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諾爾院長的辦公室出來后，程見神情有點恍惚，她感覺到了身體上的極度疲憊，可是頭腦又像是與這疲憊的身體脫節了一樣，不斷在掙扎著思考，讓她無法休息。

    大家都以為她不分晝夜的鉆研是因為她過于勤奮，可只有程見自己明白，這是她當年在自己身上使用那個實驗成果之后帶來的副作用。

    正常人的頭腦不可能在長時間運轉后依然保持靈敏與集中，所以每個人都需要在一定的勞動量后開始休息。

    但是程見不一樣，她的腦部就像一臺尚未完全啟動的高功率儀器，只是平時普通的使用，并不會對身體造成影響，可一旦當她的思維活躍過度，進入到深度集中的狀態里，她就會開始極難睡眠。

    最后的結果，往往都是她的身體先一步跟不上頭腦的運作。

    除了藥物入睡或者暈倒，在那種思考的情況下，她根本睡不著。

    在諾亞安全區的那段日子是程見頭腦運轉最活躍的時候，甚至直到現在，她的大腦都仍然保持著高度興奮。

    回去后，程見躺在床上，不斷地想著這些日子以來自己的經歷以及達爾城放出的新型病毒。

    在戰爭中讓軍隊變得更強，這絕對是所有人喜聞樂見的事情，可季清和的生物融合素太瘋狂了，將人的基因與各種動物的特性進行結合，鯊魚的水下能力，獵豹的奔跑速度，蝙蝠的超聲波定位，蛇的紅外線感知能力，飛行的翅翼……

    那次從巨人喪尸的口腔內找到的毒腺，讓他們從中看到了人類獲得動物關鍵生存能力的可能性，可這種快速提升，也存在著巨大風險。

    細胞分裂新生速度過快，人的壽命會急劇縮短，而且這項研究開展時間還不到叁年，沒人知道五年、十年后，參與者會發生怎樣的異變。

    程見也參與過季清和的研究，但現在看來，之前例會上匯報的小白鼠很可能只是季清和拿出來的表象。

    就像程見自己也在私底下被指派去進行了秘密實驗、并在自己身上進行人體試驗一樣，季清和很可能也用生物融合素在進行著人體試驗。

    而且他一定已經取得了某種成果，否則上面不可能這么倉促就決定開始試點使用。

    他到底做出了什么東西？

    程見閉了閉眼，過于活躍的大腦不斷在影響著她的睡眠，讓她感到焦躁。

    諾爾院長提醒她的話還在耳畔回響。

    ——達爾城那邊的生物融合素資料，是從中央研究院里泄露出去的，至于到底是什么人泄露的，現在還在調查中。

    程見掀起被子蒙住臉，一分鐘后，又推開被子抱著膝蓋坐了起來，她把內jian的事情全都清空，開始思考對自己再次進行“那項實驗”的風險。

    這是一項表面上已經被放棄、可實際上卻依然在諾爾院長的支持下進行著的研究，與季清和想要借助各種動物力量的生物融合素截然相反，程見正在做的，是讓人類自身不斷開發進化的研究。

    名為“進化倉”的實驗。

    因為生物融合素的風險過大，所以程見當時有了終止這項研究的想法，雖然她是最初的計劃提出者，但生物融合素的氣候已成，上層否絕了她的終止請求，只是批準了她離開這個項目。

    季清和與其他前輩多番挽留也沒能讓她改變決心，這讓她在當時被人私底下說成是不知好歹的家伙。

    程見離開那個項目后并未因此消沉，反而利用空余時間默默進行自己的研究，這是“進化倉”實驗項目的最早雛形。

    前期的日子其實過得特別艱難，她邊給其他主管幫忙打下手，邊利用空閑休息時間全身心投入到那項毫不起眼的試驗里。

    按照最初的設想，人類進化將會是一個完全未知的過程，程見并不是希望人突然獲得某項神奇力量，只是想通過細胞反應試劑來配合f射線催化原有的活躍部分。

    按理說人的各個方面都是只要訓練就能加強的，但這種強化，存在著一個極限，人類基因的極限。

    而服用反應試劑進入進化倉接受f射線的照射后，人體的界限就將不復存在，人會在不斷的超越中獲得更強的進化，大家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與外界的壓力，來不斷重塑自己。

    必須得適應黑暗，在特定的訓練條件下，就會進化出如同白晝般的夜視能力。

    失去視力也必須要知道外界情況，在特定的訓練條件下，就會進化出蛇那樣的熱感應力，又或者是可以像蝙蝠那樣發出超聲波成為活體雷達。

    無論是什么方面，只要找到恰當的訓練條件，身體就永遠都不會到達極限。

    億萬個日夜進化而來的基因鎖將會被一層層打開，誰也不知道試驗品的基因未來將自主進化成什么模樣。

    這是個很龐大的猜想，在巨人喪尸出現之前，程見也認為這是不可能的。

    但當她展開生物融合素項目后，親眼目睹過那種種超乎人類想象的反應與實驗數據，程見已經比任何人都更相信這件事有可能實現。

    她的平靜下永遠都扭動著瘋狂，退出生物融合素項目半年后，最初版本的“進化倉”被她制作了出來。

    這是在f射線促進喪尸進化出其它動物特性的基礎上做出來的成果，極其簡陋，是用冰凍倉改造的。

    程見完全舍棄了與其他物種進行融合的想法，而是校準了f射線的放射度，制作出了釋放輻射的“進化倉”，而更關鍵的反應試劑，原料內則含有不完整的喪尸病毒。

    程見截取了最接近當時導致巨人喪尸發生“進化”的基因鏈，然后通過各項計算按照定量調配出了適合普通beta使用的試劑。

    她在動物身上做了許多活體實驗，進展雖然不明顯，但也沒有發生感染以及過激反應。

    類似于這種提取喪尸病毒中的某項基因鏈，然后讓人進行特定癥狀的“二次感染”，達爾城那邊的人可以稱得上是專家，可這一項技術，在中央研究院這邊還并不普及，所以她只能靠自己摸索。

    程見問了很多人都沒能找到愿意配合她當“試驗品”的人，最后，她就開始用自己來做實驗。

    就像喝了保健品之后開始期待身體能出現積極反應一樣，程見以自己的反應做為樣本，每月調整反應試劑，配合f射線的照射。

    隨著實驗的進行，她做出了許多調整，也發現這項研究似乎變得越發順利。

    她總是懷疑自己的大腦或許獲得進化了，可她目前能夠動用的儀器，卻不足以讓她觀察到更加微觀的細胞反應。

    種種局限都讓她覺得到了該走上臺面的時候了，于是程見整理了自己手頭上關于“進化倉”的資料，寫了一篇論文，找到她當時的主管領導，一并交給了他。

    她坦言自己需要更多的技術支持，可幾乎是不出所料的，對方只拿她這純屬靠自我臆測“我大腦在進化了”的想法當成玩笑。

    那些資料雖然都讀過一遍，可是對方并不認同，還找她單獨聊了聊，讓她不要異想天開。

    程見也犟了，那段時間她因為生物融合素的事情和季清和鬧了矛盾，所以在中央研究院內根本沒有人脈。

    她只口不提自己在做這項實驗的事，只是咬牙又往自己身上增加了實驗強度。

    很難說自己是否真如當初預想的那樣變得聰明了，但慢慢出現的副作用倒是越來越明顯了。

    程見發現自己在高強度的工作時，非但沒有疲憊的想要入睡，反而開始有了很嚴重的失眠情況。

    可是隨之而來的變化也很明顯，她的閱讀能力計算能力顯著提高，記憶能力原本就很夸張了，現在更是達到大量閱讀也過目不忘。她可以長時間集中，長時間思考，她越動腦只會越亢奮，她的腦子失去了疲勞反應。

    第一次連續五天五夜保持高度集中思考后，程見暈倒了，被送去看了醫生，對方并沒有查出什么問題，只覺得她實在太拼命了，因為她完全是累倒的。

    而接下來那一次又一次的經歷，讓程見得出了一套規律，只要不讓自己過度集中在某件事情里，就能夠正常生活。

    簡單來說就是不能過度用腦，對某個問題過于執著。

    在那之后，有一天諾爾院長突然找了程見，他開誠布公的告訴她，有位研究主管將她報上去的資料與論文占為己有，被他給查出來了。

    之所以能查出來，是因為諾爾在詢問那位主管更有深度的細節時，他壓根回答不上來，經過一番調查，諾爾把這項研究的發起人鎖定到了程見身上，并找到她過來談話。

    在得知程見將自己作為進化倉的試驗品來用的時候，諾爾沉默了很長時間。

    但程見的情況確實非常特殊，她在成為試驗品的階段里，會因為自己“試驗品”的身份，反向證實這個實驗的可行性與進展情況。

    因為不停地對難題進行思考，就是最適合她突破基因極限，獲得腦域能力進化的“訓練方式”。

    最后諾爾沒有再反對，只是希望程見可以繼續這項研究，他會給出必要的支持，這個實驗被列入了高度保密項目。

    于是程見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向諾爾院長說一下自己最近的情況，但自從達爾城的襲擊事件后，她就已經越發感覺到了自己思考的局限性。

    遠遠不夠，連達爾城拉來的一堆炸彈都拆不出來……或許隨著時間的增長，她還能變得更聰明，但現在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諾爾院長提出希望她再次將“進化倉”升級，或許也就是希望能從她這里看到新的東西。

    可是繼續在身上使用反應試劑和f射線的話，她未來又會變成什么模樣？

    程見把臉埋進了膝蓋上，感受四周的平靜，以及腦內那隱藏著正躍躍欲試的瘋狂。

    那幾乎是在凝視深淵。

    可程見也完全明白，這也是她自己心里的渴望。

    她輕嘆了一聲，萬一以后真變成妖怪了，許尉是不是就不會再靠近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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