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他身邊還候著兩個年紀不大的丫鬟,遠遠瞧著就漂亮得緊,一個個色如春花,端茶倒水的姿勢都優雅的很。 他安靜下來,那兩個丫鬟卻忙個不停,一會兒就給他煮了一壺新茶。 “我看你們遠道而來,想必人困馬累,得在我們奉金休息好多日吧?” “我們年輕,不覺得累,忙完就得趕回家?!?/br> 張老板見他瞧著空有一張英俊小臉,說話卻滴水不漏,不由微微捏緊青花瓷的茶杯。 “既然你們時間緊,我也不多廢話,你們帶的是什么貨我不是很在意,我在意的是你們騎來的那些矮腳馬?!?/br> 榮桀垂下眼眸,渾身氣勢驟然變了。 他在山寨里摸爬滾打長大,殺過的人不止一個,身上自有一股兇煞氣,笑得時候旁人看不出來,生氣時卻忒是嚇人 張老板一驚,微微皺起眉頭。 這一隊人馬……真不簡單啊。 “生意嘛,總要多聊幾句,我又不是洪水猛獸,還能真吞了你們的馬不成?”張老板忙打圓場,“大家都是生意人,自有生意人的談法?!?/br> 榮桀這才松了下來,默默喝了口茶。 張老板只覺得背后都出了汗,他走南闖北這么多年,什么場面沒見過?今天居然被個毛頭小子嚇著了,自己也不太信。 他瞇著眼看了榮桀一會兒,問:“幾位從哪來?” 一個人是做的什么買賣,榮桀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張老板確實是奉金的地頭蛇,卻沒做過殺人越貨的勾當,他心里松了口氣,身上的氣勢卻還端著。 “我們從雁蕩山而來?!?/br> 雁蕩山縱橫溪嶺、川西、云州三省,延綿數百里,他就只給了三個字,多余的話一概不肯講。 張老板想起之前在小舅子家聽到的那些事,心里頭不由一凜,面上態度也略好了些。 “大當家也知道,我們大陳的棗紅馬耐力不足,若是拉貨跑馬,都不如矮腳馬厲害?!?/br> 榮桀沒理他,顏青畫和雷鳴也都老老實實跟在雷鳴身后喝茶,屋里只能聽見張老板一個人的音兒。 “只是咱們大陳很難弄到矮腳馬,都被鮮卑那幫野人占著,想弄進來總得有門路?!?/br> 他便說邊看榮桀的臉色,見他沒剛才那般生氣,便知道自己賭對了。 “您幾位的馬都是您的愛騎,我怎么好橫刀奪愛呢?”他輕聲說,“我只是想問問,你們這馬是哪里買的?若是大當家能指條明路,張某絕不含糊?!?/br> 榮桀的手輕輕叩著扶手,他垂眸想了一會兒,才道:“矮腳馬的好處,你比我懂?!?/br> 張老板靜氣凝神,認真聽著他的話。 榮桀淡淡道:“幾年前我爹和一幫弟兄們拿命跑下來的線,不知道張當家愿意拿出多少誠意來請?” 大陳行至今日,確實行將就木。饑荒和戰亂拖垮了這個昔日富足的中原大國,如今只剩下滿目瘡痍。 貧苦百姓無以為繼,人戶凋零如斯,卻依舊有高門大戶夜夜笙歌,食不遺夜。 有道是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大抵說的便是如此情景。 棗紅馬的爆發力沒有矮腳馬好,若是用矮腳馬去賽馬,怕是日進斗金也不為過,若他能弄來矮腳馬,便會成為奉金高門追捧的人物,在這奉金就能穩坐第一把交椅了。 張老板心中權衡片刻,最終咬牙道:“我可以出一千兩銀,買你這條線?!?/br> 他說完,還特意頓了頓等榮桀反應,結果榮桀依舊頭都不抬在那喝茶,仿佛一點興趣都沒有。 張老板心里打起了小算盤。 一千兩不是小數目,他們家這幾年便是生意再好,也不是說說就能拿出這么多銀錢來。 似乎過了許久,又似乎才一瞬間,榮桀突然放下茶杯,抬頭看向他。 這年輕人的眼神銳利極了,仿佛有無數的寒光扎向自己,張老板甚是都沒辦法提要先給一半價款的事,直接遲疑問:“可行否?” 榮桀回頭看了眼雷鳴和顏青畫,見媳婦沖他微微眨眨眼睛,心里便穩了。 他慢慢悠悠開口:“我知道張老板是痛快人,沒想到還挺實在?!?/br> “這條線是五六年前我父親親自跑下來的,當時折損了些人手進去,冒著朝廷怪罪的風險帶回了一個小馬群,若我要告訴你,便保證一字不差?!?/br> “我榮桀在雁蕩山的名號響當當,從來一口一個釘子,絕不打誑語?!?/br> 張老板心里一凜,覺得榮桀這個名字特別耳熟,卻又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 “你是誠心做生意,給的價也足,以前我從來沒跟人談過,”榮桀把目光轉回他臉上,“你有誠意,我也回饋誠意?!?/br> 張老板被他帶著高高低低仿佛蕩秋千,當他終于松了口,他也不由自主跟著松了口氣。 “我可以告訴你最詳細的路線,能不能弄到馬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榮桀道,“一千兩銀子,你需要按我要求的給,我們此番前來是進貨的,銀子壓秤,不知可否換成金?” 張老板愣了一下,隨即道:“這個我答復不了,需回家查庫是否有這么多存金才可行?!?/br> 這年月官辦票行已倒閉的七七八八,百姓們不再信任朝廷,手中有銀票的全部換成了現印,如今走商交易,大多以銀兩為主。 金子金貴,最能保值,許多大商行都不肯兌金子出來,都藏在私庫了死守。 以張家在奉金的體面,不可能拿不出百兩金,只看他們想不想給了。 榮桀見事談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辭,張老板也沒攔著,城里都是他的人,不怕他們跑了。 “張老板,”榮桀走到門口,回頭望了一眼他,“希望這單生意能做成,我也有其他事想同你談?!?/br> 張老板難得把他送到門口,這才招呼管事進門。 “這個叫榮桀的實在不是一般人,你有何印象?” 張管事皺眉思索一會兒,突然驚叫道:“之前聽舅姥爺說,雁蕩山那邊有一伙山匪很是厲害,大當家就姓榮?!?/br> 張老板嘆了口氣,苦笑出聲:“原本還想著欺負外來人,結果沒想到被他反咬一口,真是夠狠?!?/br> 夠狠的榮桀領著媳婦回到客房,笑著湊過臉問:“媳婦,我表現得好不好?” 第43章 馬匹 顏青畫在外跑了一上午, 這會兒有些累了, 她把榮桀趕出去找雷鳴和燕豐慶談事, 自己趕緊換了條月事帶。 之前是因為身體不好, 但是癸水不來也確實很方便,總不會這么麻煩。 做女人真是很不容易。 顏青畫嘆著氣倚在床頭揉肚子,原本他們計劃下午還要出去,這會兒可算是能休息下。 榮桀不多時便回來,手里卻是端了個海碗。 “什么味?”顏青畫皺眉坐起身, 靠在床邊看他。 榮桀把碗小心翼翼放到床邊的小幾上:“你是不是來了月事?我去廚房要了碗生姜大棗紅糖水給你,之前老大夫說這個你喝了能緩解疼痛,也能溫補?!?/br> 這是女人家的私事,顏青畫本就不太好意思,結果他這么坦然說出來,倒反而顯得她扭捏了。 即便是扭捏,顏青畫心里頭也是甜滋滋的。 肯定比那紅糖水要甜。 “廚房的嬸子沒笑話你?下回我自己去, 你別去了?!鳖伹喈嫷?。 榮桀坐在桌邊喝涼茶,態度很是隨和:“這有什么?誰家媳婦沒這一遭的?” 他說道這個, 想起老大夫特地叮囑他的話, 目光一暗, 轉頭說起張家的事:“這次是他求著咱們做生意,這線當年是我爹跑下來, 應當還是安穩的?!?/br> 顏青畫也有些好奇, 不由問:“當年爹是如何辦到的?這個實在是有些難了?!?/br> 榮桀笑笑:“爹聰明著呢, 當年漢陽關那打得太兇, 鮮卑的青壯年都上了戰場,他們自家的耕種就成了問題,慕容部又天天加征糧食供給士兵,百姓便有些艱難?!?/br> 有道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榮桀一口涼茶灌下去,覺得涼快許多:“我爹當時繞開了漢陽關,從寧河奔洛水,直接偽裝成了糧商入的關?!?/br> 鮮卑分三部,最大的部族慕容鮮卑位于雁門,往下還有平陽與洛水,因同慕容氏并未有那么深厚的牽連,尚還允許同中原通商。 西北苦寒,如果直接切斷商路,鮮卑各部更難以為繼,因此其余兩部都沒有徹底封城。 榮爹爹很聰明,他帶了四車糙米過去,拉回了四車馬兒。 雖然過關時廢了好大的勁,這事卻還是叫他做成了。 顏青畫沉默了一會兒:“聽起來簡單,做起來難?!?/br> 領頭人務必要膽大心細,才能完成這看似毫無希望的計劃。 榮桀笑笑,眼睛看向窗外。 初夏時節,蟬鳴蛙叫,大樹成蔭,好一派綠意盎然。 “帶回來的那小十匹矮腳馬,早年幾乎都算是供在山寨里,等它們全部養活下來,才慢慢替代棗紅馬成為寨子里的主力?!?/br> 顏青畫道:“公爹真不是一般人?!?/br> 榮桀道:“這法子我賣給張老板,就不知道他能不能成事了?!?/br> “你希望他成嗎?”顏青畫問。 榮桀沉默好一會兒,說:“我希望他成?!?/br> 且看他們現在不敢往遠處走商便知一二,奉金已是目前他敢來的最遠的城府,再往西去已是不能。 他們已經一腳才在泥潭上,是徹底陷下還是逆風而上,誰都不能看到結局。 顏青畫的目光對上他的,仿佛心有靈犀一般,相視一笑。 如果張老板這買賣能做成,他們以后就可以通過他買到矮腳馬,這百兩金不僅賺到了手,還省不少事。 國朝也不是沒有弄到矮腳馬的商隊,榮桀并不怕其他人有,畢竟馬是馬人是人,鮮卑手里攥著成千上萬的矮腳馬,打了這么多年漢陽關也依舊沒能入主中原。 顏青畫道:“下午他肯定還要再來一趟,我們可以直接把帶來的貨按市價賣給他,再從他那里買棉花,我相信他肯定會給個實在價的?!?/br> 這張老板剛才聽到榮桀說雁蕩山的表情就不太對了,他能在奉金當地頭蛇,官府里肯定有背景,興許已經猜到他們是哪路人馬。 跟商人做生意和跟土匪做生意是有根本不同的。 榮桀緊繃這么多天,難得有些放松:“是啊,真是沒想到,你把湯水喝了就歇下吧,我去找雷鳴說說事?!?/br> 顏青畫一口悶下又甜又辣的紅糖水,脫掉鞋子和外袍,裹著薄被睡了過去。 榮桀其實每天都有很多事忙,但她也不是事事都去詢問,根本就沒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