了的膝蓋有些酸痛麻木,她強撐著站直身子,與厲王對視:“我要王爺尊為我太妃,封樂暢為固倫公主,在王爺的有生之年都要善待于她?!?/br> 厲王掀起嘴角:“貴妃待一個不知名的宮女生的孩子都這么好,還真是難得?!?/br> “樂暢是大行皇帝的遺孤,是南秦的公主,請王爺慎言?!笔尜F妃皺眉。 “貴妃還真是善于求人?!眳柾踺p笑一聲,眉梢間都是諷刺之意。 舒貴妃:“王爺要的本宮肯定能給,但本宮要的……” “可?!?/br> 舒貴妃仰頭看他,光與影的交界處,他負手而立,輕揚下巴,威嚴英俊。 舒貴妃只肖看了一眼便垂下了腦袋,這樣年輕健康的體魄,這樣老謀深算的性格,為什么不是他呢……舒貴妃側頭看向棺材,眼底一片黯然。 “希望王爺榮登大寶后,依然記得今日的承諾?!?/br> 第2章 遺詔 淮王叛亂,一路勤王趕來京城的中山王駱頡和厲王駱顯都是皇位的大熱人選,又因厲王率部在前,親擒了淮王,所以隱隱高上了那么一籌。但這樣的優勢,顯然不足以讓人心悅誠服,稱他為帝。 所以,在面對這樣走上權力頂峰的機會,兩王相爭是必然。 但如果這時候能有一張大行皇帝的遺詔,說明皇位歸屬何人,顯然是最正統最值得百官信服的。 而舒貴妃要做的,就是給厲王這個名正言順的機會。 乾坤殿里,百官吵吵嚷嚷不休,年看著已經過了先帝的頭七,快要下葬,這新皇還沒有定下來。先帝無子,自然是宗室中挑選繼位人選,但挑選何人,這里面的名堂可實在是太多了。 兵部侍郎站了出來:“厲王殿下威武不凡,親手擒拿了叛賊,自然是應該扶持王爺登上皇位?!?/br> 都察院有官員站出否定:“不然,厲王殿下常年待在北地,并不熟悉朝政,怎能托付江山!” “要我說,中山王早有賢名,聲名最盛,何不讓中山王匡扶社稷?” 文武百官吵起架來,跟街頭的婦女也沒什么兩樣,無非是踩你家的捧我家的。只不過尋常婦女不過是為了三瓜倆棗,而這些飽讀詩書浸yin官場已久的士大夫們,他們的站隊卻是影響了整個國家的興衰。 “貴妃娘娘到!”外間,有太監唱喏。 “貴妃娘娘?這里是前殿,后宮婦人怎可輕易干政!”本來吵得不可開交的百官突然被轉移了注意力,然后開始一致對外。 舒貴妃出現在了乾坤殿,無疑是在熱油里澆了一瓢冷水,瞬間炸裂了起來。 “娘娘怎可輕易到前殿來?祖宗有訓,后宮不得干政,娘娘怕是忘了!”御史大夫首先跳了出來,不假辭色。 舒貴妃鳳眼掃了一圈殿內的官員們,緩緩開口:“本宮要是不來,諸位就打算這樣一直吵下去嗎?” “臣等均是為了南秦的江山,若有少許爭議,也是一片赤心!” “周大人說得在理,娘娘還是回后宮吧?!?/br> 少卿,不少人站了出來,請舒貴妃離開。 舒貴妃眉毛輕挑,看向了站在一邊的厲王:“本宮做完該做的事情后,自然會離開?!?/br> “娘娘所謂何事呢?”唐閣老開口,百官都靜了下來。 舒貴妃抬步,走到最前方,站在玉階上,揮了揮衣袖整理裙擺。 “王喜,取大行皇帝的遺詔!”舒貴妃面色沉靜,聲音沉穩。 眾人震驚,顧不上禮節,直接質問舒貴妃:“先帝何曾留下遺詔!后宮婦人,莫要亂言!” “是啊,先帝若是留下遺詔,為何我等不知,卻留在娘娘手中!” 本來老神在在的中山王也忍不住看向舒貴妃,眼底是一片暗沉。 王喜捧著盒子伸到舒貴妃的面前,舒貴妃也不惱,展開詔書:“先帝遺詔,諸臣跪下接旨?!?/br> 站在前方的六部尚書均面帶疑色,不敢輕易接招。 “娘娘在宣旨之前可否讓老臣一觀?”開口的是紀閣老,他入閣多年,深受先帝信任,輔佐多年,先帝的筆跡他自然是能夠分辨的。 “可?!笔尜F妃捧著詔書,說道,“請閣老上前一觀?!?/br> 紀閣老就在大家的殷殷期盼中上前,瞇著眼仔細瞅了瞅圣旨,認真地撫了撫胡須,說:“此乃大行皇帝真跡,臣接旨?!?/br> 說完,他率先跪下。 資格最老的閣老都跪了,后面稀稀拉拉的,文武百官跪下一大片。 中山王瞇了瞇眼:“紀閣老可看清了?” “老臣輔佐先帝十二年,自然是識得先帝筆跡的,娘娘大善,保存了先帝的遺詔,我等自然是奉旨冊立新帝王,還請兩位王爺跪下接旨?!奔o閣老的一番話,不輕不重。 厲王率先撩袍跪下,中山王也不敢公然違抗先帝遺命,只得下跪。但他心里隱隱有些不安,掃視了一眼這個戰功彪炳的厲王,他覺得自己像是落入了一個圈套。 “朕以宗人入繼大統,獲奉宗廟十二年。深惟享國長久,累朝未有。乃茲弗起,夫復何恨!但念朕遠奉列圣之家法,近承皇考之身教,一念惓惓,本惟敬天助民是務,只緣多病,力有不逮。厲王駱顯,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訓,下順群情,即皇帝位。勉修令德,勿遇毀傷。喪禮依舊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釋服,祭用素饈,毋禁民間音樂嫁娶。宗室親、郡王,藩屏為重,不可擅離封域!” 厲王……厲王勝了! “臣等謹遵皇上圣旨?!币约o閣老為首,內閣七位閣老紛紛拜下,后面官員見此,也俯身叩拜。 中山王站了起來:“這遺詔不作數!沒有閣臣見證,沒有先帝親口道出,本王怎么知道真假!你這后宮婦人,不要以假亂真,混淆視聽,讓江山旁落!” “旁落?以中山王的意思,只有先帝冊立你為新皇,才不算讓江山旁落嗎?”舒貴妃的聲音柔柔的,但說起話來,卻是一針見血。 “本王要親自看遺詔!”中山王鐵青著臉上前。 舒貴妃見他上來要奪遺詔,身子一側,說道:“王爺不用看了,咱們讓七位閣臣看看如何?” 說完,她將遺詔交給了紀閣老,然后供百官傳閱。 “是啊,這是先帝的筆跡啊?!?/br> “對對對,沒錯,就是先帝的親筆!” 不到一刻鐘,殿內所有的人都鑒別完畢,沒有一人提出質疑。 “臣等拜見新皇,請皇上御極!” 以七位閣臣為首,百官紛紛朝站在一側的厲王下跪,然后太監捧出了皇帝的龍袍和冠冕,不到一刻鐘便除去了厲王的四爪莽袍,換上了五爪金龍的龍袍。 舒貴妃親眼看著一個新舊更替的朝代,心里又酸又苦,卻迫于形勢不得不跪了下去。 從此以后,她不再是舒貴妃了,而是舒貴太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