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內侍應了一聲,快步跑回大道上,翻身上馬,飛也似的往城內方向去了。 等他走后,九公主才對大家笑道:“這會兒正熱,也不好打球,好不容易出來了,咱們不如先痛痛快快的賞景,吃喝玩樂一番,等熱氣稍減,再去打球可好?” 眾人自然都說好。 蘇秀十分隱晦的帶些歉意的看了大家一眼,又似乎破罐子破摔的笑道:“難得公主賞臉,又是這樣的好日子,干打球無趣,不如咱們加著彩頭?!?/br> 九公主越發來了興致,也開始努力想起來。 稍后,九公主果然又找了幾位女眷,有未婚的姑娘,也有已婚的少婦,她們俱都精通騎術,也都是武官的家眷,而且都是高級武官。 杜瑕心中的猜測進一步擴大,她實在不能說服自己這還是一個巧合。 當然,也有可能是巧合,因為打馬球這一項娛樂運動的難度和危險畢竟太大,尋常男子擅長的就不多,女子更少,如今九公主能勉強拉起這支隊伍來已經殊為不易,要知道隊伍中的女子雖然都精通騎術,可球技……未免有些參差不齊。 馬球玩起來其實非常靈活,對于人數沒有嚴格的限制,一般都是雙數,兩個人行,四個人行,遇到大型比賽一隊十幾個人的情況也不是沒有。 經過九公主不遺余力的張羅,被拉來準備下午參與球賽的人數已經達到十人,杜瑕用心觀察著,不得不說……她覺得可能有幾個人來得不是那么情愿。 第七十二章 九公主大肆張羅馬球比賽的消息很快傳開, 百姓們興奮之余卻不覺得多么意外,因為這位公主本就是個愛熱鬧的性子。 而正聚在一起閑話的牧清寒、杜文、盧昭、郭游、金仲、洪清幾人卻都愣住了,旋即面面相覷, 最終又把視線匯聚到有份參與的幾位女勇士的丈夫身上。 牧清寒張了張嘴, 突然覺得有些不知該說什么好,最終也只能擠出一句話:“她原本應該并無此意?!?/br> 說好了只是出來玩,怎的一眨眼功夫就跑去打馬球了?打馬球也就罷了, 怎的又有九公主摻和進來?不管什么事, 但凡有皇室人員參與,即便是很單純的事情也都會變得不那么單純了。 當然,有幾位的關注重點似乎出了點問題。 一聽到打馬球, 郭游本能的覺得兩股戰戰,頭昏眼花起來,直接捂住額頭, 哀嚎一聲,發自內心的拱手道:“佩服佩服,幾位嫂夫人和弟妹當真膽魄過人!” 作為一個連騎馬都是考驗的人, 聽到這則消息的他是真心佩服。 不過佩服歸佩服, 希望他未來的妻子可不要這般勇武,不然只怕他要日夜擔驚受怕了。 他的年紀不小了,可至今未娶, 倒不是肖易生和雙親不上心,而是郭游本人另有主意。 “我如今不過是個窮舉人,你們雖是好意, 可真正好女子的家人這會兒卻未必瞧得上我,若強求,總覺得委屈了,反倒不美。左右我也不著急,且再等等,待我金榜題名之時,還怕不被榜下捉婿的人搶了去?” 金仲用力眨巴下眼睛,突然就雀躍起來,興沖沖的提議道:“稍后我等也去看吧!好給諸位嫂嫂加油?!?/br> 江南女子大多柔情似水,說話都嬌聲細語的,莫說打馬球了,便是騎馬的都少見,今日好容易撞上,還是身邊的女豪杰,怎能不前去一觀? “也太胡鬧了些,”年紀最大,也最穩重的洪清卻有些不大贊同的搖了搖頭,皺眉道:“打馬球這種活動本就激烈,男子間玩樂尚且頻頻有墜馬傷亡的情況發生,女子更為嬌弱,你們怎的任由她們胡來?萬一不小心傷著了,難不成是好玩的?” 盧昭跟他不熟,不了解他的脾性,當即哈哈大笑道:“無妨,無妨,我與我那渾家打小就是軍營里摸爬滾打長起來的,路都走不穩當就已經會騎馬了?!?/br> 洪清一個沒忍住,白了他一眼,心道即便你渾家無礙,可我那幾位弟妹又如何?便是她能照顧自己,難不成再瞬息萬變的球場上,還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也將其他人照顧的滴水不漏? 見洪清久違的有些氣著了,牧清寒和杜文對視一眼,都有點……怕。 這位師兄為人厚道,又老成持重,私底下還有些愛cao心的老媽子性兒。對放在心上的師父、師弟都是一萬個沒的說,便是之前分隔兩地,每隔一段時間也必定要有書信過來噓寒問暖,所以牧清寒和杜文對洪清是發自內心的尊重,又因為對方年紀也大一些,這份尊重發酵到如今,也便成了點敬畏,是一種對兄長的本能的敬畏。 兩個倒霉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愿意第一個直面師兄的怒意,當即開動腦筋,琢磨該如何把眼下這個話題岔開。 當了這么多年的師兄弟,又曾經在同一所書院讀書,洪清哪里不知道他們的小伎倆?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說的就是這個。 就聽洪清微微嘆了口氣,無限惆悵道:“也罷,你們都是成家立業的人了,又是朝廷命官,我不過區區太學學生,卻哪里又資格管到你們頭上?也是我糊涂了,罷了罷了,日后我都不再過問?!?/br> 求您問吧! 牧清寒和杜文最怕他這般,當即覺得頭皮發麻,好似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惡事一般良心不安起來,于是也顧不得許多,慌忙道:“師兄快別說這話,倒叫我們心中難受?!?/br> 洪清擺擺手,也不言語,只是開始自顧自的倒起酒來。 牧清寒和杜文幾乎要被他這一手給氣笑了,可又有什么法子呢?面對這樣一位從他們還小的時候就百般照拂的師兄,還真是沒得法子,這也就是洪清屢試不爽的底氣。 牧清寒只好硬著頭皮賠笑道:“師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那個妹子,打小也是個能干的,我與三思學會騎馬之后,她不免也有些艷羨,我們,咳咳,對不住,師兄,是我不對,我不該教她打馬球?!?/br> 多年來的經驗告訴他,百般狡辯是沒得出路的…… 而說起自家媳婦,杜文就更加無辜了,直接攤手道:“師兄,這當真怪不得我,原先師伯便縱著她,等我們成親時她早已什么都會了,我也實在是沒得法子?!?/br> “哼,”洪清輕飄飄的往他們兩人身上掃了一眼,幽幽道:“慎行,三思,呵,老師還真是沒白給你們起了這字,只可惜到底管不大住?!?/br> 牧清寒和杜文:“……” 師兄,就不能別再提這茬兒了么?! 郭游倒罷了,幾人曾一同在濟南府學就讀,之間洪清也時常這般,他早就見怪不怪了,如今再久違的看到這幅場景也不過偷笑罷了。 就是盧昭和金仲,兩人自打認識牧清寒和杜文以來就認定他們是世上罕有的肆意灑脫血性男兒,前番更不顧性命為民伸冤,說句膽大包天也不為過,何曾見過他們這樣被人說的抬不起頭來,連一點還口之力都沒有的?當即都是呆了。 偏洪清似乎是說上了癮,再一次展現出一位盡職盡責好師兄的做派,從兩個小師弟剛去讀書時就跟一眾師兄打架說到外出游學的任性妄為……弄的牧清寒和杜文只恨不得就這么鉆到地底去好了。 那頭郭游三人俱已是笑翻了,看向牧清寒和杜文的眼神也由一開始的同情轉變為現在的幸災樂禍,臉上幾乎明明白白的寫著“你們也有今天”的字樣。 到底是朝廷官員,這么給人說的頭也抬不起來也不大像話,約莫說了一炷香時分,洪清這才意猶未盡的停下來,末了還長嘆一聲,道:“你們啊,可安分些吧?!?/br> 這兩個師弟本身就夠叫人cao心的了,原本想著成了親便是正經的大人了,好歹多多少少能穩重些吧?哪知偏偏娶得媳婦也都一個賽一個的野,若說原先是兩個小魔王,如今便是四個小魔頭,這可如何是好? 聽他念了這大半日,杜文早已是頭昏腦漲,一聽這話,簡直恨不得撲過去哭喊,忙正色道:“師兄說的是,我們都記住了,只是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又是九公主親口說的,便是她們不愿意也不得不從,且看眼下該怎么辦吧?!?/br> 正說著,就見早前跟了杜瑕去的于猛打馬回來了,瞧見他們之后便翻身下馬,緊走幾步過來回稟道:“幾位夫人都被九公主邀請一同用膳,特地打發小人回來說一聲,也叫各家速速打發丫頭家去取騎裝和替換衣裳,回頭直接送去皇城外頭的馬球場去即可?!?/br> 眾人再次面面相覷起來,杜文忍不住問道:“不許她們回來么?” 總覺得事情不大單純,幾位夫人都是有主意的,若是能緊趕著見一面,說不得還能問出些什么來,大家也好有個應對的準備。 于猛撓了撓頭,憨憨道:“夫人卻是沒說這事兒,只道她們都很好,會見機行事,叫老爺們放心。對了,公主還說,也請諸位老爺都去呢,給留好位子?!?/br> 事到如今,他們的媳婦兒都在人家手上呢,莫說是打馬球,便是眼前橫著刀山火海,說不得也得去走一遭。 于猛走后沒多久,何厲又打發心腹來,叫大家不必驚慌,九公主年紀雖輕,可城府不淺,辦事也甚是有章程,若當真是存了什么利用的心,必然不會使壞,說不得還要好生照顧。 其實就連何厲自己都沒想到,九公主下手竟然這樣快,又是這般的見縫插針。然而世事如此,皇權大于天,只要九公主存了這樣的念頭,不管什么時候、什么情況,說做也不過一句話的事兒,誰還真敢撅了她的面子么? 洪清忍不住道:“什么好生照顧,叫一群女子去打馬球,萬一有個什么閃失,到時候再來照顧倒是現成的理由,可哪算甚么好事么?我看到是為仇做怨呢?!?/br> 牧清寒有些無奈的道:“師兄,我等都是武官,有幾位還是正經武將,若要拉攏,難不成叫了諸位夫人們去品茶,或是談詩作畫?那才是真的為仇做怨呢?!?/br> 說的洪清一怔,也搖頭笑了。 是呀,成親雖然是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最要緊的還是門當戶對,兩邊父母也要相互看著順眼,而這么一來,如牧家、杜家文武結合的情況便少之又少,往往都是文臣對文臣,武將對武將,如此循環往復。 因此那幾位武官的夫人,也多是灑脫肆意之輩,雖不敢說厭惡讀書,可若是叫她們湊在一處研究學問,恐怕當真要把人惹毛了。 幾個人終于在球賽開場前見到了自家媳婦,然后幾個人兩兩無言。 杜瑕和牧清寒對視著,本來有滿腹猜測想要交流,可到了眼下,竟覺得什么都說不出口。 大約也不必說了,想必自己能猜到了,對方也早就想到了。 思及此處,杜瑕突然就有了些莫名其妙的委屈。 她咬了咬唇,又癟了嘴,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話:“怎么就這樣了?” 他們不過是出來玩的,她也不過是想跟幾個志趣相投的朋友去野外隨便玩玩,酣暢淋漓的耍一回,怎么就陰差陽錯的跟這要命的事兒扯上關聯,又非要在上千人眼皮子底下打球? 耍猴似的! 牧清寒上前一步,把她抱在懷里,微微嘆了口氣,又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什么安慰的話也沒說,只是重復了他曾經無數次說過的經驗之談:“別怕,打馬球這種事球技還在其次,最要緊的便是勇氣,你要有一種勇氣,足夠叫人膽怯的勇氣,要叫對手覺得你不畏死,哪怕骨頭碎了也一定要把球送入球門的勇氣……” 他說一句,杜瑕就點一下頭,心情也神奇的漸趨平靜,最終竟也終于升騰起一股不斷沸騰翻滾的戾氣和勇氣來。 來呀,誰怕誰不成?我怕痛怕傷怕死,難不成她們就是不怕的了? 可等到兩人要分開了,牧清寒卻罕見的在外面流露出一點兒女情長,拉著她的手遲遲不舍的松開,最終卻又吐出一句話:“方才我說的,你都忘了吧,保護自己才是最要緊的?!?/br> 什么功名利祿,什么前程富貴,他都可以舍棄,只想要眼前這個人。只要兩個人全須全尾的在一起,哪怕就是回老家種地去,也是快樂的。 正躊躇滿志準備大干一場的杜瑕一怔,旋即噗嗤笑了。 她微微踮了腳尖,飛快的在牧清寒唇角親了一口,然后意氣風發的跑走了,只留下空氣中一句話:“瞧好吧!” 看我不給你們打的滿地找牙! 這座馬球場是皇家專用,能有幸在場上奔馳的非公候貴胄及其后代莫屬,也時常被用來舉辦大型賽事,便是想要入場觀賽,也需得有身份。若在平時,像郭游、洪清這樣身上還沒有官職的在讀太學學生是不可能被允許入場的。 牧清寒等“球員家屬”陸續入場之后,竟又接二連三的聽里頭通報“三公主到”“二皇子、四公主、七公主……”等等,眾人本能的心下一緊:這事兒越發鬧大了。 而后面剛剛換好衣裳的杜瑕等人卻又接到消息,說是出了名愛好馬球的七公主得知消息后也決意下場,并且又拉了幾個人來,如今已經決定了分成兩隊,一對六人,兩位公主各領一隊。 杜瑕等人對視幾眼,紛紛覺得胃疼。 這無疑是她們最不愿意見到的場景了。 若說之前對于九公主要拉攏大家的想法還需要猜測,那么這位七公主來挑場子的意圖簡直不言而喻。 七、八、九三位公主同歲,前后只差了幾個月,拋開八公主生母只是個嬪,不足為懼外,其余兩位公主都不可輕視。 九公主的生母乃是皇后,出身江南與金家并駕齊驅的世代書香大家關家;而七公主的生母卻也是如今的肅貴妃,正經將門之后,兩人打從會說話了就互看不順,這已經是個公開的事實,連圣人也無可奈何。 更讓人頭皮發麻的是,九公主有個三皇子的親兄長,而七公主恰巧也有個哥哥,二皇子誠順,今年已經三十一歲,比三皇子要大六歲。 傳說,當然是傳說,兩位皇子關系十分和睦,從沒紅過臉,堪稱是兄友弟恭的典范…… 杜瑕暗暗嘆了口氣,三十一歲了啊,確實更加等不及了。 稍后,九公主果然穿著一身金紅相間的騎裝過來,胳膊上綁著一條紅緞子。她先叫人把剩下的五條紅緞帶分發給大家,又帶著一如既往的和煦笑容解釋說:“因是一時興起,也來不及趕制隊服,便以此緞帶為記,咱們是紅的,她們是綠的,等會兒打起來也不至于分不清敵我?!?/br> 她說的和風細雨的,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杜瑕硬生生從里頭聽出一股狠勁兒來。 等激烈到什么程度,才需要分辨敵我???話說是打球,不是打人吧? 眾人紛紛稱是,正綁著緞帶,就聽九公主又說:“想必你們也早有耳聞,肅妃娘娘球技高超,七姐也甚是不俗,不過不必怕,今日由我阻住七姐,剩下的蝦兵蟹將不足道也,你們只管發揮便是?!?/br> 說句良心話,單純論及球技,九公主遠不如七公主,可這么分配也是無奈之舉。雖說球場之上球棍無眼,然而畢竟君臣有別,若是兩個公主不對上,不管叫誰去守她們都不可能真正放開手腳,這場球賽也就壓根兒不必瞧了。 一聽自己不用跟七公主正面相對,眾人齊齊在心底松了口氣,開始商量起對策來。 大祿朝打馬球的規矩是,一開始雙方人數對等上場,中間若一隊有傷亡可以隨時補充,也可以保持人數不均等的狀態直到結束。以一刻鐘為一局,三局兩勝。 因為這兩只隊伍都是臨時拉起來的,除了幾個熟人之間,兩名隊長對于各自隊員的實力完全不了解,只能憑借她們的自己解說有個大概的掌握,然后再一一分派。 杜瑕被分去盯一位叫做涂明麗的姑娘。 那位涂明麗姑娘的年紀身量都跟自己差不多,一笑起來就顯得十分溫柔靦腆,乍一看上去跟這支隊伍和現場氣氛簡直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