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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著,與我不親近,不愿意叫我‘mama’,都沒關系,只要他好好的,都沒關系。只要他平平安安地長大,都沒關系。我想,我兒子越來越優秀,就該站在最高的地方被所有人仰望,我真的以為你們做的都是對的!我甚至開始反省自己。 現在我才知道,我錯了,我都做錯了!我害了他!他喜歡男的又如何?他包養別人又如何?我為什么要聽你們的,要去在意這些?他三四歲的時候就知道每天早晨五點按時起床,站得筆直地練大字,他從小就那么懂事,他從小就那樣地有主意,為什么我們要逼他? 他那樣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為什么我們不能相信他? 為什么要逼他來這里? 我們從沒給過他愛,別人給了他,為什么你要去阻止?為什么我居然會默認你的阻止?我錯了,我都做錯了!” 何知婉人如其名,與莫致結婚幾十年來,從來都是相敬如賓,說話向來輕聲細語。這是頭一回,她在自己的丈夫面前崩潰至此。 莫致不禁久久未語。 很久之后,他輕聲道:“與邵家那邊脫不了關系,我——” 何知婉慘笑著打斷他的話:“是誰害了他,又有什么關系?他不見了,那是我的兒子啊,也是你的兒子!他不僅僅是莫照,他是你我的兒子!如果知道三十多年后的今日,他要遭受這樣的罪,我真寧愿當初沒有生下他!我們不配當他的父母! 是我們把他逼到這里的,都是我們,害死他的不是別人,是我們,是我們?!?/br> 莫致坐在床邊,突然不知該說些什么。 莫家這兩個字,便是橫在他頭上的一把刀,他活了幾十年,一直視此為目標,為準則。卻在聽聞兒子不見了的那刻,他才發現他也有看不見這把刀的時刻。妻子傷心至極的話語還在耳邊回蕩,他不禁覺得心間苦悶難受,抬腳直接走了出去。 過了會兒,保姆才又端著碗吃食進來。 何知婉抬頭看了她一眼,輕聲道:“你說,陽陽是不是真的已經死了?” 那保姆渾身一顫,手里的碗中,灑出了不少的湯。 何知婉笑了笑,撐著坐了起來,拿過一邊擺放著的莫照常用的電腦與手機。她打開那臺電腦,要求輸入密碼,她輸了莫照的生日,卻不對。 何知婉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對保姆說話:“當年,他給那個孩子過生日,據說是八月六號,你說是不是這個?”她邊說,邊輸入了那幾個數字,電腦打開了。 她還沒來得及苦笑,首先看到了電腦桌面。 桌面上,一個男孩子,趴在一張木桌上,歪頭笑得燦爛。他的肩膀上還蹲著一只貓,回身望著鏡頭。他們身后是幾株桂花,全部開著淺黃色的小花。 隔著照片,似乎都能聞到馥郁的桂花香,甜甜的。 就和那個男孩子的笑容一樣,甜甜的。 她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將視線從桌面正中間的男孩子臉上移開。 桌面上排了許多文件夾,均是以日期命名的,她一一點開,全部都是那個男孩子的照片。 她再拿起莫照的手機看,鎖屏與壁紙均不是那男孩子。但再進入相冊,果然,還是都是那個男孩子。 何知婉紅著眼圈,索性從床上坐起來,打開就在床邊的那個木箱子。 里邊全部都是照片,都是那個男孩子,從小到大的每一張照片。 另有一摞,她拆開來看,竟然都是獎狀、證書。從幼兒園開始,到高中為止。 她一一地仔細看,那些全部都屬于一個人。 他叫喬熠宵。 何知婉坐在車里安靜地等著,一個多小時后,司機從遠處匆匆走來,恭敬道:“夫人,他睡著了,家人也暫時不在,護士被我們支開了?!?/br> “好?!焙沃翊魃夏R,大步往住院樓走去。 走到病房門口,她遲疑了幾秒,最終還是走了進去。 他睡著了,何知婉靜靜地走到他床邊,俯身望去。 真的是他。 上次看到這個男孩子,是幾年前? 她也不記得了。 她只記得,那時,莫照已經很久不叫她“mama”了。他們甚至已經許久未見,那兩年,莫照被公派去國外學習。那日,莫照從國外放假回來,她有些激動地去機場接他。卻在到了機場之后,才知道莫照早就被自己的司機接走了。 她打電話過去,莫照恭敬地叫她“母親”。 那一刻,她突然不知道自己這么多年來所堅持的態度,到底是為了什么?興許是情緒受影響,那日開車時,她不小心碰到了一個男孩子。 她是學法律出生,大學畢業后也一直在法院工作。 其實她看得出來,那個男孩子應該是在碰瓷,但是更看得出來的是,他的動作很青澀。她本想不管不顧,反正這么多年來,她也一直這般冷漠地生活著,生活得像一個真正的何家人,亦或莫家人? 總之,冷漠就好。 但是那個男孩子躺在那里,久久未動,她終究還是受當日情緒影響,打開門走下了車。她看到那個男孩子似乎很害怕,害怕地在輕微發抖,心中不禁一陣不舍,她輕聲問道:“你怎么了?” 那個男孩子的視線似乎難以聚焦,迷茫地看著她,卻又似乎沒在看她。 她看清了他的臉,心中一動,真是個漂亮孩子。她有優秀的兒子,也想將所有的愛意都給他,卻無人允許。而如今兒子長大了,也再不需要她的那些愛意。她看著眼前這個孩子的漂亮眼睛,聲音不禁變得更為柔和:“我扶你起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