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節
周琪有時候會產生一種說不出的荒謬感,眼前的中年婦人明明是她最親近的母親,母女倆原本應該是關系最親近的人,可是偏偏周夫人行事越來越讓她難以接受。 母女倆的想法南轅北轍。 “葉jiejie肚里的孩子是哥哥的沒錯,可也是葉jiejie的,她的孩子除了大哥與她,別人沒資格替她做主。不管那孩子是姓周還是姓葉,都是我的侄子。母親瞧不上葉jiejie,還想讓她們母子分離,不覺得殘忍嗎?假如母親的身份低微,當初生下大哥,您愿意與大哥母子分離嗎?” 周夫人額頭青筋直跳,恨不得扇女兒一巴掌:“混帳!你拿我跟誰比呢?她出身卑賤,只不過是你哥的外室,怎么能跟我相提并論?” 周琪嘲諷的一笑:“對于女兒來說,身份不過是外在的東西,真正讓人愿意與之來往的是為人處世的心胸,眼界,還有能力。葉jiejie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當初對完全陌生的我尚且愿意伸出援手,她又圖什么?母親并不了解她,就算是討厭她,那就不要與她來往就好,還請不要算計她不然大哥會傷心,他深愛的女人還有自己的孩子被母親所算計,母子分離,大哥會恨母親的!” 丟下這句話,她面無表情的轉頭離開,只覺得多一句都不想再跟周夫人說。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理寺將周鴻與喬立平之案合并,世稱鹽道案。 開庭當日,周鴻與喬立平同時被押上大堂,大理寺卿高坐堂上,堂下另有書吏等人記錄卷宗。圣人對鹽道案十分重視,特意派了中書舍人童文議旁聽。 周鴻雖被鎖拿進京自辯,但并未剝奪官位,因此便站著過堂,而喬立平乃是在任上以貪污瀆職受賄等罪名拘捕,烏紗已摘,便跪著過堂。 大理寺卿符金多年得圣人倚重,也算得肱骨之臣。他五十出頭,一把濃須頗有威嚴,利目掃視堂下,開口審問。 “姓名?” “喬立平?!?/br> “官職?” “兩淮鹽運使同知?!?/br> “……” 堂上一問一答,開初很是平和,待觸及核心問題,喬立平便反咬一口。 “……據此卷宗所述,你與鹽梟龔江勾結,以售官鹽之路獲私鹽之利,你可認罪?” 喬立平準備數日,等的就是此刻。他當下便反口:“稟大人,下官并沒有與鹽梟勾結販售私鹽,只是周大人公報私仇,對下官不滿,這才亂扣罪名給下官?!狈凑徑阉?,再無旁的證人,又有誰能證明他與龔江勾結呢?! 周鴻立在大堂之內,眉毛都未曾抬一下,滿堂官員都被喬立平的證詞給驚呆了,書吏提著筆忘了下筆,一滴墨滴下來,頓時在證詞上洇出一個墨點。 大理寺卿符金暗道:周遷客英名響徹大魏,果然膽色大不一般。如此境地,他不但未曾現出驚慌之色,似乎還胸有成竹的樣子,到底是他并不在乎喬立平的證詞對他帶來的不利,還是他另有證人? 符金平生審案無數,各種案犯都見過,但唯獨沒見過周鴻這樣的。 大理寺初審的結果十分不利于周鴻,喬立平反咬一口,將屎盆子扣到了周鴻頭上,而周鴻因為沒有可靠的證人,連死去的龔江的證詞也作不得數。 喬立平不但反告周鴻誣告下屬,而且還在兩淮之地借權勢橫行,肆意排除異己,與衛所守將朱茂勾結,將鹽幫眾頭目拘禁,私下用刑,屈打成招,為怕罪行敗露,卻又在回京路上派人截殺,沉尸江底,若非他命大,又有隨行官兵拼死相護,早做了運河里的冤死鬼! 消息傳開之后,在京中掀起了軒然大波,說什么的都有。 那起被周鴻擋了財路的分明知道此為誣告,卻依然幸災樂禍四處傳揚:“……周遷客不虧是出自軍中,習慣了殺戮,便對旁人的命不放在心上,竟然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 更有甚者還懷疑:“周遷客年紀輕輕戰功赫赫,這些戰功不會是有水分的吧?不會……是冒充倭寇殺了東南境內漁民,冒領軍功吧?” 這世上最險惡莫過于人心,以惡意揣測起他們來不遺余力要往最不堪的境地去想,偏偏還將臆想當真,有御史上奏折對周家歷年軍功存疑。 圣人拿著折子氣的直咳嗽,好容易喘上氣來,丟到了童文議面前:“童卿瞧瞧,這幫整日只拿俸祿不干實事的,若是朕將他們都丟去鎮守東南,恐怕早就叫苦連天,恨不得四下鉆營調回京來。還當真朕聾了瞎了?!” 童文議見圣人咳嗽的厲害,也不知如何接話。他今日前來就是將昨日大理寺審案的經過復述給圣人聽,不成想撞上御史參周家,這不但是要將周遷客拉下來,自辯不成還要將一盆盆的污水潑到他身上,讓鹽革徹底泡湯,怕他翻身,還妄想要整個周家都陪葬。 他也知道此事急不得,大理寺若是審完了,周遷客對審案結果有異議,最終還得三司會審,圣人定奪。 “圣人這咳疾久治不愈,微臣此次南下,不意竟遇見個民間大夫,聽她提起也曾出海前往流球各國,竟是為流球皇室調理過身子。雖年紀輕輕,但醫術卻著實不錯。臣還聽說,當初東南水軍與賊寇張九山在容山島惡戰,多虧得她妙手醫術,這才救了不少因傷斷肢的將士們的性命?!?/br> 他舉薦葉芷青也是有私心的,這少女委實算得上奇女子,醫術神奇不說,就連膽色也不一般。他悄悄找懂行的人來看過了她送的那兩棵赤珊瑚樹,無論是從品相還是成色來看,堪稱寶物。 而圣人數次暗示,他也瞧得真切,分明是不想治周遷客的罪,還想因此將朝中一干蛀蟲打壓,此刻順手推一把,兩廂便宜,利人利己。 “當真有如此奇事?”圣人訝異,久咳不愈讓他心情十分煩躁,年紀大了本來睡眠就少,偏偏有時候好容易睡著卻又咳醒過來,實在令人氣惱。偏太醫院御醫們用藥平和,保命容易,根治卻難。 童文議能從翰林院里脫穎而出,坐到中書舍人的位子上,靠的可不僅僅是才思敏捷,還有他敏銳的政治嗅覺以及對圣意揣測的精準,賭徒般的性格。 他見得圣人耷拉著的眼皮子抬了起來,顯然是有了興致,當下便笑道:“不瞞陛下說,那大夫不但很年輕,還是個妙齡女子!” 胡桂春才從江南帶了十幾名秀女回宮,被皇后安置在儲秀宮,等候帝王召幸。 圣人身體不適,還不曾召幸。 童文議這句話倒引的圣人面色微沉,他心中一驚,回想自己方才所說,立時便轉了過來,恐怕圣人誤會了,只當這是他想要晉身使的手段,從江南尋個會點醫術的醫女前來媚主。 他便假作不知圣人的猜忌,繼續說:“這女子當初蒙周遷客數次三番相救,誓死追隨,已委身于周遷客。這次周遷客被鎖進京,她丟下揚州的醫館一路跟進了京。少年男女,情比金堅,倒也是一段佳話!” 皇帝先前的那番懷疑被他這些話消解不少,面上涌上幾分笑意:“當真?” 童文議:“微臣一路之上還怕那大夫胡吹大氣,還問過周遷客從東南水軍營帶出來的護衛,聽他們講起那大夫在容山島救治我軍將士,腸穿肚破都能救回來,還曾實施過截肢之術,救了不少軍士。微臣記掛陛下的咳疾,便想著……不知道能不能召了她進宮為陛下瞧一瞧?”他撩起衣袍跪了下來,叩首道:“微臣雖去江南辦差,但夙夜憂心陛下的龍體,只盼著陛下能夠早日康復,前往江南之時也曾打聽過可有名醫,沒想到還真讓微臣找到一個!” 皇帝微有動容:“愛卿之忠心,朕心知。既然是愛卿力薦,那就將人召進宮來試試吧?!边@咳疾折磨的他日夜不安,有時候都恨不得要將整個肺都咳出來。 童文議喜不自勝:“還請陛下下道旨意,微臣這就前去宣旨,將人帶進宮里來替陛下治病?!?/br> 周府里,虞閣老派人來傳信的下人才走,周夫人就亂了分寸。 她聽說大理寺一審對周鴻極為不利,喬立平反咬不一口不說,還將所有的臟水都潑到了周鴻身上,不由焦心如焚,不知如何是好。 “父親只是讓我稍安勿燥,可我哪里忍得住???!鴻兒是我身上掉下來的rou,就算是三司會審,他沒有可用的證詞證人,還不是死路一條!我怎么這般命苦?”她這時候無比盼著周震能夠前來為兒子洗脫罪名。 但周震一方水軍主帥,無詔不得擅離,根本分身乏術,想要讓他出現在京中,除非他辭官。 周琪也聽到了這個不好的消息,她原本是不想理周夫人的,但是聽得她哭的這般傷心,便賭氣道:“既然外祖父也沒辦法管,母親光哭有什么用?我去同葉jiejie商量商量,說不定她有什么辦法。你別想著我會騙她腹中的孩子,我不會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