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待他三人磨磨蹭蹭回去,杜瑕早已在門口等著。 她剛要開口,就見眼前幾人形容不似平常從容,不由得疑道:“這是怎么了?” 不問則已,一問之下,郭游又是止不住的笑,杜文和牧清寒都拿他沒法子,也不理,徑直往里走:“meimei莫要管這瘋子?!?/br> 郭游邊笑邊踉踉蹌蹌的跟上,又對杜瑕喊道:“好meimei,你哥哥方才差點叫人搶了去呢!著實險得很!” 一番話說的杜文臉都紅了,轉頭怒視:“收聲!” 杜瑕見就連平時不大愛說笑的牧清寒也輕笑出聲,不由得越發好奇。 稍后郭游也與王氏等人見禮,眾人圍坐一桌開飯,郭游便又忍不住將方才玉仙樓的經歷拿出來分享,只笑倒了一大片,杜瑕險些被水嗆到,當真眼淚都流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笑哭,昨天忘了那三個【注】了!今天補上。 文中提到的首飾都是真有的,我是根據文物圖片描寫的,古代首飾真的灰常精美!現在戴也一點兒不過時! 五朵金質琺瑯頭花 金琺瑯彩鑲珊瑚珠手鐲 金壘絲鑲寶石手鐲 第三十七章 牧清輝一直沒露面, 卻還是叫阿磐兄弟二人快馬送了好大一尾鮮魚, 又命廚子幫忙炮制了。一半鋪了蔥姜絲清蒸, 一半卻用快刀切片,展開滿滿一盤菊瓣, 晶瑩剔透, 只看著就賞心悅目?;蚩湛谥苯映? 清甜滑膩, 或蘸了秘制佐料吃,滋味兒醇厚。 郭游見了那足有二尺長的大魚,先就喝彩, 便是杜文等人也嘖嘖稱贊,連道費心。 北地不比南方,濟南府周邊也不多產魚,更何況是這么老大一尾海魚, 更是難得, 外頭怕是有錢也沒處買去。 牧清寒就問阿磐兄弟:“兄長還忙?每日多早晚睡?又多早晚起?三餐可還按時吃?” 阿磐都一一答了:“大爺著實忙得很, 想來卻抽不出空, 夜里倒是睡得晚了些,不過四更天便要忙活, 三餐倒是吃, 只總陪客, 卻也吃不大好?!?/br> 大祿朝商人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也可穿綢緞,也可考科舉, 并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切實付出心血努力。 就好比牧清輝,他作為濟南商會的骨干,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怕不有三百日忙的腳打后腦勺。如今進到臘月,百般事情擠到一起,他更是腳下生風,恨不得將吃飯的時間也擠出來。 臨近年底,各處說不得要盤賬、交貨,又要各處打點、人情往來,想也知道不得閑。 再者諸多商戶為了自家名聲,也往往會在一年中的幾個節日接濟百姓,或是開粥棚、舍饅頭,或是商人、老板自己親自出馬,挑幾個夜里偷偷換了不起眼的衣裳,拿一袋子碎銀,專門往窮人聚集的地界去,往各戶窗口門縫里頭塞銀兩,當真是忙得很。 尤其這兩年氣候嚴酷,形勢日益嚴苛,商會越發不敢懈怠,時常聚在一處交流情報,商議對策,無論如何也要穩住市場…… 見牧清寒面露擔憂,阿磐又道:“不過大爺也說了,手頭諸多事宜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便是旁人也要過年咧!是以約莫后日便能得閑,到時候還要帶大家游湖賞景呢!” 牧清輝毋庸置疑的忙,可他忙的事情卻不僅僅是阿磐說的,另有一件分外關鍵,事關他們兄弟前程命運的大事亟待解決: 便是那已經病了許多年的牧老爺。 自打弟弟中了秀才后,牧清輝越發覺得渾身是勁兒,也越發看對方不順眼。 都說血脈相連,原先他和牧清寒對這個生身父親,確實是又敬又愛又怕的,在那兩個小小孩童眼中,牧老爺的形象必然是說不出的光輝偉岸,可漸漸地,什么都變了。 兄弟兩個一天天長大,漸漸知道了那并不僅僅是他們兩個人的爹,娘也不是唯一的…… 再后來,牧老爺越發寵愛幾個小妾,甚至放任她們和她們的孩子欺負到自家正房夫人與兩個嫡子頭上! 牧清輝與牧清寒兄弟二人原先也曾抱著希望,覺得只要自己實話實說,父親必然能給他們主持公道,然而他們錯了,大錯特錯! 再再后來……母親死了! 是被這老男人和那幾個姨娘,生生氣死的! 他如何能不恨! 便是這樣,他們竟然還不罷休,竟想再把他們兄弟倆治死! 牧清輝每每回想起來,就恨得咬牙切齒,好在如今都過去了。 他的親弟弟是文武雙舉人,他是牧家商號唯一的實際掌舵人!他想叫這些人什么時候死,就得什么時候死! 之前牧清輝也偷偷旁敲側擊的問過弟弟,說來年就是三年一回的秋闈,你去不去? 牧清寒認真想了一回,搖搖頭,說:“火候未到,我欲用心苦讀三年,三年后再試,武舉倒可一試,只也沒甚必中的把握?!?/br> 三年,牧清輝暗暗盤算,到下一個三年他弟弟也不過才十九歲,若是得中,也是難得一見的年輕舉子,著實不晚。 既如此…… 牧清輝背著手,在屋里轉了幾圈,再一次盤算起之前不知算了多少遍的賬: “三年,子女守孝三年……不得科舉,有官職者也必要停職奔喪……” 不行,等不得! 他已經眼睜睜的看著那男人害了娘,不能再叫他害自己的弟弟! 三年何其漫長!官場風云變幻,不要說三年,就是三個月、三天、三個時辰、三句話,也極有可能滄海桑田。 那男人打從幾年前看著就要咽氣,卻總是不死,若再放任下去,萬一他在弟弟想要科舉時死了呢?又萬一他在弟弟做了官,升遷有望,或是與政敵斗得你死我活的時候死了呢?! 歷來多少官員都是折在這上頭! 機會不是好抓的,一旦因為外力被迫放手,指不定就沒有下一次了。 真要那般,弟弟豈不是要眼巴巴的等三年!若是遭了旁人暗算,又當如何?! 就為了這么個混賬男人! 不值!不值得! 牧清寒重重哼了聲,狠狠攥了攥拳頭,對外頭的阿磐道:“悄悄地,叫宋姨娘過來?!?/br> 阿磐悄無聲息的去了,不多時果然帶著從頭到腳蒙著黑斗篷的宋姨娘來了。 待阿磐下去,宋姨娘摘了帽兜,露出好一張嬌美的小臉兒,但見她柳眉彎彎,雙目含情,白凈的面皮兒,微翹菱紅小嘴兒,饒是厚重的冬衣也遮不住纖腰一束。 可她眼底卻有懼意,幾乎是帶著顫音跟牧清輝行禮,又小心翼翼的問:“大爺,不知您找我來,是什么事?!?/br> 她還記得,這府里所有的人都還記得,就是眼前這個男人,這個當年也還不到二十歲的男人,當著所有人的面,生生打死了一個活人!一個老爺十分寵愛的人! 當時牧清輝就這么冷冷的看著,面無表情,他叫來了全府的人,無一例外,都陪著他一起看! 看那姨娘從咒罵到哭號,從哭號再到哀求,從哀求……到沒了聲息。 面對阿磐詢問的眼神,他只懶洋洋的掀了掀眼皮,手里托著薄如蟬翼的白玉茶盞,略刮一下水面的茶梗,輕輕吐出幾個字:“繼續打?!?/br> 到最后停下來的時候,那姨娘的整個下半身都沒了,血rou模糊,骨rou與皮rou都碎了,黏黏糊糊渾成一團,沖天的血腥和慘不忍睹的景象讓所有人都開始狂吐…… “再作妖,都這么著?!?/br> 那血啊,染紅了大半個庭院;那凄厲的慘叫聲啊,響徹天空! 回去之后,她就一連做了一個月的噩夢,時至今日也時常想起那日的慘狀。偶爾午夜夢回,她甚至能聽到耳邊有人在哭喊,在求饒,伴著一下下板子和皮rou接觸時發出的特有的聲響,那聲響中似乎有水聲,粘稠的水,那是血!guntang的,腥氣的血! 牧清輝就是牧家的天,他握著所有人的賣身契,掌所有人的前途命運,說一不二,無人敢駁。 如今牧老爺倒了,幾個姨娘和小妾卻都還花樣年華,誰愿意在這里死守活寡?且當家人又看不慣,說不定什么時候也被拖出去打死了! 宋姨娘發瘋似的想出去,哪怕就是叫她自己花銀子贖身也想出去,她才二十一歲,還年輕漂亮,還有大把的光陰可過,為什么要死在這里?她不甘心! 可,可她不敢說。 她壓根兒就不敢開口,她實在是怕死了面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男人! 這種懼意幾乎深深地扎根在她腦海中,然后從每一道骨頭縫里透出來! 牧清輝斜了她一眼,眼底就毫不掩飾的帶出一絲厭惡。 他厭惡那老頭子后院的每一個女人!因為她們都是幫兇,害死自己母親,害的自己與弟弟童年悲慘,幾欲陰陽兩隔,又被迫分離六年的幫兇! 宋姨娘本能的打了個哆嗦,膝蓋一軟,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她怕,不知為什么也還是怕。 牧清輝哼了聲,低頭摩擦著拇指上的扳指,輕飄飄道:“我知道,你們都想出去?!?/br> 宋姨娘猛地抬頭,一雙眼睛都亮了! 她顧不上什么禮義廉恥或是尊嚴,眼里突然就涌出淚來,然后膝行過去,狠狠磕頭,一下又一下。 “大爺,大爺我求求你了,我真的什么事也沒做,夫人,我是很敬重夫人的,求求您就讓我走吧!我什么都不要!” 留在這里對無兒無女的每個人來說都是一種折磨,她們頭頂就好像有一把不知什么時候就會要了自己的命的利刃,就算不掉下來,也只會一點點,一天天的將人磋磨死! 她不想死,至少不想這么死! 牧清輝擰著眉頭將她踢翻在地,無比嫌棄的抖了抖方才不小心被她擦到的袍角,又居高臨下的欣賞了會兒她的瑟瑟發抖,然后才慢吞吞道:“倒也不是不行,只是” 他故意拖長了腔,宋姨娘就已經又爬起來,雙眼迸發出瘋狂的光芒,哆哆嗦嗦的喊道:“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 只要你放我走,只要你放我走! 牧清輝輕笑一聲,一挑眉:“那好,你去幫我辦件事……” ******** 一直到杜家人來濟南府后的第三天,牧清寒和杜文帶著杜瑕幾乎將整座城逛完了的時候,牧清輝終于掃空手頭一切事務,開始專心準備過年。 他早就包了城中最好的酒樓,品鼎樓的頂樓一整層,只帶了自己一家與杜家一家四口,外加郭游。 品鼎樓地段極佳,東面傍山,西面臨湖,足有五層高,乃是濟南府內最高建筑,登高上去足可俯瞰整個濟南府,再比它高的也只有城外幾座佛塔了。 前面四層可接客營業,第五層卻甚是狹窄,只供人登高賞景。 平日四樓不大開放,只在重大日子包給一些達官顯貴與富商,價格自然不必說,難得的是能排的上。 杜瑕這才親眼見了那位總是被牧清寒和杜文提起的牧家兄長,同來的還有他的夫人商氏,三歲的兒子牧植。 如今女子流行梳高髻,再于發髻之上帶華麗花冠,越往大都市去,發髻越高,花冠越大,眾人皆以為美。 這幾天杜瑕到處逛,目光所及之處也全是一排排的沖天高髻,更有諸多體積龐大的花冠,各項加起來怕不有一尺多高,顫巍巍直沖天際,搖搖擺擺十分嚇人。 然這些女子們都頗為自得,行走間顧盼生輝,便是酒樓等處專司溫酒等事的焌槽嫂嫂們也爭相效仿。她們置辦不起昂貴的花冠,便只竭力將頭發往上梳攏,更多添置假發蒙混。只這么一來,做工就不大方便,只得先用手巾或是銀鏈攏住吊起,雖然辛苦麻煩,可卻樂此不?!?/br> 但商氏卻并未梳高髻,只挽了個簡單大方的朝云近香髻,既穩當便宜,又帶著女子特有的風姿嫵媚,十分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