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節
傅奕蒙帶著重孫子來安北疫區,不為旁的考慮,單只為傅家血脈子嗣考慮,也不想讓傅奕蒙與傅天佑深入重災區,更何況葉芷青還帶著錦姐兒,兩個孩子都年幼,如今被隔離在帥帳之外,與周大將軍的兒子玩在一處。 “你就不必去翰海府了,不說周大將軍這里離不開人,云馳的醫術不足以應付此癥,更何況還有錦姐兒跟天佑需要你照顧,總不能你去了翰海府,將孩子們也帶到翰海府吧?你若執意要去翰海府,難道還有別的緣故?是蒙兒招你煩了?” 葉芷青被隔離,傅奕蒙在軍營里幫分管糧草的軍需官吏分派糧食藥草,還要照管兩小家伙,卻還能每日跑好幾趟抽出空到隔離防線來說幾句話,或給她捎一束野花,或帶一把野果,再或者是一只烤好的野兔子。 當著守衛的軍士,葉芷青成功的扮演了一名啞巴,隔著帷帽聽傅奕蒙一個人唱獨角戲,還有兩名捧哏的負責搞笑擔當。 傅奕蒙若是道:“師妹昨晚休息的如何?” 傅天佑便拆老爹的臺:“照顧病人很辛苦,肯定沒得覺睡?!?/br> 傅奕蒙若是問:“師妹吃的可好?” 傅天佑便接茬拆臺:“營里吃的都是野菜糊糊,草根扎嗓子,能吃好才怪!” 傅奕蒙:“……”真是親兒子! 為著安北邊境穩定,蕭燁這幾年倒是從來不克扣安北軍的糧餉,但災后百姓們流離失所,周鴻便下令將軍中糧草擠出來三分之二接濟了地方百姓,軍中將士們勒緊褲腰帶過日子,野菜糊糊成了日常主食,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葉芷青不便出聲,便用手勢向這父子二人表示一切安好,不甘寂寞的錦姐兒將跟在她身后的賢哥兒拖了過來,推推搡搡到了近前,隔著防護的木柵欄,她替賢哥兒問:“娘親,阿賢哥哥的爹爹怎么樣了?” 見親娘呆站著沒吭聲,錦姐兒便自發找到了溝通的辦法:“娘親,若是阿賢哥哥的親爹好多了,你就點點頭;若是不好了,便搖搖頭?!?/br> 賢哥兒有兩日都沒有得到周鴻的消息,周浩安慰了他許久,都不能讓小少年安心,還是錦姐兒人小鬼大,拖了他過來。 “娘你快說啊,難道阿賢哥哥的爹爹不好了?”錦姐兒見葉芷青不言不動,心中焦急便催促了起來。 葉芷青搖搖頭,在賢哥兒臉色大變之時,忙又點點頭,惹的小少年眼淚都快急出來:“柳姨,我爹到底怎么樣了?” 她回身奔進帥帳,提筆在紙上匆匆寫了幾個字,便折返回去,果真見傅奕蒙還帶著三個小孩子在原地候著,她將紙張提起來,但見上面寫著幾個頗有風骨的字:你父病情好轉,勿憂! 賢哥兒見不到周鴻,見到這幾個字也是親切的,伸手要去接紙,沒想到里面的人卻將紙團巴團巴揉掉了,小家伙呆呆站著,不太明白這是何意。 還是傅奕蒙見多識廣,從小也曾涉獵過家中醫書,安慰他道:“隔離的病人接觸過的物品都不能帶出來,你知道這個好消息便好了?!?/br> 次日傅奕蒙帶著倆小家伙再來,賢哥兒便也巴巴的跟了過來,試圖聽到周鴻的只言片語。 葉芷青倒是想告訴他,你親爹這兩日睜了兩回眼睛,意識正在回籠,說不得過兩日便能徹底的清醒過來,不必擔心,卻也只能繼續裝一個盡職盡責的啞巴,只在賢哥兒問起來時,點頭或搖頭,以此來減輕小少年的焦慮。 她眼睜睜看著周鴻有好轉之勢,一心想要前往翰海府,卻被傅巖攔了下來,只能在第四日目送著傅巖帶著連暉離開隔離的帥帳,由帥帳里隔離的幾名全無癥狀的護衛們護送他們離開。 傅老爺子就算了,連深知內情的連暉也忍心把她留下來,葉芷青內心里不無安慰的欺騙自己:并不是我要留下來的!我只是奉師祖之命,留下來照顧周大將軍!我并非為著一己之私,而是為著安北千千萬萬的百姓,為著安北邊境的穩定! 大約這個借口太過冠冕堂皇,她在心里重復默念幾遍,竟覺得再正確不過,面對臥床昏睡的周鴻,淘了布巾子替他擦手擦臉做起來竟然也平和無比。 她做的輕手輕腳,殊不知床上的人在傅老爺子的湯藥之下病勢好轉,意識也終于清醒了許多,半夢半醒之間感覺到臉上有個熱烘烘濕潤的布巾子擦下來,起先還當是護衛在幫他料理,尤其上吐下瀉之后虛弱的連句話也說不動,便任由那人動作。 但軍中護衛無論對主帥如何敬仰忠心,究其根本都是糙老爺們,洗臉若是沒將他禿擼下來一層臉皮,已經算得“溫柔”了,令他驚異的是,替他擦臉的這位手腳著實很輕,溫柔的都要讓他懷疑對方是拿他當小孩子來照顧了。 擦完了臉,她便順著下巴將他的脖子也輕輕擦了一遍,然后……對方握住了他的大手,開始拭擦每一根手指。 那一瞬間,仿似過去某個遙遠的場景被激活,久病的周鴻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竟然反手握住了腕子,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喊道:“葉子!” 他喊的斬釘截鐵,毫不拖泥帶水,自謂聲音極大,殊不知連日重病早將他所有的力氣都消耗干凈,落在不遠處云馳的耳邊不過是一句輕輕的呢喃,在葉芷青的耳中卻石破天驚,猶如晴天霹靂,將神魂炸了個粉碎。 她腕子被人握著,實則握著的那人力道極小,久病之人手上無力,她原本可以掙開的,朝后退去的同時竟然不曾用力掙開,只覺得腕上猶如烙鐵一般燙人,也不知是不忍還是不敢,竟然未曾掙開。 這么一起一帶之間,周鴻睜開了眼睛,徹底清醒了。 不遠處坐著的云馳聽到動靜抬起頭,頓時驚喜不已:“大將軍,您醒了?!“ 他幾步便竄了過來,見到周鴻抓著柳姑娘的手腕,早知這位警覺性極高,大約是甫一清醒不太明白眼前的狀況,便為他解釋:“這位是傅老爺子的徒孫柳姑娘。自大將軍病后不久,我師傅跟傅老爺子就來了安北,他們兩位守了大將軍數日,見大將軍病癥減輕,憂心翰海府疫癥,便先去了翰海府治疫,留下柳姑娘照料大將軍?!?/br> 周鴻分明不信,他抬頭對上一張垂下來的白色輕紗,眼前之人蒙著帷帽,將自己遮了個嚴嚴實實,可是方才他分明感覺那便是葉子,閉著眼睛也覺得是她在照顧他。 多年之前,他曾經喝的半醉,她替他擦臉擦手也是這般輕柔,仿佛怕擦破了他的皮似的,那時候心里多甜。 “你別騙我了!”他聲音嘶啞難聽,卻是久病昏睡之故。 第二百七十四章 云馳:“我豈敢騙大將軍!柳姑娘的的確確就是傅老爺子的徒孫,跟著傅老爺子來安北,且她幼年之時遭逢火災,容貌損毀,傷了嗓子,不能說話,跟著傅老爺子學醫,這才能來安北照顧大將軍?!?/br> 周鴻躺在床上,想要起身扯開眼前之人面上遮擋的輕紗卻沒有力氣,被他握著腕子的女子安安靜靜的站在哪里,似乎并沒有被他的舉動驚嚇到,他的目光順著她娟素的衣衫下來,目光停駐在了被他握著的左手上。 隔著衣衫,他感覺不到她腕上的皮膚,卻能清楚的看到那垂下來的素白的指尖瘦骨伶仃,而那只手上沿著袖口露出來的肌膚之上卻有積年傷痕,裸露在外面的手背之上有一塊雞蛋大的燙傷疤痕,沿著虎口蜿蜒出一條蜈蚣形狀的傷痕,翻開來貫穿整個手掌心的疤痕隱約可見當年縫合的形狀,皮膚不是特別平整,連幾個手指肚上都還留有燙傷的痕跡。 “這……”周鴻不覺間松開了手。 這只手太過陌生。 他永遠記得葉子那雙纖纖玉手,又怎會是眼前可怖的模樣? 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安安靜靜,隔著帷帽瞧不清她的面部表情,可是透過她這只手,他幾乎可以想見她曾經遭遇過的劫難,在她的肌膚上永遠留下了印跡。 “姑娘對不住,是我魯莽了?!?/br> 他不知道的是,帷帽的輕紗不但隔絕了他的視線,也阻擋了葉芷青的喜憂。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并非是篤定他認不出來,而是腦子里一片空白,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才呆立著。 ——直到周鴻的目光打量著她的左手,陌生的眼神才終于讓她清醒。 是了,她早不是八年前的葉芷青,這些年風里雨里走過來,遇上的危機不計其數,卻仍舊僥幸走到了今日。貫穿手心的這條傷痕還是當年初初在黎依寨定居之時,跟著寨中漢子們上山采藥留下的。 彼時蘇銘跟賴大慶陪著她,遇上了山中猛獸,猛跑之時不慎掉入山澗,驚慌之時她去抓賴大慶后背的藥萎,卻不曾想握住了草根里面放著的藥鏟,差點廢了左手。 至于燒傷,乃是在交趾交的學費。她的醫術不錯,作生意又守信用,而大魏西南百越之地跑交趾萬象這條線的商家可不止她一個。 她跑過幾次之后,無意之中搶了同行的生意,漸漸打開了商路,在回過的途中被同行伏擊,九死一生,差點將師徒倆的命都丟在那條崎嶇的商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