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里頭幾筐山楂十分出色,顆顆個頭飽滿圓潤,氣味清新,色澤誘人,更難得的是rou厚核小,酸甜可口。 杜瑕吃了幾顆,十分喜歡,就帶著劉嫂子叫她挑一些做成山楂片,留著來年新一期山楂下來之前吃;剩下的或做成山楂糕、山楂醬、蜜餞、糖葫蘆、炒山楂等等,不管是開胃下飯還是當零嘴兒解饞,都很好。 前陣子唐芽事物繁忙,就有些神思倦怠,食欲不振,杜瑕聽說后,叫人熬了一回濃稠清涼的山楂汁水,唐芽竟十分愛喝,且胃口也開了…… 這會兒眾人也吃各色零食糕餅,又說笑,說不出的愜意,只可惜缺了一個牧清寒,不然闔家團圓,真是人間至美。 杜文狠狠地泡了個澡,又給自己灌了一壺濃茶,好歹算是精神了些,只半躺半靠的橫在榻上,努力催動腦筋,想著燈謎。 他是天縱奇才,但凡是動腦子的事兒,鮮有能難得住的,不多時便先得了一個。 杜文朝外頭熙熙攘攘的街上努了努嘴兒,對家人笑道:“門庭若市,打一字?!?/br> 說罷,又對旁邊幾個守夜的下人道:“你們也來,答上來有賞!” 眾人就都笑,大著膽子湊趣,也有說沒指望的。 彭玉也道:“老爺說笑了,小的們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認都認不得,哪里還能猜字謎呢!快莫要取笑?!?/br> 話音剛落,眾人便紛紛附和,只說強求不得。 杜文不以為意的擺擺手,又語重心長道:“早些年我就同你們講了,無事時也須得念些書,使得幾個字,便是出去了也有人高看一眼,日后說不得便有大用處呢,如何又不聽?這會兒卻反來怪老爺刁難!” 大家又笑起來,“老爺慣會說笑的,小的們哪里敢同大爺姑娘比,不過凡夫俗子罷了!便是得了恩典,略識得幾個字,也不過陪著出門、看帳,不丟咱家人便是了,確實死腦筋,猜不得迷,做不得詩!” 小雀卻催著杜瑕說:“夫人,大爺怪愛賣關子的,您且給咱們解了吧?!?/br> “這也不難,”杜瑕也覺得有趣,開口便道:“門庭若市,豈不就是個【鬧】字?” 眾人跟著想了一回,又煞有其事的在自己掌心比劃一番,紛紛點頭稱是,又贊杜瑕才思敏捷。 杜瑕擺擺手,道:“這算的什么?莫要臊我了!” 因她也覺得十分有趣,也想了一回,笑道:“既如此,我與你們出個簡單的,卻是個卷簾格,是個誰都能說的成語俗語,你們只管想就是了?!?/br> 卷簾格,便是習慣將根據謎面得出的答案倒過來,其實也有著難度??杀娙艘宦犑浅R姷乃渍Z成語,果然歡喜,不管自己猜不猜得到,紛紛催著她說,杜文也笑嘻嘻看過來。 杜瑕也賣了一回關子,過足了癮頭才道:“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管猜去吧!便是你們說自己不識字,也不是借口了!” 因不是什么刁鉆的,她才剛說完,杜文就已經猜著了,只是不愿意掃了大家的興,也就閉口不言,笑呵呵的看著眾人眉頭緊鎖、冥思苦想。 打從前些年杜瑕嫁了之后,家中便不免有些冷清,甚少這般熱鬧,杜河與王氏也十分歡喜,面上帶著洋洋喜氣,與眾人一同說笑。 杜河想了一回,試探著說:“難不成是百里挑一?” “哪里是那個!”不等杜瑕開口,王氏先就一口否了,又煞有其事的解釋道:“你也是糊涂了,這九千九百九十九,豈不是個千里挑一?卻不是超過了百里挑一十倍?哪里能對!” 杜河一怔,也不懊惱,只憨笑起來。 小雀就追著問杜瑕,說是不是千里挑一,杜瑕卻笑著搖頭,眾人不免大呼遺憾,都說本以為是了。 難得這般起興,杜瑕也抽了腰間裝著幾個金錁子的荷包抖了抖,笑道:“誰若猜中了,這里頭的兩個金錁子便是他的了!” 因杜瑕是主子,那金錁子一個便得一兩重,兩個就是二兩,合二十兩銀子!好大一筆錢!誰不愛財?且還是大年好意頭,便越發起勁,恨不得絞盡腦汁的想起來。 眾人又先后說了好幾個,皆不中,正氣氛熱烈之時,卻忽聽外頭一陣夾雜著慘叫與哭喊的喧鬧聲猛地炸開來,仿佛是什么地方亂了。 大家登時一驚,早些年就曾經歷過戰亂的杜河與王氏卻不由得脫口而出:“難不成是打進來了?”又轉頭叫人快快收拾細軟。 “莫要驚慌,”杜文忙站起身來,抬高聲音喊道:“前方戰事雖然吃緊,可城中依舊安全,北邊也未曾有任何城鎮被攻破的消息傳來,想炤戎也不能雙腋生翅,哪里就打進來了!” 他日日上朝不說,師公唐芽更是器重非常,當真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天下情報匯于一處。若真有什么消息,便是幾個皇子不知,怕他也能提前聽到風聲,自然有這個底氣和信心。 聽了他的話,眾人這才略安穩了些,只因不明就里,依舊難掩擔憂。 杜文先叫人護住院子,又打發彭玉帶人出去探查情況,彭玉即刻領命去了。 彭玉走后,杜文又對何葭與杜瑕道:“你們且同爹娘回后院帶著,若有什么動靜,先叫人護著從角門走!” 何葭死活不肯,杜瑕也不愿意,只一針見血道:“如今是外頭先亂起來,若是旁的事也罷了,不過虛驚一場,可若真是城破了,這兵荒馬亂的,三更半夜滴水成冰,角門也是同大街的。我們老的老小的小,行動不便,又能逃到哪里去?還不如大家都在一處,好歹也是個相互依仗?!?/br> 她還有話沒說出來:便是死了,黃泉路上也不寂寞。 一群人又是一番爭論,哪知還沒爭出個結果,卻見彭玉已經去而復返,麻利回道:“老爺,打聽清楚了,并不是外頭的人打進來,卻也出了大事。前頭大相國寺僧人們正分發佛果并熱粥,不知怎的就有幾個人鬧將起來,動了手,傷了人,見了血。這倒罷了,里頭竟摻著一個十二皇子,詳細情況雖不知曉,可聽說傷的頗重,半邊臉上全是血,好像還傷了眼睛,那頭已然亂了,二皇子也得了信兒,正派人緝拿嫌犯呢!” 佛教乃是大祿國教,因宣揚慈悲為懷,今生受苦來世享福,越是戰亂饑荒年間越盛行。一眾僧人逢年過節便會在寺內外分發佛果、熱粥、饅頭并御寒粗布衣裳等物,著實接濟了不少百姓,可也不乏貪小便宜渾水摸魚者,是以幾乎每年都能鬧幾出。 因那處每到佳節人流巨大,也吸引了許多攤販買賣,很是熱鬧,多有百姓前往玩耍消遣,只是沒想到,十二皇子竟然也在。不光在,竟然還受了傷! 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杜瑕一聽,與杜文對視一眼,知道今夜甭管是守不守夜,估計都睡不成了。 最受圣人寵愛的十二皇子在這般敏感的時候給人重傷,偏偏負責全城治安的是二皇子,想來他的頭都要炸了,必然要全城戒嚴,挨家挨戶搜查嫌犯。 杜文苦笑一聲,道:“萬無一失,可不就百密一疏了!” 方才杜瑕出的燈謎,謎底便是萬無一失,可還沒人說出來呢,外頭已然百密一疏,叫有心人捅了這天大的簍子! 一旦出了這樣的事,鬧不好便是掉腦袋的結果,饒是杜文平時再如何膽大包天也不敢大意,忙同杜瑕一起點起人馬,先趕在士兵圍過來之前將自家上下里里外外邊邊角角都搜了一遍,人員也都清點一遍,確認沒有任何可疑的人和物混入才放下心來。 不多時,熊熊燃燒的火把就將整個開封城照的恍如白晝,就連中心御街兩旁的排水溝渠和幾十處橋底也都十分清晰,不管什么人都無處藏匿,稍后果然有一隊甲胄齊備的人馬過來敲門。 因他們也知道這家的女婿正是在前線打仗的副將,家中也有幾位命婦,且還有剛出生不久的娃娃,當家男子也非善類,并不敢造次,言辭間也頗客氣,只說奉命行事,萬望擔待云云。 因杜河等人老的老,小的小,何葭腿傷未愈,不得久站,便是杜文和杜瑕兄妹二人在前院與后宅分別招呼,也十分配合。 杜瑕還叫劉嫂子帶著廚房的人提前煮了驅寒湯,十分理解的對打頭的軍官道:“曉得,你們只管查看就是了,只后頭有老人和孩子,受不得驚嚇,萬望輕些個。天寒地凍的,諸位兄弟稍后且飲一碗姜湯驅驅寒氣再走不遲?!?/br> 遇到這種情況,擺譜或是賽銀子都不好使,前者反而容易弄巧成拙,后者也怕給人扣上做賊心虛、藏匿罪犯的帽子,因此都不敢做。 那軍官之前也是一路查驗過來的,頗遇到幾家拿自己當回事兒的官宦人家,他也沒客氣,雙方硬碰硬,都吃了一肚子氣,冷不丁遇到這家這樣知情知趣,又知道體恤人,并不叫他們難做,便分外領情。 就見這軍官當即抱拳,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又對杜瑕感慨道:“夫人言重,牧將軍身先士卒,在外浴血奮戰,兄弟們十分敬仰,哪里還敢造次!不過是略查驗一番,且放寬心,必然不會驚擾了老太太同小少爺?!?/br> 說完,果然親自帶人走了一遭,搜查的既仔細,又小心,并沒什么動靜。 臨走之前,杜瑕再三邀請,這軍官也就帶頭將準備的驅寒湯一飲而盡,果然覺得一股暖流順著喉間直達肺腑,不禁生津解渴,且隱隱有熱氣涌動,額頭竟微微出汗,直將方才在外凍了大半夜的身子都給激活了。 人與人相處便是如此,以真心換真心,你以誠待人,只要對方不是白眼狼,自然也會以誠待你。 這一眾將士都知喝的必然不是什么劣貨,不知花費幾許銀兩,便十分領情,那軍官臨走前更低聲與杜瑕透露了些許內幕: “二皇子大怒,稍后圣人必然也要震怒的,這幾日夫人且定要約束家人,還是少出門為妙,一旦誤傷可就不美?!?/br> 除夕之夜出了這等大事,上下人心惶惶,必然要有個交代,若能抓到真兇便罷,若抓不到,上頭勢必也會揪幾只替罪羊出來,單看是誰倒霉! 杜瑕聽了,果然很是感激的沖他們頷首示意,又要親自送出去。 唬的那軍官了不得,連道不敢,幾乎是腳底生風的去了。 出了這么大的事,瞞是瞞不住的,天剛亮圣人就知道了,又打發人去看愛子。 結果太醫看了十二皇子情況后,瞬間嚇得冷汗都出來了,后悔被點了跑這一趟。 十二皇子被傷的那只眼睛,保不住了! 自古以來為人君者,可以丑,可以蠢,甚至可以是個傻子,但唯獨不能是個瞎子!哪怕就是只瞎了一只眼睛也不成! 又不是沒得選,又不是他頭腦才華十倍百倍于其他兄弟,誰會想不開選一個瞎了一只眼的為君! 這一回,卻是徹底葬送了十二皇子的一切希望! 圣人聽說后徑直昏死過去,宮中又是一片兵荒馬亂,好容易圣人贏了,顧不得許多,竟強撐著坐起來,用半邊不聽使喚的嘴將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七皇子等一眾成年皇子都罵了個狗血淋頭,涎水直流。 尤其是當夜負責整個開封城警戒的二皇子更是倒了血霉,圣人八成的火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幾乎是明著罵他狼心狗肺,對兄弟不上心云云…… 突然少了一個競爭對手,雖然尚且沒有充分的證據證明是誰做的,但既然少了一個對手,且也算報復大家都不得寵,卻偏偏十二皇子如魚得水的事實,一眾皇子都十分高興,哪怕是被罵的天昏地暗的二皇子。 不過與眾人的單純高興不同,二皇子眼下更急迫的卻是要早日找出真兇! 當然,具體誰是真兇,到底什么樣的算真兇,什么樣的本是真兇卻可以包庇,什么樣的不是真兇卻有必要成為真兇……也是一門高難度技術! 這一夜,誰都沒有睡,杜文與杜瑕兄妹二人連帶何葭更是干脆圍成一團,各抒己見,對本案發表自己的看法。 何葭想了一回,道:“是不是三皇子?之前十二皇子分明是跟著他的,哪知后來竟反咬一口,我若是三皇子,氣都要氣死了,必然做夢也想殺了他?!?/br> “話是不錯,”杜瑕點點頭,道:“可正因為此,若真是三皇子,豈不叫人一下子就想到了?風險太大,我覺得懸?!?/br> “你們說的都有道理,”杜文往嘴里填了一顆炒紅果,被酸的眼睛都睜不開了,這才覺得精神了些,“若是三皇子破釜沉舟,也未必不敢冒險一試。也許他就是想叫眾人以為他的嫌疑太大,反而不會輕易動手呢?” 見丈夫同意自己的看法,何葭也甚是喜悅,當即抓住他的手,甜甜的笑了。 杜瑕見狀就笑著打趣道:“偏你們愛挑這個時候秀恩愛,來刺我的眼!” 何葭咯咯直笑,也不松手,只道:“你莫要著急,過不了幾日牧將軍便要班師回朝哩,到時候你說不得便是個三品誥命,趕明兒我們一發都得向你行禮哩!” 三人便都笑起來,同時再次在心中祈禱牧清寒并眾將士可以平安回來。 原本眾官員十五日的年假只過了五日不到,并不需要上朝,可如今圣人最愛的皇子之一給人當街戳瞎,誰又能坐得??! 因而次日一早,四閣老并大理寺上下一眾官員便都聚齊了,去圣人跟前報道。便是其他那些暫時不需要露面的,也都沒了原先走親訪友、休養生息的意思,只在私底下做出各種靠譜或是不靠譜的猜測…… 唐芽特意叫人偷偷遞出話來,說現如今三皇子并九公主皆不能完全擺脫嫌疑,為防止節外生枝,特地叫他們務必減少往來。 第一百零四章 因宋平斷案無私, 老師唐芽也從未偏袒過任何一位皇子, 圣人便欽點他主辦此案,二皇子并薛崇從旁協助,其余人等不得干涉。 不管什么事,一旦牽扯到皇家,就再沒什么巧合和偶然可言,因此宋平便從十二皇子同旁人的恩怨情仇開始排查, 結果一查就是一堆爛攤子,只看一眼就叫人焦頭爛額。 就這么些個皇子, 瞧著一個個年紀不大, 可心眼兒當真不少, 彼此之間盡是些當面人背后鬼,兩面三刀的手段,只看得人目瞪口呆,咋舌不已。 就說這十二皇子, 原本是鐵打的三皇子派, 小時候一同讀書玩鬧, 長大了又替他鞍前馬后……結果前段時間三皇子被牽扯進買官賣官的案子中,名聲一落千丈, 十二皇子意外的沒像以往那樣拼了命的撈他出來,反而順勢就起來了,且手段老辣,同他一貫的天真表象截然不同。 越是心高氣傲的人,越不能容忍被自己養的“狗”反咬一口, 既是這么著,那么三皇子先就與十二皇子有了不共戴天之仇。 可再細細一問,光是事發當晚,眾皇子公主們聚集的觀景樓上,就發生了不止一波摩擦: 什么皇太子公然挑釁,九公主順勢發難,十二皇子又對七皇子開火等等…… 真要分析下來,貌似這群貴主兒都有動機,且等到儀式進行到后半段,原本聚在一起的眾皇子就都散開了,真想要加害十二皇子,算算誰都時間充足。 而且說句不好聽的,就這些主兒,就算真想干點甚么傷天害理的事情,哪里需要他們親自動手?多得是不要命的死士蜂擁上前! 難,真難查??! 宋平癱著一張臉,花了幾天時間將相關人員府里都走遍了,得來黑臉無數,可終究沒什么進展。 薛崇有些看不下去,私底下同他說:“你這么下去不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