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就是,銀子沒有,難不成還沒有人?回頭若是招兵,老子第一個報名,定然要去砍幾顆炤戎的狗頭回來!” 旁邊便有人哄笑出聲,道:“老哥,莫要說笑,恁都這把年紀了,人家招兵也不會找你,去養老的么?卻去哪里砍狗頭?” 說的那人也笑了,黑乎乎的粗糙臉龐微微透出點紅暈,粗聲粗氣的說:“老了又怎么樣?老子還有一大把力氣呢,抬一頭豬并不算事兒,何況是擰幾顆狗頭!” 顯然此人也是越說興致越高,方才還是砍頭,這會兒眨眼工夫就已經變成了徒手擰,進步神速。 不過短短幾天,主戰的呼聲就占據了絕對優勢,再加上圣人默許的鼓動士氣,竟有許多百姓主動要求報名參戰! 上頭象征性的婉拒幾回,然后就順水推舟的應了。 于是軍隊迎來一次久違的擴編,從原先計劃的十二萬大軍迅速膨脹到二十萬,而且還在持續攀升中。 軍隊人數的急劇增多帶來的變化是顯而易見的: 本就高昂的士氣越發昂揚,每一名士兵的臉上都帶了興奮的紅光,說話聲音也大了,腰桿也挺直了。仿佛他們即將面臨的不是一場惡戰,而且籌謀已久的報仇。 印象中兇神惡煞的炤戎士兵也不再可怕,成了土雞瓦狗一般的存在,仿佛只要他們這二十萬大軍一到,對手便會瞬間瓦解! 牧清寒等人卻不敢懈怠,日夜cao練,加緊練兵,尤其是騎兵。 面對現在的局勢,他們心中當真喜憂參半。 喜的是士氣可用。 打仗最怕膽怯,一旦仗還沒開始打的就先怯敵,那么基本上就已經注定了慘敗的結局。若是將士們士氣高昂,略加引導便能激發出數倍于本身的強大戰斗力,歷史上許多以少勝多的著名戰役靠的便是一往無前的勇氣和破釜沉舟的銳氣。 憂的是恐他們輕松太過。 炤戎橫行這么多年也不是吹出來的,至今仍然堅持游牧生存方式的他們民風彪悍,全民皆兵,年輕女子也敢面對餓狼,年幼孩童也習得一身好騎術、箭術。 放眼整個天下,他們的騎兵幾乎無敵! 而反觀大祿,因為生活方式的限制,本地養育的馬匹并不適合沖鋒作戰,只得從外頭采買,便是先天不足。而前面一二十年上頭也不重視,戰馬數量有限,不足以跟炤戎抗衡。 兩軍交接,大祿朝能倚仗的只能是步軍和山地兵,以及威力巨大的進攻器械。 假如這幾樣真的發揮出應有威力,再憑借二十萬大軍的巨大人員優勢,炤戎滿打滿算不過十來萬人的軍隊并非不可戰勝的。 然而這也正是問題所在,現在的大祿還能發揮出最大威力么? 前面這么多年太過安逸的生活磨滅的不僅是圣人的斗志,更造成許多兵將訓練時的混水摸魚,得過且過,他們早已不是當初浴血奮戰的大祿精兵! 而且二十萬大軍聽著龐大,可其中精銳才多少?能占幾成?各地禁軍素日里甚少有正式的戰斗訓練,只是充當勞力,不過進行治安警戒便罷,更別提那些才收編的民夫!沒經過長期訓練與磨合的他們會是真正的士兵嗎?還是說只能被當做填旋? 每每想到此處,牧清寒就憂心忡忡,偏他卻還不能澆滅將士們的熱忱! 朱元也是一般想法,兩人湊在一處說話時,他也是意味深長道:“士氣可用??!” 只說這個,并不講別的,顯然帶兵更久的他比牧清寒更加清楚問題所在。 然而他們別無他法,能做的只有豁出命去拼命練兵,哪怕將士們叫苦不迭沒有絲毫手軟。 這會兒多精進一分,現場上也許就能多活幾個人。 人命,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看著眼前一張張鮮活的面孔,新上任的副將牧清寒直覺肩頭擔子重于千鈞,難掩擔憂的說道:“太膨脹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可我卻不知該如何說?!?/br> 直接點明論真正作戰能力,他們根本不如炤戎,所以跟本沒資格這會兒就囂張?還是…… 可若是不說,一旦后面跟炤戎正面相接,便是之前再如何粉飾太平也無濟于事,大祿的士兵會不會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跟想象截然不同的戰斗力而信心垮塌? 就好比一直以來你以為的,以及周圍的人同你說過的,或是讓你有的這種想法,認為自己要去同一個稚嫩孩童作對,可一旦到了場中,卻突然發現對手是一個五大三粗的彪形巨漢一般! 巨大的心理落差很容易造成大面積恐慌,而這樣的情緒在極度要求凝聚力、服從性以及不畏死的勇氣的軍隊中一旦蔓延開來將無法收場,這無疑是最致命的。 朱元呵呵笑了幾聲,道:“要說,可不能這么說,太直接了打擊士氣不說,也容易讓士兵跟你對著來,不好,很不好?!?/br> 每一場戰斗都是用滾滾鮮血和累累白骨鑄就的,不管勝負成敗。 勝負的區別,說到底,不過是看誰家死的人數罷了。 饒是明知道帶出去的士兵不可能再原封不動的帶回來,甚至為將者本人自己都無法保證自己的性命安危,可誰不愿意少死人呢? 幸虧圣人還沒糊涂,沒因為面子而立刻發兵,不然他們長途跋涉,炤戎以逸待勞,到時候勝算更??! 可即便如此,留給他們的時間也不多了。 大祿一反常態的強硬面對,不管炤戎是否真的有開戰的打算,走到這一步已經沒了退路,勢必會強力回擊。 大戰一觸即發。 幾日后,軍營里的將士們都有些筋疲力盡,牧清寒和朱元商量了一下,便給他們放了一日假,該跟親人道別的道別,該安排一下家里事的就安排一下,便是光棍兒一根的,也松散松散,不然總是這么繃著也不大好。 雖然沒具體說什么時候開拔,可大祿宣戰的消息過不了幾日就會傳出去,炤戎也不可能拖太久。 牧清寒也趁這一日去拜訪各家長輩,也說些自己的打算,問問他們的意見什么的。 到底分離在即,此去便是九死一生,唐芽也是難得和顏悅色起來,說了好些和氣的話。 “只是到底文武有別,”他頗有些遺憾的說道:“對朝堂之事我倒是能說些什么,可帶兵打仗,確實不好亂講?!?/br> 唐芽位高權重,其實為人是頗驕傲的。但他有個好處,驕傲卻不自負,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并不會為了面子胡言亂語。 就好比眼下,分明牧清寒是他晚輩的晚輩,可他卻也沒有拿著架子訓誡,當真難能可貴。 帶兵打仗,說白了就是用人的性命換取勝利,若是策略得當便可將損傷壓到最低,可怕就怕有人不懂裝懂,從中攪和,反而壞事。 牧清寒感激不已,忙起身道:“叫您cao心了?!?/br> 唐芽擺擺手,不以為意道:“不過幾句話罷了,你們只管去,朝廷上還有老夫,魏淵那廝也折騰不出什么水花來,不必擔憂?!?/br> 有人不惜用生命保家衛國,可也有人專門愛挑在這個時候踩著別人上位,古往今來,多少忠臣良將在外浴血廝殺,就是吃了朝中無人的虧,非但沒功,反而惹禍! 有唐芽這話放在這里,牧清寒當真就沒了后顧之憂! 牧清寒聽后心神激蕩,干脆拜倒在地,正色道:“慎行不求別的,我渾家眼看生產在即,偏我不在家,若您老人家得空,還請照拂一二,著實感激不盡!” 唐芽微微一挑眉毛,眼神古怪的笑了,道:“你倒有趣,旁人但凡得了這機會,托什么不好?你倒好,卻叫老夫看顧媳婦……罷了,你亦是我的徒孫,我便是應了又如何?” 晚上,他又跟杜瑕去看何厲。 當初何厲被從大牢里放出來時連路都走不得,還是人抬回來的,然后也一直臥床休養,如今他倒是能自己下地走路了,可卻拄著拐杖,披著長衫,也不耐久立,臉色也不好,黃黃的。 他本是個多么意氣風發的人呀,而今卻落得這般田地,杜瑕和牧清寒看后都無限唏噓。 趁牧清寒與何厲說話之際,杜瑕悄悄將何葭拉到一邊,問道:“這么多天了,怎么瞧著不大見好呢?” 何葭也暗自垂淚,小聲說:“已經請太醫瞧過了,說是大牢內本就潮濕,那段時間又天氣悶熱,傷口略有化膿不說,也有些傷了根本,腿腳已經是大不如前了,需要時日慢慢調養?!?/br> 杜瑕嘆了一回,安慰道:“好歹人全須全尾的出來了,既然沒什么大毛病,也別太擔憂,只管安心將養就是了?!?/br> “正是這話,”何葭點頭,抹了抹眼淚,道:“父親性子這般,也不是個多么愛爭權奪利的,如今也算顯赫了,何苦再為了什么功名利祿豁出命去?我也時常同母親說,叫她規勸著些,千萬別再有第二回 了?!?/br> 對這話,杜瑕卻有些不大好說什么的。 趙夫人與何厲同床共枕多年,如何不知道丈夫的性格?便是上一回何厲入獄,趙夫人之前也未必沒看出什么蛛絲馬跡,不然事后也不會那般沉著冷靜??杉热贿B何厲入獄這樣危機的事端都沒能攔住,旁的…… 若說趙夫人對何厲沒感情,鐵石心腸什么的,那是胡說八道。歸根結底,也不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八個字罷了。 她早就知道丈夫深陷局中,已經不可能安然脫身,也知道勸也無用,因此不勸了。 回去的路上,牧清寒見妻子有些走神,還以為依舊是擔心自己出征之事,開口便安慰起來,。 哪知杜瑕卻搖搖頭,十分感慨的說道:“只是看到何師伯如今的樣子,有些感慨罷了?!?/br> 牧清寒也深有所感,嘆道:“都是不易?!?/br> 誠然武將可能征戰沙場,有性命之憂,可文臣又哪里清凈?這些人日夜的勾心斗角,放出來的唇槍舌劍,什么借刀殺人的手段層出不窮,明槍暗箭防不勝防,當真殺人不見血,慘烈程度更甚于真刀真槍的拼殺! 兩人都知道分別在即,因此越發親昵,每日牧清寒校場練兵后,必要陪著妻子說話,晚間睡覺也必然摟著,當真珍惜極了每一刻。 ****** 有人忙著道別,有人忙著□□,都不輕松。 自打圣人給九公主和蘇平指婚之后,后者知道自己即將迎娶一位高貴動人的美嬌妻,自然是喜不自勝,隔三差五便要問好,或是輾轉托人送些小玩意兒進去,以表心意;可反觀最初熱情主動的九公主,此刻卻已經興致缺缺,蘇平送進來的東西幾乎看都不看,最后干脆連他的消息都不耐煩聽見,只叫貼身宮女隨意打發。 蘇平雖不是人精,可好歹也不是傻子,一回兩回也就罷了,可次數多了,難免窺出端倪,又因見不到九公主的面兒,托人帶進去的信兒也總沒得回應,便輾轉找到三皇子,大咧咧的問九公主是不是壓根兒不想同自己成親。 須知九公主同蘇平成親雖是下嫁,可蘇平好歹也是開過功臣之后,正經名門出身,只要不娶公主,隨便哪家姑娘嫁來都是高攀了,哪里需要他這般巴結討好?偏偏一腔熱情付出了又沒個回應,好似熱臉貼冷腚,叫他自己心中不是滋味不說,亦有不少眼紅他家的人背地里取笑。 “臣原本沒敢奢望駙馬之位,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好歹圣人垂憐,要召了臣做女婿。臣雖然惶恐,也是滿心歡喜。臣長到這么大了,從沒這般掏心窩子對誰好,可九公主總是避而不見,最近越發連個信兒都沒得,若說忙,也忒忙了些,難不成忙的連寫封信的空都不得?臣也知道自己言行粗鄙,容貌不堪,配不上金枝玉葉……” 他越說,三皇子心里的鼓就越敲越響,聽到后半截一顆心簡直都要涼了,忙打斷他的話,擺出一貫溫和的笑容說道:“蘇公子這是說哪里的話,你跟九妹的婚事乃是父皇親指,又合了八字,大大的天作之合,小妹心中也是歡喜,哪里能不愿意呢?” 聽他這般說,蘇平的面色才好看了些,只還是有點懷疑,追問道:“那如何這么久了也沒個動靜?” 三皇子笑容一僵,不過旋即眼珠一轉就有了說辭,面不改色道:“說來也是慚愧,九妹本不欲叫人知曉,哪成想卻叫你誤會了,說不得我來做這告密的惡人。想你蘇家世代威猛,小妹也十分向往,偏偏舞槍弄棒非她所長,便想先摸索一番,哪知她身子嬌弱,大太陽底下做了一回,中了暑氣不說,還因為擺弄弓箭拉傷了臂膀,這幾日一直臥床靜養。你說這事哪里有臉面張揚?她又是個好強的,常說七妹與她同歲卻能文能武,自己不過略擺弄一回就這般,早已是掛不住,又哪里敢讓外頭的人知道,豈不是要生生羞死她!” 三皇子打小在宮中長大,哪怕面上再溫和多禮,該有的心急和應變一樣不少,端的是唱念做打俱全,因此這番話說的也是情真意切,只把心思簡單的蘇平唬住了。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蘇平信以為真,恍然大悟道:“我還以為,嗨!到底是讀書識字的女孩兒,就是心思細膩,想得多些!承蒙公主厚愛,臣卻如何擔當得起!勞煩三皇子轉告公主,臣是個粗人,最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的,便是公主不會武藝也不妨事,我們豈不是文武并濟?哈哈哈!” 三皇子聽了,饒是城府再深,面上也不禁微微有些扭曲。 果然是土匪根子里出來的,何等粗鄙! 你這種出身的,能尚主便已是祖墳冒青煙的三生有幸,竟然還敢說什么妨事不妨事的,哪兒來的膽子! 誰同你文武并濟! 蘇平自己在心里幻想了下九公主努力的樣子,好一個心花怒放,當即喜不自勝的搓了搓手,粗聲粗氣道:“大舅哥,勞煩你幫忙多多照顧九公主,若是受傷了,我家旁的沒有,傷藥有的是!再不濟還有供奉的大夫,手段了得。也請轉告她,莫要再折騰,不管她會什么不會什么,臣都愛的緊!” 也許是三皇子口是心非的本事當真已經出神入化,又或者蘇平的心思已經單純直爽到這般地步,竟絲毫沒覺得有什么疑點,反而對三皇子親自跟自己解釋這件事十分有好感。且又見對方這般和氣親近,一時間竟忘乎所以,張嘴就蹦出一個“大舅哥”的稱呼。 這稱呼簡直要叫三皇子面上的笑容維持不下去,嘴角抽搐了好幾下,這才好歹穩住了,又干巴巴的胡亂敷衍一番,然后便隨意找了個借口走了。 偏蘇平還沒事兒人似的,站在后頭熱情揮手,又亦步亦趨的跟著,親自扶他上了馬車。 三皇子就覺得自己仿佛吞了一只蒼蠅,而且這蒼蠅還是自家人親手塞過來的,叫他連吐的可能都沒了。 上馬車的瞬間,三皇子臉上的笑容就立即消失了,轉而變得仿佛陰沉的能擠出水來,然后咬牙切齒的對馬夫道:“進宮!” 他早已大婚,并在外開府,若想進宮也得提前遞牌子。 只是誰叫他的生母是當今皇后呢,又是打著請安的幌子,不過走個過場罷了。 皇后正疑惑呢,說今兒非年非節,朝廷也沒什么新的大動向,三皇子如何就進宮了?難不成是外頭又生了什么事端……當即也不敢多想,忙叫他進來了。 然而三皇子進來之后先沒有一絲皇室風范的給自己灌了一杯涼茶,這才叫人去請九公主。 皇后見他面色不佳,忙問緣故,三皇子也不遮掩,原原本本的說了。 皇后一時也有些惱火,擰眉道:“果真如此?虧她還說一切安好!當初主動提出要聯姻的是她,你我都曾苦勸,可她哪里肯聽?如今倒好,咱們依了她,她反倒懶怠起來!叫她來,我也得親自問問她,究竟是個什么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