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能讓人主動輕視自己的敵人才最可怕?!焙屋缬挠膰@息。 說話間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男人們扎堆兒喝酒的地方,大老遠就聽見一群老爺們兒幺三喝四,時不時哪個角落還爆發出一陣喝彩與加油助威之聲,真是熱鬧的很。 就見他們三五成群,七八成~伙,或是飲酒劃拳,或是吟詩作對,或是立了靶子比射箭,或是來個相對文雅的投壺,流觴曲水之流,都很有趣。 三人原本以為像杜文這種徹頭徹尾的文官兒,必然要跟人家一塊兒談論詩詞歌賦,哪成想何葭一眼就射箭的那群人中找到了興奮的滿臉通紅,正拼了命一樣用力鼓掌的自家相公,而場上正彎弓射箭的幾人中,右邊兩個不是牧清寒和盧昭卻又是誰? 何葭卻是知道自家相公的,箭術不過平平,玩兒個投壺也就罷了,怎的還竄到這里? 她們剛一走近,就聽場中突然迸發出一陣喝彩,繼而又是一陣噓聲,就見場中一人已經十分懊惱地甩了甩頭,然后一步三回首,萬分遺憾的出來了。 原來竟是被淘汰了。 杜文也拼命拍著巴掌叫好,不知道還以為贏的是他呢。 方才被淘汰的那個人看見了,忍不住粗聲粗氣的說道:“又不是你下場,你卻高興的什么勁?再者你一個文官兒,卻混在這里做甚,趕緊速速離去?!?/br> 被懟的杜文也不惱,只是指著場中比賽之人笑道:“我射箭是不中用,可我的好兄弟好妹夫卻箭術了得,我自然要來為他助威。還有,這位兄弟你說的最后幾句話,我卻不能茍同。這世上哪里有什么真正十全十美的人呢,必然都是有所長,有所短,我射箭不好,贏不得你們大多數人,卻不以為恥,只管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卻也不強詞奪理??蛇@樣計較起來,論及治理國家安撫百姓,你們卻又不如我。所以說,文臣也好,武官也罷,也都各有長短,還不都是為了造一個朗朗乾坤、太平盛世出來?誰離了誰也不中用。咱們都是男子漢大丈夫,切莫學小人那等的小肚雞腸,只管排除異己,卻把自己的本心忘了,將這些黎民百姓,這天下都拋擲腦后。依我看,文臣武將都該齊心協力,擰成一股繩子才好!做甚非要涇渭分明,互看不順呢?” 原本那人只挑出杜文來說嘴,本就是看他是個文臣,才專挑了這個軟柿子異類來出氣。 沒想到對方竟是個扮豬吃虎的,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輕輕松松就丟出來這樣一番話,偏偏還說不出的有道理,又不像一般的文人那樣輕視他們武將,只叫他一顆心都砰砰直跳,全身的血都跟著熱了。 不光一開始故意挑釁的人,就連身邊許多人也都聽得怔住了,心思翻滾,十分動容,看向杜文的眼神也不一樣了。 杜瑕聽后也是與有榮焉,轉頭一看何葭,早已經癡癡的呆了,便笑道:“如何,可給你爭光了?” 何葭一怔,旋即回過神來,很不好意思的瞪了她一眼,難掩驕傲的嗔道:“偏你愛取笑我。難不成你們就沒關系,他就不是你哥子了?” 杜瑕聽后哈哈大笑,一本正經地說道:“兄妹親,可也比不上夫妻呀。畢竟你才是要陪他一輩子的人呀,如何是我能比的?!?/br> 何葭聽后一張臉越發嬌艷,只是卻仔細品味起這句話來,若有所思。 說話間,就見一開始對杜文找茬的那漢子已然變了臉色,從他一抱拳,誠懇道:“我的不是。你這廝倒有些個意思,同那些滿嘴假大空的文官兒十分不同,是我魯莽了,還請原諒則個?!?/br> 見目的已經達到,杜文哪里會在意這些細節,連說不必,又同他攀談起來,中間不時又有其他人加入,沒一會兒就都混熟了,開始稱兄道弟起來。 杜瑕等人又跟著笑了一回,再往人群中看時竟看到了朱元夫婦。 她跟龐秀玉說了一聲兒,何葭也聽到了,打聽明白此人來歷之后不覺肅然起敬,也要跟著過去見禮。 杜瑕剛過去,就有許多認識她的士兵紛紛抱拳,齊聲行禮問好道:“夫人好!” 一群身材健壯高大的大小伙子,牛犢也似,聲若洪鐘,十幾個人一同行禮當真氣勢驚人,連場上比賽的人都被驚動了。 何葭哪里見識過這等場面,當時就被嚇了一跳,繼而十分羨慕,說笑道:“瞧著你也是威風凜凜的了,沒準兒趕明兒還能當個女將軍呢?!?/br> 杜瑕笑笑,跟尋聲看過來的牧清寒點頭示意,對方高高的揚了揚眉毛,神情十分得意。 周圍就有士兵開始起哄道:“指揮使大人太不像話了,原本有個能干的媳婦就夠叫咱們羨慕的了,如今眼見著就要當爹,保不齊過兩年就兒女雙全,卻偏偏又跑到這來刺咱們的眼!兄弟們,咱們能干嗎?” 說話這人想來也是有些官職在身上的,頗有威望,他說一句下頭的人便嘻嘻哈哈復合一句,最后竟都跟著鬼哭狼嚎起來,只把朱元老爺子都給逗笑了。 牧清寒也頗為無奈,笑著搖頭,問道:“那好,你們要如何?不若索性下場來,大家一塊比劃比劃?!?/br> 話音剛落,周圍一片起哄之聲,又有無數人七嘴八舌地喊道。 “大人忒欺負人!誰也不知道你箭術出神入化?!?/br> “就是,這個斷斷比不得?!?/br> “說的就是,恁還是文舉舉人嘞,咋不叫我們同你比寫字?!” 眾人笑得越發歡快。 場上幾個人也都先不比賽了,一個兩個笑呵呵地望向牧清寒,打算看他要怎么處理。 牧清寒眨眨眼,一攤手,說道:“那你們說?!?/br> 氣氛頓時熱烈起來,一群光棍兒們哇哇亂叫,少部分有家眷的也在里面渾水摸魚,跟著起哄,唯恐天下不亂。 “吃rou!給我們加菜,有多多的rou!” “給我們找媳婦兒!” 現場頓時炸開了一陣雷鳴般的笑聲,最開始提議的那個官兒哭笑不得的罵道:“還找媳婦兒,想的到是挺美,老子還沒媳婦兒呢?!?/br> 見接著又一把粗糙的嗓子喊道:“喝酒,俺就愛喝酒,要女兒紅,十八年的女兒紅?!?/br> 話音未落,周圍一群人都開始紛紛起哄,還有故意擠兌他的:“什么女兒紅,整天就知道個女兒紅。你這廝連個婆娘都沒有,哪來的女兒。既然沒有女兒,哪來的女兒紅?!?/br> 那人還不服氣,梗著脖子跟一群使壞的人犟:“誰說沒有婆娘,沒有閨女就不能喝女兒紅?酒鋪里賣的難道都是馬尿不成?!?/br> 眾人笑得東倒西歪,杜瑕等人也是前仰后合,眼淚嘩嘩直流。 一群人鬧了老半天,最后還是牧清寒他們定下來。 “既然是過節,就不必去計較什么輸贏。我說了,不論誰輸誰贏,我自掏腰包請咱們兄弟們喝酒吃rou,管夠!” 普通士卒和低等軍官的俸祿都十分微薄,偏偏他們飯量又大,也就是勉強養活自己罷了,若想隔三差五就放開了吃酒啃rou,便只能在夢里了。 因此牧清寒做出的這個承諾雖然不夠文雅好聽,但對于最廣大的普通將士來說,卻也是最實在,最能溫暖人心的。 于是一群人又開始鬼哭狼嚎,大聲吆喝著什么“牧指揮使仗義”之類的話,過了好久才漸漸平息下來,重新開始比賽。 直到這會兒,杜瑕才有功夫問朱元夫婦比賽規矩,一聽,竟然還十分復雜。 射定向靶,這本來沒什么難的??勺钣幸馑嫉氖率?,參加比賽的人每個點只能射三箭,射完之后就要往后退一丈,然后再來三箭。最關鍵的是,要求每個參與比賽的人必須都射中紅心!一旦有一箭不中就要出局。 杜瑕聽后不禁笑著感慨道:“好刁鉆的規矩,果然有意思?!?/br> 外頭還有下注的,因為參加比賽的都是各中好手,賠率竟然不相上下。 杜瑕派人去打聽了一回,當即拿出五兩銀子,笑道:“就去壓你們老爺贏,咱們也跟著湊一回趣?!?/br> 于猛巴不得一聲兒,立刻就去了,稍后樂顛顛的跑回來,說:“如今大家都最看好老爺呢?!?/br> 即便牧清寒年紀尚輕,畢竟之前曾經跟朱元不止一次較量過,下來不少人已經隱約知道了他的本事,因此下注格外謹慎,不敢輕視。不然杜瑕說不定還能贏一筆大的呢。 天氣本就炎熱,又圍了這么多人,越發蒸籠也似。偏偏這一帶還有風,火辣辣的熱風,可照樣能把箭頭刮歪了。 又過了約莫一柱香的功夫,場上又陸續淘汰了三四個人,只剩下牧清寒、盧昭和另外兩個杜瑕不認識的武將。 四個人的衣裳都濕透了,汗水還在不斷的順著額頭、鬢角往下流淌,直如小溪一般。 從開始到現在已經有五六輪兒了,幾個人越退越遠,觀戰的圈子也越張越大,因的許多原先不關注這邊的人也都因為好奇而加入進來。 到了這會兒,觀戰的似乎比參戰的更加緊張,一個個也不敢喝彩了,深怕打擾到場中人,紛紛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 杜瑕等人也都聚精會神的看著,生怕漏過一點。 結果就在這時,忽聽哎呀一聲,竟是盧昭一箭扎到紅心外頭那一圈去了。 場外觀戰的人也都大呼可惜。 盧昭也十分扼腕,邊走邊搖頭的退了出來。 然后就聽龐秀玉大咧咧的安慰道:“我早就知道箭術非你所長,能堅持到這步已經殊為不易,我不怪你,你也不必難過?!?/br> 聽了這個,盧昭滿肚子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一張臉憋得通紅,最后仰天長嘆道:“媳婦兒啊媳婦兒,你可真是我媳婦兒!” 為啥人家的媳婦兒都會溫柔安慰,偏自家這個上來一句話就能堵死我? 雖然,雖然這是實情……可以一夜夫妻百日恩吶,夸我一句有這么難嗎。 見他好像更加沮喪了,龐秀玉覺得自己應該做得更好一點,干脆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認真道:“不要放在心上,我知道射箭”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盧昭打斷,苦著一張臉哀求道:“我知道你知道了,咱就不說了吧!” 杜瑕和何葭在一旁笑到打跌,覺得這真是一對活寶,不解風情的模樣如出一轍,當真是絕配。 等她們笑完,場上已經只剩下牧清寒和另一個人了,氣氛空前凝重。 這會兒倆人前方的箭靶上,紅心已經被扎滿了,再想要設中紅心,已經遠遠不是最初那樣簡單。 沒有地方你就要想辦法自己擠地方,可在箭頭、箭桿相互碰撞、摩擦的過程中,誰都說不準到底會產生怎樣的變化,憑借的只有感覺和經驗。 杜瑕自然不愿意見到牧清寒失敗,這會兒已經是眼睛都不敢眨了,雙手也不自覺握緊成拳。 兩聲不分先后的松弦聲響起,兩支箭矢流星般飛了出去,先后穩穩扎在靶子上。 喝彩聲地動山搖! 然而就在此時,陡生異變! 兩個靶子上,竟又先后掉下來一支箭! 這一回不用旁人解釋,杜瑕自己就想明白了: 紅心上的箭矢太多,已經再也盛不下另外一支! 現在的關鍵就是掉下來的這一支箭,到底是原先的,還是剛剛射出去的! 若是原先的,自然無礙,只能算技藝高超。 可若是方才射出去的,那就只有出局一個結果。 現場響起嗡嗡的議論聲,顯然大家對于結果都十分關注,便是一直成竹在胸的牧清寒也看見的有些緊張了。 早有專門負責看結果的人跑去查看情況。 其實這個也不難分辨。 當初為了防止出現誤差,每個人所用的箭矢上都是寫了名字,編了號的,然后也是按照順序一箭箭射出。 想知道真相,只需要看看地上掉落箭矢的編號就可水落石出。 不過片刻,那頭就已經有了結果,一個人腰系紅帶的人揮舞了幾下手臂,大聲宣布:“曲爺掉的正是方才射出去的箭,是牧爺勝了?!?/br> 幾家歡喜幾家愁,那位曲爺立刻用力揮了一下拳頭,十分懊惱,而牧清寒卻低喝一聲,興奮的舉起了弓箭,放聲大笑。 現場頓時陷入一片歡呼的海洋,杜瑕他們也是長長的松了一口氣,然后跟著一起叫好。 于猛卻先笑嘻嘻地跑出去,更下注的攤子上討要贏錢,十分得意。 朱元也露出幾分笑意,擼著花白的胡子點點頭,道:“這小子,確實有兩手?!?/br> 他自然也是愿意看到牧清寒贏的。 且不說第三第四兩軍平日里就十分熟絡,親如一家,牧清寒還同他比過哩!當時不分高下。若是這一回牧清寒輸給旁人,同他朱元輸了有何分別? 不多時,于猛樂顛顛的捧著一包銀子回來了,欣喜道:“夫人,咱們投了五兩,分回來一百三十多兩哩!” 杜瑕聽后也是驚喜萬分。 果然是人多力量大,雖然下注的時候大家不過是你一兩,我三兩,多者不過七、八兩,可聚少成多,最后便是有幾個人一塊兒分這個錢,到手的也不是個小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