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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頭道:“阿姨你去休息吧,我不餓?!?/br> “葵葵在樓上曬太陽呢?!?/br> 喬熠宵往常也喜歡待在二樓,董阿姨便示意他直接上去就好。喬熠宵卻停在了客廳內那棵圣誕樹前。 “樹上掛著的盒子里都有東西的,拆開來看看吧?”董阿姨高興道。 “不用了?!彼哌^圣誕樹,往樓上走去。 董阿姨詫異地往他的背影看去,想不明白他為何是一副不太高興的模樣。便回身準備回到自己的房間,她看到眼前漂亮的圣誕樹與地上的花,不免又笑開了,當真十分好看。 喬熠宵沒有去葵葵曬太陽的房中,反而是往臥室走去。他坐到床邊鋪著羊毛毯的地上,靠著床邊,仰頭看著頭頂的燈。并不是空有華麗與璀璨的水晶燈,反而是木質的不規則造型的燈,不同形狀的燈臺上雕刻著不同的花紋,有小鳥,還有松子果。夜間,打開它時,它會泛著偏黃的柔和光芒。 他的腦袋有點疼,不知是不是因為頭發還沒干透,被風吹了一遭才會如此。 他覺得自己有些奇怪,為什么要去問莫照明天是否休息呢。難道莫照就非得在這里,才是正常的嗎?他為什么要理所當然地問出那樣的問題。 莫照也很奇怪,莫照不是一直瞧不起他嗎?去爺爺家而已,為什么要告訴他? 他亂七八糟地想了一通,頭更疼,卻是什么結論也沒得出。 他又想到莫照那樣的人,會有什么樣子的家庭?他的爺爺奶奶會是什么樣子的?他的父母呢?莫照稱他的父母為“父親母親”,卻不是“爸爸mama”。 喬熠宵出生的時候,奶奶已經不在了。喬涵家境并不好,喬熠宵的爺爺是個木匠,辛苦把他拉扯大。不管喬涵是如何的畜生,爺爺對他卻是很好的,給他用木頭打各式各樣的小玩具,給他買很好吃,家長卻不愿讓他們吃的全是色素的糖球,給他指著各式各樣的樹木,一一告訴他這叫作什么。 爺爺最后是被喬涵氣死的,臨死前,他拉著終于過來的喬熠宵,痛苦地,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只有早就渾濁的眼里,掉出了幾顆清透的眼淚,以及口中溢出的一聲很吃力,但是他卻聽懂了的“對不住”。 爺爺對不住誰? 是在和他說“對不住”嗎? 爺爺并沒有對不住任何一個人。 他又想到了他久未想起過的mama。 他的mama一向要強,工作時很強勢,年輕時候,為了工作一直沒有懷孕。三十四歲的時候才懷孕,早年因為辛苦工作被嚴重透支的身體,自懷孕起便開始不好了。她的懷相不好,生產時更是差點保不住命。 生下喬熠宵后,大多數時間,均在臥床。 小的時候,聽mama說,喬涵對他也是好過的,對他的mama也很好過。兩人結婚近十年,一起打拼,將當初的小公司發展成當時的中等規模,都不容易,這份功勞并不獨屬于他的mama。 mama懷孕的時候,生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喬涵也曾無數次提前出差回來,只為看上他們母子一眼。 是什么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這個男人也變了? 他的mama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會失望地說:“你爸又沒回來?!?/br> 他更加不知道,他那時才十歲不到,他學會的形容詞與名字到底有限,并不能用語言表達出一切他想要表達的情緒。 親眼看到喬涵被一個陌生的孩子拉著叫爸爸的時候,他也才八歲。 小城市就那么大,能有什么秘密? 只有他整日臥床的mama,窩在那個小世界里,被所有人騙住了,完全不知這個幾乎全城人都知道了的所謂秘密。而唯一能夠告訴她真相的自己,卻永世都不會告訴她。 那日下了大雨,他站在空空蕩蕩的走廊,老師問他:“爸爸mama不來接你嗎?” 他還記得那一天的雨,十分大,雨幕懸掛在天際中,十分漂亮。他看著漂亮的雨幕,搖頭道:“不來?!?/br> 那是個剛畢業分來的女老師,她低頭溫柔道:“老師送你回家吧?” 而此時,班里的小朋友們已經全部都被家長接走了。 從小他就知道自己是個怪人,他覺得眼前這個女老師是在可憐他,可是他不需要別人的可憐。他連拒絕都沒有,背著書包突然就沖進了大雨之中。 老家的小城市,最好的小學與最好的幼兒園是建在一起的,只隔著一堵墻。 他沖出學校大門,往家的方向狂奔時,突然聽到一聲十分驚喜的“爸爸”,接著一陣車子碾過的水花猛地打到他的身上。他愣了愣,停下腳步,回頭,看到了從那輛陌生的車子里,走出來一個熟悉的人。 那個熟悉的人抱起那個陌生的小朋友,而身后有人替他們撐著傘。 那個小朋友抱著他的脖子,高高興興地又叫了聲“爸爸”。 喬熠宵看著他們一起坐回車子里,突然覺得這個世界,以及這個世界上的全部人、事與物,都是那樣的陌生,陌生到可怕。 他站在雨幕下,站在路燈下,直到夜燈全部亮起,也久久未動一下。 爺爺臨死前,喬涵沒有出現。mama臨死前,喬涵更是沒有出現。 直到死去,mama的眼睛依然很不甘地看著他的身后,他知道,她想見喬涵。盡管她什么都不知道,女人的第六感始終不能騙人。他想,她一定早就意識到了這一切,只是自欺欺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