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榮桀如是說著, 腦中轉個不停,他是天生就不怕磋磨的人, 前路再坎坷也依舊能勇往直前。 “夏玉米耕種怎么也還有小十天工夫, 這幾天先讓百姓們種花生, 我們明日動身去往奉金府,等存糧耕種得差不多了,我們便恰好能趕回?!?/br> 這個時間算得剛剛好, 馮思遠眼睛一亮, 立即點頭道:“奉金的棉花和玉米常年豐收,又離咱們梧桐鎮最近, 是眼下最合適的地方了?!?/br> 榮桀淡淡一笑:“其實我們還可種植黃豆?!?/br> 馮思遠沒反應過來,倒是顏青畫回頭看了一眼他。 榮桀沒說別的,只吩咐他:“若我們遲幾天,便把所有豆種都發下去,先種黃豆也可行?!?/br> 作為一個合格的大當家, 榮桀的眼光總是很深很遠的, 他總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細節, 從而把他們山寨一步一步帶到今日。 手底下這么些人,卻沒人不服氣他。 他做的決定不說十拿九穩,也幾乎都**不離十。 囑托鄒凱把要賣的農貨裝車,榮桀和顏青畫又回了膳堂,村民們手腳麻利,小百斤的筍干按份包好,漂漂亮亮擺在竹筐里。 顏青畫嘆了口氣:“明日我們得出門,招牌是來不及寫了,便先這樣吧?!?/br> 山筍算是他們這的特產,奉金廣為高原,鮮少有濃密的竹林,自然沒有新鮮筍子吃。 從最開始做筍干時,榮桀就想到了這一點,這一趟奉金之行已是他反復推敲而來,一點細節都沒放過。 等把筍干、花生裝好車,榮桀又讓鄒凱點了十來個的心腹弟兄,準備明日跟他們一起走。 每年兩次出商都是榮桀親自去的,一個是他膽大心細敢拼敢談,再一個他這人能說會道,各地大商賈那都混了個臉熟,總能拿到好價。 這一忙就是一個下午,等到用完晚膳回家,顏青畫才覺得有些疲累。 榮桀守在一樓燒水,顏青畫先把他要帶的衣裳收拾出來,頓了頓才把自己的里衣取出。 她坐在窗邊凝眸遠望,等榮桀把隔間的水都備好,才被他叫回魂:“青畫,你先去洗吧?!?/br> 顏青畫起身拿起換洗衣裳,關門進了隔間。 榮桀看著她的背景沉思片刻,轉身出了自家竹屋。 等顏青畫沐浴出來才發現榮桀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把洗干凈的外衫晾到露臺上,回頭就看他拎了個包袱上樓。 “你怎么出去了?有事?”顏青畫這會兒用棉布包著頭,露出巴掌大的臉龐。 她眉心的疤痕沒用額妝點綴,突兀地豎在那里,破壞了一張如花似玉的臉。 養了這么兩個月,顏青畫可算長了些rou,卻還是瞧著瘦瘦小小的,一點都不豐腴。 榮桀捏了捏手里的包袱,把它放到堂屋的椅子上,他笑道:“之前迎風剛上山時沒什么家當,連和便拜托燕嫂子給他做了幾身新衣?!?/br> “夏裝這才新作了兩身,都是短褐長褲,我瞧著你穿也應當剛好?!?/br> 雖說董迎風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郎,個子卻跟顏青畫差不了太多,加上顏青畫又瘦又單薄,給董迎風做的衣裳她其實也能穿得。 顏青畫愣在那,好半天沒回過神。 榮桀低下頭看她,在她眉心疤痕上輕輕摸了摸,語氣越發溫和:“你還沒去過奉金吧?這回弟兄們在家里都有事,只能勞煩夫人陪我走這一趟了?!?/br> 這人若想要說些好聽的,能叫人心里都開花。 顏青畫只覺得剛才沐浴蒸騰起來的熱氣還氤氳在臉上,經久不散。 “我真的可以去嗎?”她抬頭飛快看了一眼榮桀,又低下頭去。 她是有這點心思的,從小到大總聽父親講述各地風俗,令她很是心生向往。 除了年幼懵懂時一路從中都趕往梧桐鎮,她就再沒去過旁的地方,剛一聽奉金的名兒就有些意動。 奉金是川西除省府天川府最繁華的城府,也是川西的交通要道,南來北往的商隊總要路過這里,交換琳瑯滿目的商貨。 從梧桐鎮一路往西行,三百里的路程,日夜兼程五日便可到達。 榮桀拉著她坐到外間的竹椅上,解開頭巾仔細給她擦頭發:“為什么不可以去?” 對于這個小媳婦他總是很有耐心,兩人雖說只有一個陰差陽錯的開始,卻不一定不會有幸福美滿的結局。 只是顏青畫大半時候都是獨立自強的,她聰明堅強到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哪怕這個善意來自于他,她也總是小心翼翼,確認不會給他添麻煩才去坦然接受。 有時候媳婦太聰明,也挺叫人不知道怎么辦的。 不過榮桀很有耐心也很有信心,他見顏青畫低頭不吭聲,多少懂了她的想法。 “在我心里,在寨子里大多數人心里,你都不是只能依靠我的女流之輩?!睒s桀認真說道,“每回議事時他們多聽你的話,你應該能感受得到?!?/br> 顏青畫心口熱乎乎的,由內而外散著熱意。 從小到大,她總聽父兄感嘆她生為女子可惜又可憐。她聰明伶俐,什么都能很快學會,就連讀書策論都比旁人強上許多,當年父親都說若她是個男子,用不了幾年就能金榜題名,哪怕不能封侯拜相,也能做個一方父母。 然而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也不可能有。 上了啟越山,在山寨子里她獲得了從未有過的尊重與支持,這些不僅僅來自于榮桀,也來自于其他人。 有時候午夜夢回,她都覺得像做夢一樣。 因為太幸福,太開心,所以她拼命努力,總想讓百姓們過得更好,總想盡自己最大努力帶這大家一起走下去。 這些她從來都沒說過,可是榮桀卻都看進心里去。 榮桀見她情緒翻涌,好半天都沒說話,便笑道:“其實主要是我不識字啊,以往都有向北跟我一起,今年他要留在鎮子里,就只能麻煩顏先生了?!?/br> 他給顏青畫找了個臺階下,手里動作不停,很快就給她擦干了頭發:“一會兒用湯婆子再滾滾,省得將來惹了頭風?!?/br> 顏青畫抬頭認真看了他一眼:“這回你帶我去,以后就都甩不開我了?!?/br> 榮桀咧嘴一笑:“我可巴不得你天天跟著我呢?!?/br> 這事說開,顏青畫就又恢復了以往冷靜自持的模樣,榮桀看得心癢癢的,卻又不想老惹她傷心,只好憋著自己,不再撩撥她。 顏青畫挽起長發,坐在那小聲問他:“你是不是還想去小赤山瞧瞧?” 奉金除了是繁華的商都,還有一個叫榮桀和顏青畫在意的地方,那里城郊有一座小赤山,在顏丹心的堪輿圖里,那里明確標明有鐵礦。 榮桀嗯了一聲:“這事只有咱們兩個知道,等到了奉金,要找機會去看看?!?/br> 到底有沒有鐵礦他們還不得而知,只現在鎮子上風平浪靜,百姓富足喜樂,就不叫他們擔憂了。 這一趟只是去踩點,先不叫旁人知道為好。 話談到這里,兩個人心里都有了數,顏青畫推著榮桀去洗澡,自己回了臥房試衣裳。 長這么大,還是她頭回穿男裝呢。 燕嫂子手藝了得,哪怕是普通的夏布也被她硬生生做出幾分精致來,領口和袖緣都做了貼邊,細心又實用。 衣裳顏色很淺,一身淺碧一身灰藍,顏青畫想了想董迎風那張雌雄莫辨的小臉,竟也覺得十分合適。 男孩子正是長個子的時候,一天一個樣子,這衣裳燕嫂子做得略大了些,顏青畫穿到身上倒也合適。 屋子里沒鏡子,她穿上走了兩步,發現這尺寸剛貼合她的腰身,不大不小正正好。 榮桀剛洗完澡出來,抬頭就見她穿著那身淺碧的在屋里走,利落的收腰和窄袖口憑添三分英氣,穿到她身上一點都不突兀。 剛剛還在撩撥自己媳婦的榮大當家突然紅了臉,他別過頭去,差點同手同腳走到露臺去。 顏青畫噗得笑出聲來,又忍不住也想去逗他:“相公,好看嗎?” 榮桀不吭聲,黑漆漆的屋子看不清他面容,顏青畫只聽到他手里的衣架子“啪”的一聲掉到地上,他僵硬地彎腰又撿了起來。 “問你話呢?!?/br> 她聲音很輕,帶著纏綿可愛的尾音,榮桀只覺得心跳加快,有什么莫名的沖動涌上心頭,叫他挪不動腿。 “好看,這顏色襯你?!彼麊≈ぷ诱f。 村里人穿衣不講究,男女沒多大差別,只顏青畫家中帶來的衣服大多都很陳舊,沒什么鮮亮顏色。 剛就著燭光看了她一眼,卻叫他看到心里去。 他媳婦怎么就這么好看呢?他運氣怎么就這么好??! 第39章 出發 次日清晨, 顏青畫很早就醒了,窗外鳥兒正愉快地歡歌,訴說著今日的好天氣。 她揉著眼睛坐起身來,卻發現榮桀已經出了門。 心里裝著事的時候, 他從來都不會懶床。 顏青畫換好那身淺碧短褐,又取了抹額給自己弄了個最簡單的發髻, 蹲在水盆前瞧了瞧, 覺得自己這么一打扮還挺像那么回事的。 男子二十弱冠, 是日才可戴冠,她穿了男裝瞧著也不過是剛束發的小兒郎,自有一股書卷氣。 衣裳行李昨日已經收拾好了,顏青畫背著出了竹屋, 反身鎖上門。 平日里他們就在寨子里住,門鎖不鎖都沒甚區別,只現在家里收了她那四箱書, 榮桀才弄了個銅鎖來, 他們不在寨子里時便鎖上。 這會兒還很早, 天色未明,夏風颯颯,一整日的暑氣都被晚風吹散, 讓人渾身都很舒坦。 顏青畫遠遠見議事堂前已等了一小群矮腳馬, 便又快走了幾步。 議事堂里, 榮桀正在訓話。 “這一回我們時間有限, 很是緊張, 路上可能會很辛苦,還望弟兄們多擔待?!睒s桀道。 這次只雷鳴和燕大哥跟他一起去,剩下的都是年輕漢子,一小半都沒走過商,榮桀也是有心歷練他們。 “大當家客氣了,都是我們的本分?!毖啻蟾绲?。 顏青畫到了門口,見漢子們都站得筆直,不由微微一笑。 雷鳴見顏青畫來了,忙起身給她讓座,顏青畫搖搖頭,就站在門口問:“還沒用早膳吧?” 一早起就忙著喂馬裝車,確實還沒來得及用早膳,顏青畫瞧了榮桀一眼,轉身往膳堂走:“翠嬸昨日弄好了早膳,一盞茶的工夫便能熱好,我先去做飯?!?/br> 他們下山時間早,夏日里東西又不經放,只得早上現蒸。 顏青畫打了一大鍋小米粥,又在上面蒸了四十幾個糯玉米,這才去拌咸菜絲。 一早上忙忙叨叨的,好不容易趁著天氣涼爽下了山。 他們帶了小三百斤農貨,一小半是包裹精致的筍干,一多半是整斗的花生,正趕上夏種時節,也就這兩樣還能多換些銀錢。 為了能快點到奉金,榮桀只好減輕貨重,好叫馬兒不至于太過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