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是耐不住宮女們一陣唏噓，我側了頭背身抬手拭干淚痕，這才被欒溪拉著坐到一旁吃起了晚膳。只是這廂才剛舉起筷子，門外便傳出了聲響，緊接著幾盞宮燈便分至路旁將院中照的通亮，一人為首上前，原是在皇帝老身邊侍奉的宦官，特此前來晚晴塢接我去天祿閣侍寢。因未能封宅院，所以不能像尋常妃嬪一般侍寢，只得每次趕去天祿閣，蹭皇帝的龍榻住，誠然這于我無可厚非，左右不過是費些力將皇帝老打暈再歇息，只是這幾次三番侍寢卻惹了禍事。

    在這后宮女人堆當中，上至皇后下至欒溪那般家室顯赫的大家閨秀，皆未能攀上皇帝老龍榻侍寢，反而都在自己所賞賜殿內候著。我卻頂著欒溪侍女名號棄三宮擋六院常臥龍榻，成了眾妃嬪口中禍國殃民的女妖精，然這些閑言碎語我并不在乎，本就算異于常人，招了這一堆罵名，也算正常，只是這皇帝老，于眾多綠頭牌中只翻我一個人，實則每日批閱奏折至天明，甚守規矩。這樣想著時，眼前便已到了天祿閣外，宦官熄了宮燈，我扶了扶頭上金釵步搖，才緩步走了進去。

    皇帝俯于案前批閱，見我走了進來，朱筆微頓，提聲道：“仲靈，坐過來！”

    我提著裙擺坐在案旁，低聲道：“皇上，您這一連幾日都未翻過其他妃子的綠頭牌，對于后宮而言，怕是有些說不過去?！?/br>
    收了朱筆，皇帝老攤開本新奏折，轉頭，淺笑道：“你竟還在乎這些，自是我喜歡誰便翻了誰的?！?/br>
    只順嘴一提，目光便掃到奏折上，我瞧了兩行問道：“也不知如今前線，戰果如何？”話畢繼續探究。

    皇帝側了側身，使我將奏折看個真切：“這是才剛八百里加急，送來的戰報，僵持不下不敗不贏?！?/br>
    聞言我只笑了笑。

    若有冥帝司在，這場戰事輸不掉，晉朝年頭還可延長些，只是這皇帝老不清楚，自當全是鎮遠將軍的功勞。

    我順了順裙擺道：“后宮有句不成文的規矩，女子皆不可參與朝政，而如今我卻坐這偷看奏折，怕是于公于私都很逾越?！?/br>
    皇帝老湊過來：“今晚天祿閣內只有你我二人，又有誰知道看奏折的事？”放下手中奏折又道：“若是在后宮中有人為難你，仲靈差人隨時來找我，未能給你賜宅院，只不過是我想要將你留在身邊，于宮墻之隔卻也離間了想要靠攏的兩顆心，你若覺得無趣，便可在此四處走走?！?/br>
    得到了解脫，我歡呼雀躍：“那好，我轉轉！”

    順手端走一旁果盤，走向書房，雖不及九重天，卻也包羅凡界珍本，層層羅列，分類規整。從中抽出一本翻閱，講的也不過政績兵法種種，借著口中的香梨，讓人索然無味，待轉過身，卻被隔板后方畫卷吸引目光，于水墨間繪了副美人臥榻圖，卻未畫出面容，只這身段便令人無比神往，我指尖輕觸，見畫中女子變了衣衫驚嘆道：“這畫真真神奇?！?/br>
    皇帝老卻突然出現于身后，說：“這畫乃是畫中女人情郎所繪?！?/br>
    我將將轉身收了手。

    此情此景，莫不是我今日甚不湊巧翻看到了皇帝老心上人的畫卷，勾起了人家傷心事。

    原這畫卷是情郎為畫中女子生辰所準備，豈料中途生了變故，佳人不識情郎真心便只身離開了，就此畫中人無面，而情郎的一片真心付諸東流，成了場空歡喜。

    聽到此處時天祿閣外已三更天，我迷迷糊糊伏在小桌上混沌睡著，頓覺這故事耳熟。

    同樣是被傷了心，這情郎卻遠比昭華強的多。

    就在這半睡半醒蒙眬間，昭華皺了眉，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軟塌上酣睡女子臉頰，我所想予你的又豈止是這未成的丹青，從前難許的，這次我全都給你。

    靈光襲來，昭華于宮燈內取出紙鳶。

    他觀望著掌心中紙鳶上徐徐浮出的字跡，才喃喃道：“原來竟是如此?！?/br>
    聽到聲響，我猛的支撐起頭問：“是什么？”

    話畢眼前一陣昏花，就又伏桌上睡了，昭華打橫抱起，一同走向遠處龍榻。

    而侯爺府內，正欲臥榻休息的蒼翼，卻突覺屋內燭火泯滅，繼而皺了眉頭，匆忙跑到屋外。

    蒼翼跪于院中，五十陰魔面容祥現了真身，道：“近來我察覺到昭華天君命中之劫將至，特此前來尋你也是為了此事，需提前探清此人?！?/br>
    蒼翼垂眸仔細回想一番，而后才躊躇了半響說道：“如若蒼翼沒猜錯，那人必是昭華追到人間也不敢相認的女子，名喚仲靈說是五百年前曾與九重天救過昭華一命，而今又重聚與凡界，也不知是為何，前些日子他納新妃，我與昭華交手，卻發現他有內傷，怕是與這次天劫突降有些關系，不知佛祖有何示意，蒼翼全聽您的！”

    五十陰魔捻動了手中的佛珠，看著面前跪著的蒼翼緩緩笑了。

    既是昭華你自己動了這份情，那便也省去不少功夫，待天劫與命中劫同時來時，這天下怕是要易主了。世間即空，卻空而不空，一切萬般皆有因果，而昭華你，便應隨了蒼生而去。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龍榻旁傳來些許聲響。

    鼻尖緩緩飄過清淡花香，如幽幽谷般。清風透過小窗吹起了一旁層層疊疊的黃色輕紗，腦中回想起于浣紗殿中，昭華攜了一袖淡花墜入滿片云霞之中，染了半邊云幕，似予以佳人。

    可終是抵不住那聲聲娘娘。

    我蹙眉掙扎著從龍榻上翻身躍起，卻見面前三兩名宮女，皆垂眸于地面靜候，不禁訝然：“你們......這是......在做什么呢？”

    其中一名較為穩重的宮女抬了頭，低聲道：“奴婢們是奉了皇上口諭，前來侍候娘娘梳洗更衣的?！?/br>
    赤腳走下龍榻看了看準備的首飾，倒比那貴妃品味強很多，只一個紫金步搖發冠，甚為得我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