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自董卓之亂后,真正敬畏漢室的人愈來愈少。其中有一個緣由就是董卓隨意廢立皇帝,廢了原本的皇帝劉辯,立了當今皇帝劉協。 這種行為等于給所有人都傳達了這么個信息—— 董卓能仗著手中的軍隊橫行無忌,甚至隨意干涉廢立之事,幾乎是把漢室的顏面放在地上踩??伤麉s做到了,因為他拳頭大。 如此一來,由董卓開了頭,這才有了后來袁術的稱帝。 不過但凡干出這種程度僭越之事的人,都已經被眾人圍毆致死。所以,盡管劉表多有僭越,可他卻實在沒這個膽子。 他劉表要是敢稱帝,別說虎視眈眈的曹cao和孫權了,估計就連益州的劉璋都敢跑過來錘他。 這可是名正言順打荊州的理由??!如今想要荊州的絕對不止曹cao一個,所有人都想分一杯羹。 相應的,如果劉表只是僭越,沒人會有這個閑心去管他。 僭越的人在這個年代還少嗎?不,遍地都是。 既然明知劉表沒那個稱帝的膽子,做出郊祀天地的舉動只是試探曹cao的態度、順便過把癮而已,那么這件事情就可管可不管了。 “劉景升如此僭越,便將此事昭告天下、加以斥責?!辈躢ao捻著須須,“子脩啊,此事交予你去辦?!?/br> “父親……”曹昂似乎還想說什么。 這下就連曹初都坐不住了,使勁兒扯他另一邊的袖子。 曹cao挑眉。 曹昂低頭,最終抱拳道:“是?!?/br> 甫一出去,孔桂就湊上前對曹昂小聲道:“劉景升此舉不過試探,即便要追究也是可大可小,大公子又何必為此事……” 說到最后,他見曹昂的臉色不好,識趣地閉了嘴。 曹初還為上回孔桂挑撥她和曹昂關系的事耿耿于懷,聞言一哂。即使自己的想法和孔桂難得相近,也沒幫他說話。 心懷不軌,誰知道孔桂說這些話又有什么用意。 曹昂闔眼嘆了口氣,不言語。 曹初給孔桂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滾蛋。 孔桂不肯,瞪眼睛——憑什么啊。 曹初捏了捏拳頭,發出微的響聲。 孔桂見狀立即道:“末將告退?!?/br> 曹昂沒說什么,接著往前走。直到他尋到一處無人的地方,直接坐在樹下。 曹初坐到他邊上:“告訴我,我不會跟別人說的?!?/br> 曹昂沉默。 曹初搖了搖他的袖子:“大兄,你連我都不相信了?!?/br> 曹昂把頭靠在樹干上,輕聲道:“若只是將此事昭告天下,或是斥責兩句表明反對,雖能震懾劉表,可實則卻起不到多少作用,反倒會因此損傷朝廷的顏面?!?/br> 曹初解釋道:“如今北邊戰事吃緊,哪怕劉景升做出更過分的事情,父親總不能轉頭派兵去打荊州吧。上書陛下,昭告此事,再斥責劉表兩句,已經能夠證明我們這邊的態度了?!?/br> “不?!辈馨簱u頭,“事情并非如此,分明有其他的辦法?!?/br> 曹初不解:“可我們現在什么都做不了,反而要防止劉表偷襲后方。昭告斥責是最實際的選擇,既不落人口舌,又不會觸怒劉表?!?/br> 曹昂深深嘆了口氣,又恢復了剛才什么都不說的狀態。 曹初抬眸望了他一眼,陷入沉思。 在君權神授的思想影響下,太平盛世時,大多數人提起皇帝都心存一份敬畏。即使現在因為亂世的緣故,皇帝的威望下降了不止一點半點,但他到底還是個特殊的存在。 曹初呢?盡管明面上她的禮數周到,在面對父親的時候裝的也很像那么回事,可在與她相處多年的曹昂看來,自己這個meimei私底下提起皇帝的時候就差沒直呼其名了。 只是曹昂沒說而已。 曹初覺得自己既然來了那么一遭,愿望也無非就那么幾個,其中的一個就是把父親推上那個千百年來被人爭奪得你死我活的位置。 她不是那種淡泊名利的人,要真是這樣她就不會千方百計想當官了。 現在漢室余威猶在,可曹初既然已經知道大致方向,她考慮的就比較遠了。 曹cao如今最看重的兒子就是曹昂,這份看重,就連早慧且有神童之名的曹沖都比不上半點。 曹初自詡了解這個兄長,曹昂的為人處世一向令人稱道,忠孝禮義全都占了,但他卻絕不是死板且不知變通的人。恰恰相反,與他相處時偶爾還能看到些微的狡黠。 總而言之,曹昂就是個看上去死板,實際上一點都不死板的人,能力也足以服眾。 雖然現在的曹cao始終恪守禮節,并沒有生出那個大逆不道的心思。不過在他的心里,估計已經默認現任皇帝劉協沒能力治理眼前這個爛攤子了。 曹昂卻不是這樣。 依照方才曹昂的話語,盡管他沒有明說,或是連曹昂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但是作為聽眾的曹初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他話中另一層隱隱約約的意思。 他還對這個腐朽不堪的的朝廷抱有希望。 這是很要命的。 第69章 心有靈犀 但是依著曹昂的表現來看, 他本人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曹初眉心微蹙, 忽而便想起了幾年前的衣帶詔事件。 在那個時候, 曹昂根本沒有偏向漢室半分。這就說明, 在曹昂的心里, 父親的性命更重要。 曹初轉到他面前:“大兄,如果要維護朝廷的顏面, 我們有極大可能就要承擔和劉表再次交惡的后果,甚至導致北伐失敗, 后方不穩, 這是你希望看到的嗎?” 既然這種想法連曹昂自己都沒有覺察出來,曹初當然不可能去點破。她的腦袋還沒被郭嘉晃傻呢。 雖然曹cao和劉表的結盟本來就挺假,不過至少表面上和諧。且劉表這種性格的人不太可能單方面撕毀盟約。 曹cao忙著北伐, 劉表占領交州的事情也沒忙完,這兩人都沒空抽身出來干架。 曹昂聞言微微怔愣, 搖頭道:“不?!?/br> 曹初嫣然一笑:“這便是啦, 既然不愿北上因為劉表的關系而打斷, 那大兄又何必糾結這些呢?” 曹昂望了她一眼。 其實曹初的外表向來很具欺騙性, 乍一看不過是個生得嬌俏明媚的少女,實在令人生不起多少防備。 可就是這樣的人, 卻能得到曹cao的信任,甚至允許她以女子之身出仕。 在面對某些事情的時候, 曹初甚至看得比他透徹。 曹昂的唇角不自覺揚起, 揉了揉曹初的腦袋。 曹初見他在思索, 轉移話題道:“天色不早了, 大兄不是還要去準備斥責劉表的文書嗎?” 曹昂點頭,深深嘆了口氣,起身離開。 曹初望著曹昂離開的背影,目光落在遠處,手心竟在這冬日沁出了一丁點熱意。 她倒是想到了辦法,卻在猶豫要不要下手。 既然曹昂還對漢室心存希望,卻又更看重親人,那曹初只要利用這一點,親手掐斷這個希望,不就可以了? 可如果她真的這樣做,就是在算計曹昂,并且還是利用他對自己的關心算計他。 這很卑鄙。 “誰?出來!”曹初神色一凜。 郭嘉從墻后走出,挑眉道:“子劭不想看見我?” 曹初松了口氣:“你怎么在這啊,嚇死我了?!?/br> 郭嘉笑道:“本是想來找你,誰知不慎聽到了一些言語,還望子劭莫怪?!?/br> 曹初瞇眼,一拍他肩膀:“我怪你有用嗎?你聽都聽到了,只能威脅你不要說出去了?!?/br> 郭嘉來了興趣:“不知子劭預備如何威脅嘉?” 曹初猶疑:“好像你還真沒什么小辮子捏在我手里,最近好像也沒喝酒?!?/br> 她的眼珠滴溜一轉:“那上回你裝死嚇我的事……” 郭嘉用扇骨輕點手心:“已經過去了那么些日子,你還記著?” “那當然啊,一輩子都忘不了?!辈艹鯋汉莺?。 郭嘉佯裝失望:“既然子劭如此說了,那我便只能把方才聽到的都忘記了?!?/br> “等等?!辈艹踹B忙制止,左右環顧,將他拉到一個更隱蔽的地方,“既然你聽到了,那我問你個問題?!?/br> 她湊上前,小心翼翼地附耳道:“你也看出來了?” 郭嘉不置可否。 “怎么辦?”曹初嘆氣。 “子劭不是已經想到了嗎?”郭嘉反問。 曹初對郭嘉的語出驚人已經習慣了,聞言猶豫:“這樣……真的可以嗎?” 利用曹昂對她的關心反過來算計,盡管知道這是為了讓他掐斷那些念想,但曹初出不了這個手。 郭嘉輕笑,語氣卻捎著毫不猶豫的果斷:“如果大公子始終有這樣的心思,那才是害了他?!?/br> 曹初默然。 曹營里,能私底下毫無顧忌和她說這些話的人,大抵也就只有郭嘉了。放在別人身上,不說想法有沒有沖突,一旦這些內容透露出去,曹初完全就是嫌命長的典范。 畢竟現在的曹cao的確沒有那種心思。 如果站在劉協的角度看曹cao,作為一個手上沒有多少權利的皇帝,對于權臣絕對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若是放在太平盛世,劉協或許能當個好皇帝,可他卻沒有能力當治理亂世的皇帝。 在曹cao逢迎天子至許縣之前,劉協連保命都難。 德不配位,這一點是最要命的。 郭嘉輕點她額頭:“你若不愿,換我來便是?!?/br> 曹初沉默良久:“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