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她這幾日腦子都是木的,什么都沒辦法思考。 “當然要找了,還必須要找到,”侯儒微微一笑,“無論這人是生是死,三日之后我們一定能找到他的人,也能找到那封信,您明白嗎?” 顏青畫心中一凜,麻木的腦子飛快轉起來,片刻間就反應過來。 無論如何,朝廷都不能亂。 三日之后,那信兵果然找到了,信上喜訊一件接著一件,朝臣們也都喜笑顏開。 只是那日夜里,顏青畫一整晚都沒睡著覺。 遠在邊關的榮桀仿佛斷了線的風箏,顏青畫手里沒了繩子,一顆心慌亂不安,沒了著落。 第97章 主意 與此同時, 遠在衡原的榮桀,卻陷入前所未有的糾結之中。 這一路原本都很順利, 他們初入衡原時也并未受太多阻攔,衡原一地的縣衙府衙皆形同虛設,幾乎沒有守城軍出兵抵抗。 衡原早已被盛天教的管控, 圣使們以前多為平民,根本不懂得衙門事務, 更不用說調兵遣將了。榮桀率領的兩千騎兵仿佛出入無人之境, 不過十日便從衡原邊境利荊攻到衡原省府衡原府之前。 開頭這般順利,將領們也喜笑顏開, 心里還盤算也就一月工夫便能打道回府,這一趟出來平平安安還能有軍功,實在是賺了。 只是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當越國大軍攻破衡原府城大門時, 擋在他們面前的不是威武的敵軍, 卻成了無數低矮的民居。 橫七豎八的民宅堵住了衡原府城里原本的寬闊道路, 叫越軍無路可走。 而圣姑的府邸圣殿, 就坐落于城中心,由民宅拱衛著她, 她顯然知道來者無論是誰,都不好同平民百姓動手。 榮桀望著眼前高低錯落的屋舍和屋子里麻木不仁的百姓, 頭一次犯了難。 他們確實不能沖平民動手, 只好暫時在城外安營扎寨, 就這樣僵持三日之后, 脾氣暴躁的雷強終于忍不住了,他頭一回不顧哥哥勸阻,沖進榮桀大帳里。 雷強是個大嗓門,進來就嚷嚷起來:“王上,咱們在這耗著不叫個事,不如派一隊士兵,挨家挨戶把百姓們請出來,然后再把民房清掉不就完了?咱們就這么等著,要等到啥時候?” 榮桀也并不想耗在這里,行軍在外,一時一刻都要錢,士兵們要吃糧食,馬兒要吃糧草,還有帳篷被褥等都是軍備,樣樣都馬虎不得,出兵打仗是最燒錢的事,多耗一日他都心疼。 只是眼前這些都是普通百姓,又被盛天教洗腦,已經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貿然派士兵清人,肯定要出亂子,他們難道還能欺凌百姓不成? 雷鳴見弟弟眼睛都紅了,不由低聲訓斥道:“怎么這般無禮?就你聰明是不是?還不快同王上請罪?!?/br> 榮桀擺擺手,目光放到雷鳴身上:“阿鳴如何看?” 雷鳴安撫完弟弟,垂眸想了一會兒,這才說道:“屬下認為目前倒也不算難,只是以前我們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才覺得束手無策。我這幾日想來,既然盛天教是用傳教的方式蠱惑百姓,我們是否可以反其道而行?這些百姓能聽盛天教的,我認為他們就能聽咱們的?!?/br> 他這些時日經常去民宅探訪,就是為了看衡原百姓是如何生活的。不看還好,深究起來真是心驚rou跳。 衡原城中的百姓們每日早早便要起床,在早膳之前要先做早課,背一遍盛天教的教義,沖圣姑的雕像朝拜九十九次,然后一家人才開始做早膳,早膳也很簡單,雷鳴見過他們的膳食,同饑荒時的溪嶺也無甚差別。 然而就是這樣可怕的生活,他們日復一日,竟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好。 因百姓不能離開家中,圣使便只好挨家挨戶派送糧食,衡原確實已遷走不少百姓,如今留在城中的也還有數萬民眾,這么多的人,盛天教也不知還能再養幾時,到了今日,圣使下發的糧食越來越少,百姓果腹都難了。 “估計再過不了多久,百姓們便要餓肚子了?!崩坐Q嘆了口氣,又說,“之前大人說要叫脾氣好些的士兵同他們打探消息,問了這幾天,也只有一兩個小孩子愿意同我們講話,往往說不上幾句就被家長拉回家中,再也問不出什么更多的事?!?/br> 榮桀點了點頭:“若是咱們耗在這里,盛天教早晚有垮的一天,只是時間不等人。北邊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要亂,我們必不能在衡原耽擱太多時間。為今之計,只能用些特殊手段了?!?/br> 下手幾個將領對視一眼,各自心中都有了盤算,他們七嘴八舌討論一通,最終定了個傷害最小也最快的法子。 次日清晨,圣使們百無聊賴背著糧食,正打算挨家挨戶送,就在這時,無數黑色的影子竄出巷子,把他們挨個抓住,往越軍駐地掠去。 因時辰尚早,天色未明,百姓們都沒看見這一幕,大多都還在家中朝拜呢。 只是朝拜之后,他們等的糧食并未送到,百姓們這才慌亂起來。 所幸他們家中大多還有存糧,倒也暫時沒餓肚子。此后幾日,圣使們一個個消失在巷子里,而百姓家中的存糧也消耗殆盡,他們終于坐不住了。 教義重要,也比不上餓肚子時那抓心撓肺的痛苦勁兒,且不僅僅是自己餓著,家中妻兒老小也都吃不上飯。孩子餓得直哭,卻只能有口水喝,哭累了就睜著大大的眼睛,不解的看向父母。 他們或許不明白,父母為何就這么呆呆困在屋宅中,寧愿餓著肚子,也不出門討糧。 兩日之后,終于有百姓撐不住了,他們拖家帶口的出了家宅。 這座新修的衡原府實在沒有任何規劃可言,民居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擠在一起,中間是僅供一人穿行的羊腸小道。因為道路狹窄,無法通車也無法騎馬,無論怎么看都逼仄得令人難受。 只是這座新的衡原府城已初具規模,榮桀高高站在城墻上,跨過凌亂的民宅,一眼就能能望見民居中央那座突兀而華麗的圣殿。 與民宅不同,圣殿華麗寬敞,奢華至極。 這幾日他們從百姓里打聽,知道那地方叫圣殿,是圣姑用來迎接上神的。 榮桀看著百姓們三三兩兩從家中緩步而出,他們擠在小路上,一開始都是沉默不語的。直到有一個人喊道:“我家實在沒糧食了,孩子餓的不行,圣姑是不是不管咱們了?” 越國駐軍城外,他們都知道,便正是如此,百姓才更恐慌。 沉默好一會兒,才有另一個人反駁他:“你太不虔誠,怎么能說圣姑的壞話?叫她聽到,你們一家都要遭殃?!?/br> 這人一嚇唬,百姓們頓時又安靜下來。 他們遠遠望著城墻上黑壓壓的越軍,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這些越國的士兵們倒是友好,他們每日都在巷子里打聽盛天教的近況,卻從不做傷害百姓的事。頭幾日他們私底下都說越國士兵是做戲給他們看,可是天長日久,這么多天下來,士兵們依舊沒有主動傷害百姓,反而老老實實守在城墻之外,他們每日巡邏cao練,瞧著一點都不著急。 只是百姓們已被盛天教洗腦多年,不是一兩天就敢叛教的,因此這一日他們不過出門張望片刻,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各自家去,整個衡原便又安靜下來。 這會兒明明是晴空萬里的白日,卻安靜得仿佛見不得光的深淵。 榮桀見今日事難成,不由嘆了口氣,就在這時,雷鳴跑上城墻,在他耳邊低語幾句。榮桀眼睛一亮,同雷鳴相視一笑。 兩人迅速從城墻上下來,一路往大營后方幾個守衛森嚴的營帳快步行去。行至營帳門口,就聽里面哀嚎聲一片,一股不太好聞的味道從帳篷的縫里鉆出來,令人十分不愉。 榮桀倒是面不改色,他站在那聽了好久,才轉身去了旁邊一個空帳篷:“叫阿強把人帶來,我親自問一問他?!?/br> 不多時,雷強就拽著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進了帳篷,進來后直接把他扔到地上。這人身上的衣服被血水浸染,瞧著已經有些奄奄一息了。 兩名親衛走上前去,一左一右把他架起,捏著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頭來。 這是一個相當漂亮的男人,哪怕身上滿是鮮血,臉色蒼白嘴唇無色,也依舊難掩他一張清秀的俊容。 榮桀略微挑了挑眉,低聲問他:“聽說你是圣姑身邊的……靈童?” 這男人瞧著已經二十幾歲,卻硬要叫什么靈童,實在令人說不出口。 靈童這會兒又餓又痛,聽了榮桀的話,自嘲地笑了兩聲。 “什么靈童呀,說男寵便是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他說罷也不等榮桀問他,就匆忙開口,“剛才這位大人說,只要我都招了,就饒我不死是嗎?” 榮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香葉茶,見他一副十分沒骨氣的樣子,一時間也不知說什么好。 末了他只能點頭,應他一聲:“是?!?/br> 男寵這才松了口氣,仿佛真的信了一般,沒骨頭一樣跪坐到地上,嘴里直喘著氣。 “你們想問什么就問吧,只要我知道,一定不隱瞞?!?/br> 榮桀看了一眼雷鳴,雷鳴就上前問:“你既是圣姑的男寵,為何會同其他圣使一樣給百姓送糧食?” 那男寵自嘲一笑:“圣姑又不只有我一個男寵,圣殿里我這樣的沒有五十也有一百了。我們又不能養著吃干飯,當然要做工的?!?/br> 榮桀聽了一愣,心里嘀咕:這圣姑也真是了不起,這一天天能忙的過來? 只聽雷鳴又問:“圣殿中還有多少守衛?圣姑平日里又住在何地?” 男寵有點為難,他瞧著也不很聰明,在那苦思冥想好半天,才說道:“圣宮中沒多少守衛,現在加起來也不足兩百人吧?這里面還有一半都是圣使,哪里有你們這邊的士兵厲害。要說圣姑住在什么地方,我也不認識那宮殿的名字,只知道是一個特別華麗特別大的地方,圍墻都是朱紅的,看起來特別氣派?!?/br> 他這話說的跟沒說一樣,雷鳴不由皺眉恐嚇他:“你要是不說些正經情報,一會兒還得吃鞭子?!?/br> 男寵被他嚇得一抖,忙說:“我真不知道圣姑寢殿叫什么,但我知道圣姑搜羅來的金銀財寶都在哪?!?/br> 此話一出,在場幾人皆是眼中一亮。 第98章 選擇 要說這位盛天教的圣姑也算是厲害了, 她一個普普通通的民婦,就能把盛天教經營成如今這規模,甚至整個衡原都要聽令于她, 便是她麾下無一兵一卒, 敵軍攻到衡原城外,竟也無計可施。 眼看著她在城中央的圣殿里作威作福,卻奈何不了她, 實在令人心煩意亂。 歸根結底,是她早就看透了這些百姓, 也看透了這些自詡“為國為民”的敵人。 她知道他們絕不肯傷害百姓, 才早早把衡原布置成這個樣子,反正大家就這么耗著,看誰耗得過誰, 能多活一天也是賺了。 別人不痛快,她自己就痛快了。 這計謀確實十分歹毒, 榮桀也是頭回遇到這樣的“敵方計謀”, 便是跟葉輕言打仗時, 也都是堂堂正正較量,這樣子憋屈, 感覺實在太糟。 榮桀憋了一肚子氣, 沉聲問:“你說圣姑的金銀財寶都存在圣殿里?” 男寵使勁點了點頭:“那是自然的,圣姑就只愛這阿堵物, 這些金銀珠寶自然要安放在身邊, 每日不看上一回, 她連飯都吃不香呢?!?/br> 越國的幾位將領不由相視一眼,對這位圣姑的脾性有了新的認識。 她也真是奇人,收斂這么多財寶,一沒招兵買馬,二無擴張勢力,自立為王,卻堆在家中每日只看看就滿足了,常人實在也無法理解。 雷鳴問道:“這怎么可能?難道不需要買米糧維持百姓生計?” “哪里還用錢買糧食,因為你們現在圍了城,百姓只得留在家中。平日里,他們也要去地里耕種,種出來的糧食全部要送往圣殿,到時圣殿會按人頭下發糧食?!?/br> 他這么一說,榮桀更是覺得匪夷所思,百姓們居然這么聽話。 那男寵又補了一句:“最近情況特殊,趕上春耕卻無法外出,糧食只進不出,越發越少,圣姑為了這事十分不爽,每日都要念叨百姓吃了她多少糧食呢?!?/br> 聽了他的話,榮桀簡直哭笑不得:“這真是讓人想都想不到?!?/br> 那男寵興許憋了好久,這回打開話匣子,簡直滔滔不絕。 “我同你們說吧,圣姑根本沒什么大學問。只是早年她家中貧困,父母便把她扔到山上做姑子,她在尼姑庵里很是學了些經書佛法,后來他們尼姑庵無錢破敗了,便把她們這些小尼姑遣散下山。圣姑就蓄了長發,又跑到道觀里做仆婦,你們別看她目光短淺,貪財好色,人卻并不傻。就這樣學了幾年道法,她自己就琢磨出些忽悠人的本事,早年還自己編了一套經書,每日領著信眾們背呢?!?/br> 這般看來,這圣姑倒也不算是一般人,便是沒什么見識的普通婦人,竟也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榮桀問清楚了圣姑那邊的事兒,心里多少有了底,他讓雷強那邊停了刑問,把圣使們結結實實關在帳篷里,一日只給一餐飯,勉強不會餓死他們。 而城中百姓這邊,因為圣使接連幾日消失,圣姑似乎也起了疑心,到了第五日的時候,甚至沒有再往外派人,她都自身難保了,哪里還管百姓死活。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越是絕望的時候,一顆稻草都能壓垮一個人,何況是接連幾日忍饑挨餓。 百姓眼看沒有盼頭,終于在第六日的時候,集結在一起往城外越軍大營走來。 有一就有二,漸漸有更多的百姓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