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節
她在心里小小聲念叨:我也沒有告訴他我娘會說話啊,不算食言。 周鴻見她坐著小小的一團,居然也露出了惆悵的小模樣,雖然與蕭燁諸多仇恨,但這個孩子身上還流著葉子的一半血,又是這么的無辜可憐,對她的那一點芥蒂也消散了,還悲哀的覺得……若是這是跟他跟葉子的女兒,該有多好??? 如果當年他沒有貿然離開京中,而她也未曾進宮,兩個人不曾分開,是不是他們早已兒女成行? “你娘在外面都做什么???怎么時常不在家?” 提起這個,錦姐兒又露出與有榮焉的笑容:“我娘可厲害了,她在外面做生意呢,阿銘師兄說我娘在做大事,要賺很多很多銀子,柳記的伙計見到我娘也恭恭敬敬的,寨子里的叔伯姨姨們提起我娘都在夸她,我娘很了不起呢!”整個黎依寨的婦人就沒有一個能比得上她娘的。 “阿銘師兄……可是姓蘇?”周鴻雖然覺得自己沒有認錯人,但其實跟錦姐兒坐在這里,他還是存了求證的心思,只想證明自己沒有認錯人。 聽到錦姐兒提起阿銘師兄,他只覺得心頭一塊大石砰的落了地,砸的神魂都忍不住震蕩,連自己也不曾察覺的帶了些小心翼翼。 錦姐兒很是吃驚:“周伯伯認識我阿銘師兄?” 周鴻見小丫頭神色有異,生怕她知道些什么,忙哄她:“不認識啊,只是聽說你娘身邊跟著個徒弟喚蘇銘的,是不是還有個壯壯實實的叫什么慶的?據說做生意很厲害啊?!币幻嬲f一面觀察小丫頭的臉色。 錦姐兒不以為異,還當柳記的生意居然已經做到安北來了,四顧無人,小胖手指抵在唇上,輕聲“噓”了一聲,神神秘秘道:“周伯伯可別說出去,來之前傅伯伯跟我娘都叮囑過的,她在安北有個大仇家,不能讓人認出她來。是不是我娘的生意做的很大,都做到安北來了,所以才得罪了人?” 周鴻仿如當胸被人劈了一刀,既狠且痛,毫無防備,幾乎不可置信:“你娘……在安北有個大仇家?” 錦姐兒的腦補能力很強,偶爾也從虎妞跟胡四兒嘴里聽到只言片語,聽說生意場上兇險,她居然難得的超脫出年齡為親娘cao心,想到周大將軍乃是安北軍中主帥,她既然認識了周大將軍,總要為親娘謀劃一番,若是能巴結上周大將軍,還怕什么大仇家??? “是啊是??!”小丫頭愁眉苦臉向他求助:“周伯伯,賢哥哥說你很厲害的,是安北最厲害的人,要是她在安北有危險,求求你幫幫她?看在……看在她替你治病的份兒上?” 周鴻內心凄然,暗道:我可不是她的大仇家嘛!自從相識之后,從來就沒讓她過過好日子,當初讓她遭受母親的折辱,遠走海外;后來為了救我,不得不進宮為先帝調理龍體,這才有了后來陷落宮闈之事;逼得她這么多年了隱姓埋名避居他鄉,帶給她那么多痛苦,又哪里是深愛著她???! 小姑娘清澈的眸子里映著他的臉孔,三十出頭的中年漢子胡子拉茬,顴骨高聳,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哪一次他有難,不是她舍身來救? 都道她醫術精湛,可是誰人不知疫區危險,她卻聽到一點消息就義無反顧跋涉而來。 周鴻不由的目光就柔軟了起來,將小丫頭抱了起來,摟在了懷里,仿佛是疼惜葉芷青般的輕撫著小姑娘的背,柔聲道:“錦姐兒別擔心,不管是什么樣的大仇家,若是敢來傷害你娘親,我必然饒不了他!將他大卸八塊!” 這世上如果有人曾經感覺過凌遲之刑,周鴻相信在這一刻必然與自己有共同的感受。 深愛的人近在咫尺卻遠似天涯,他不能上前去擁抱她安慰她,不能與她盡訴別情,就怕嚇到了她,更不能告訴她這些年他都是如何苦苦思念著她,這不是凌遲是什么?! 小孩子不知愁,只當為親娘解決了一樁大難題,不知道有多高興,只感覺被周大將軍緊緊抱著輕拍,倒好似拿她當個小寶寶一般,她還怪不好意思的,在周大將軍懷里扭了兩下,小聲道:“周伯伯,我娘親最不喜歡求人了,我求您的事兒,您千萬別告訴我娘親,行不行?” 周鴻哪敢讓葉芷青知道他與錦姐兒的這番談話,她那模樣早已是驚弓之鳥,只恐半點風吹草動就能讓她隱遁匿跡。 “好好好!我答應你什么都不告訴你娘,你也別告訴你娘咱們聊天的事兒?!” 小丫頭爽快與他擊掌:“周伯伯說話算數!” 周鴻目送著她邁開小短腿跑走的身影,呆坐在燕然府無名的巷子口,眼眶濕潤,情不能己,一時之間思緒萬千,倒好似十六七歲初初動心的少年郎,無措到不知如何才能讓她打開心結。 直到賢哥兒跑過來,遠遠看到親爹失魂落魄的模樣,過來問他:“爹,你怎么了?” 小家伙見慣了他英勇神武的模樣,從不曾見親爹犯難,可是看著他的樣子卻總覺得他愁緒滿懷,連跟小伙伴玩耍都拋之腦后。 周鴻抬頭見到兒子關心的小臉,一時沒忍住居然落了淚。 “爹……爹沒事兒。賢哥兒,若是你娘回來了,你怎么想?你娘她要回來了!”他起先只是問兒子,可是說到最后卻很是堅定,就好像此刻他們一家三口已經團圓一般。 第二百八十二章 賢哥兒在很小的時候,見到府里下人們的孩子有爹有娘,也曾經哭著嚷著要娘。后來跟著周大將軍來安北,也曾問起過周大將軍這個問題。 當時周大將軍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彼時他年紀雖小,可是還是很明顯感覺到提起娘親,他爹的心情很不好,用威嚴的目光注視了他好一會,直讓賢哥兒心頭打顫,懷疑他要被親爹給削一頓的時候,才淡淡道:“你娘有事出遠門去了,大概要很久之后才能回來吧?!”到底是安慰兒子,還是安慰自己,誰也說不準。 很久之后,賢哥兒懂事了,也曾對自己的身世猜測過,外界都傳說周大將軍未曾娶妻,那他是小婦養的?而周大將軍口里所說的出遠門……莫非就是過世了? 小孩子最為敏感,賢哥兒又心思靈敏,尋常周大將軍對他親娘諱莫如深,也漸漸讓他不敢在親爹面前提起他娘,總怕引出什么不好的后果。 現在,令他嘖嘖稱奇的是,周大將軍居然提起了他娘。 賢哥兒對于親娘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那就是生他的女人,要說思念,還真是談不上。一個人從來未曾陪伴過他的成長,他連那個人的音容笑貌都不曾見過,又何來的思念之說 “我娘……當真要回來了?她是……父親的妾室嗎?” 周鴻震驚的抬頭看著兒子,幾乎要暴怒,但也許是孩子眼里的迷惑讓他忽然之間產生了愧疚,居然壓住了心火,拍拍石條:“過來坐,是誰告訴你她是父親的妾室的?” 賢哥兒更為奇怪了:“難道是父親的通房丫頭?”他坐下來,側頭直視親爹,終于能夠光明正大的問起親娘,機會難得,早將玩耍的小伙伴拋至腦后。 周鴻哭笑不得,在兒子腦袋瓜子上拍了一記:“臭小子,胡思亂想什么呢?你娘是爹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會是通房丫頭跟妾室?到底哪個王八蛋這么告訴你的?!” “兒子……兒子瞎猜的。從來都不見父親談起母親的事情,兒子自己瞎猜的,再說祖父母都不曾提起過父親成過親,營里的叔伯們也不曾提起過,兒子還當……還當……”還當他是無媒茍合的產物。 賢哥兒雖然在營中長大,但是該讀的書也一樣不曾少讀,周大將軍為了讓兒子讀書識字,把軍中那些讀過書的都挖出來輪換著教他兒子,更別說他帳中學富五車的幕僚,更是賢哥兒的免費先生。 這些年,周鴻雖然一直沒有忘記葉芷青,卻也從不曾與人提及她,提起來只會剜心削骨的痛,又何必時常提起呢?有些傷口大約只適合暗夜里一個人默默舔舐,而非剝開來在眾人面前晾曬。 不知道是因為她回來了,又或者與錦姐兒那一席話,周鴻忽然之間有了與人談起舊事的欲望,他的目光投注在不遠處那棵泛黃的柳樹之上,甚或是越過了柳梢頭,投向悠遠的天際,聲音里帶著淡淡的愁緒與惆然,講起了他們的初初相遇。 “……那時候是父親初次見你娘,她抱著父親的腿哭求為父帶她走……” “……淮陽王請了圣旨要封她做側妃,她卻坐著漕船跑了……” “……為父從倭寇手里救下她之后,只覺得此生此世,再不愿意與你母親分開。那時候大軍在容山島休整,你母親醫術超絕,除了每日救治傷兵,閑暇時光全用來陪伴父親了,那是為父與你母親最為幸福的一段時光……” “……” 賢哥兒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他的父母之間,還曾有過那樣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他曾經以為自己的母親就是個尋常的小女人,原來全都錯了。 他的母親堅毅果敢,悲天憫人,又一往無前,曾經在倭寇營中面不改色,在父親危難之中散盡家財,為救父親只身入宮為先帝調養龍體,最后卻無端卷入宮廷之亂,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