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他輕輕呼氣、吐氣,幾個反復才讓自己平靜下來。 “你喜歡駱言?”幾乎是下意識的言語,話問出口,方才覺得逾越了。 喜歡誰、討厭誰、親近誰、疏遠誰,那是一個人的權利,他憑什么質問? 趙寧聞言,先是愣了一瞬,旋即,冷聲一笑,嘲諷的不加任何掩飾。 她點了點頭,肯定的道:“喜歡啊,我小時候便與他交好,他也總是無條件的站在我這頭,處處忍讓我討好我,讓我有種被人需要的感覺,這樣的人為什么不喜歡?” 趙峴盯著她倔強的雙眸一瞬不瞬,她的眼底明明清澈的如同天山冰泉,像是不染塵世的謫仙,為何說出的話可以這般傷人? “趙寧?!辈豢缮塘康目谖?,繼續道:“離那小子遠點,他兒時便是個混不吝,與他攪在一起,能學到什么?” “不是啊王爺,我聽聞,駱言回京不過短短月余,便拿下康州所有珠寶行的生意,成了唯一的供貨商……”凌越沒瞧見趙峴與趙寧之間的暗暗較量,繼續拖自家主子的后腿,科普道:“駱言思維活絡、善于攻心,又是太傅的親弟弟,老侯爺的親孫子,這等身份這等頭腦,是京城內不少貴女爭相偶遇的對象呢?!?/br> 凌越說的來勁兒,全然沒注意趙峴越發黑沉的臉,以及周身逐漸散發出的滾滾煞氣。 “駱言那么厲害?”趙寧配合著凌越,故意往死里氣他。 他們倆人小時候便不對盤,現在得知駱言這么優秀,身邊的人一個個都說他好,還不得氣炸? “還好本太子有先見之明,早早便將他納入麾下。不過……”趙寧有些擔憂,“分開這么多年,終究是生分了些,還得時常見面才好啊?!?/br> 越不讓我見,我越是要見,趙峴,氣死你。 “你是太子?!壁w峴掃了她一眼,諷刺的道。 言外之意,他就是個平民百姓,還用得著你巴結他? 趙寧搖了搖頭,“不不不,皇兄說的不對,感情是需要培養的,不然用人之時方才想起,那不是太功利了?不好不好?!?/br> 趙峴見她一本正經的插科打諢,無名的火氣嗖的竄了上來,怎么壓也壓不住。 最近,情緒總是很容易被人左右,暴躁莫名、歡喜也莫名,魔怔似的。趙峴苦惱,卻又無能為力。 即使不愿相信,可他心如明鏡,這癥狀與趙寧脫不了干系,倆人再糾纏下去,于己于她,都沒有好處。 即便有一日,他真墮落的也崇尚龍陽,那么,那個人也絕對不會是趙寧。 絕對不會。 趙峴收回定在她面容上的視線,索性回身,不見、則不亂。 回過身時,視線正巧撞上凌越投過來的探索的目光。 嘴賤?很好。 他陰森森的道:“前些時日從南疆尋的那柄寶劍,李章文也想要一把,不如,把你的贈與他?!彪m是商量的語氣,但卻不容置喙。 “王爺~”凌越立刻垮了臉,“我再幫他尋一把成不?” “滾!” 凌越:“……” 凌越灰溜溜的滾了后,趙寧也不多留,她嬉皮笑臉的道:“時辰不早了,皇兄還是早些歇著吧?!闭f罷,轉身,手剛觸及到門把手,趙峴低落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你很討厭我?”所以才會希望我死,對么? 只是最后那一句話,光是想想都會心痛難耐,又如何問出口? 趙寧的腳步頓住,似乎過了許久,她才喟嘆似的答道:“何止是討厭?!泵髅魇呛薨?! 回房后,趙寧已沒了睡意,她懨懨的仰躺在臨窗的小塌前,琢磨著明日的去向。 康平王府肯定是待不得了,可她又不想回宮,這偌大的天地,哪里是她的容身之所? 不若,去南方轉轉?康州城馬上要入冬了,有整整三個月的時間,寒風刺骨,冷的仿佛血液都倒流了似的。 早些年,趙寧便聽駱輕風提及過,道是他的家鄉小葉城是個臨近南疆的小城,一年四季春暖花開,她心心念念了許多年,奈何始終沒有機會離開康州城。 這一次,機會終于來了。 她猛的一拍腿,興高采烈的道:“就這么定了?!?/br> 清月正在整理細軟,她知曉,今晚既然趙寧能說出那樣的話,鐵定是存了不再留下去的打算,遂早早的開始收拾東西。 聞言,她歪頭望過去,見趙寧笑容滿面,知她此刻心情不錯,便想勸說幾句。 “主子?!彼畔率种械幕钣?,到八仙桌前為趙寧倒了杯熱茶遞給她,試探的問:“恕奴婢多嘴,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br> 趙寧接過茶杯,輕呷了一口后,又放回桌面上。 “但說無妨?!?/br> 清月斟酌了一下字句后才語重心長的道:“主子,今夜王爺受傷,您是故意的吧?” “你瞧出來了?” 清月嘆了口氣,頗為無奈。 “奴婢這樣笨拙的人都瞧得出,更何苦是王爺。就算您再憎惡他,可您也得多為自己想想。您羽翼還未豐滿,這些年,又一直退縮著什么都不肯學,自己掌管江山,委實早了些。所以,往后咱北燕,少不得王爺……” 清月絮絮叨叨了一炷香的時辰。 其實這些道理,趙寧不是不懂,可人若真的能思想不背叛心的活著,那得是多么冷血的一個人? 不,她要心不背叛思想的活著,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 翌日,早朝。 小葉城近日來頻有前朝余黨sao擾,南疆剛換了新帝,改了稅政,商稅與農業稅全都加了三成,百姓們食不果腹,便趁余黨作亂之際,趁虛而入,燒殺搶掠小葉城的百姓。 邊城守將余德剛又在外出時被不明刺客所傷,無奈,只得請朝廷撥人前往支援。 燕帝趙稷本欲派包衣護軍參領王剛帶兵前往,不想被趙峴劫了胡。 宣和殿內,只有父子兩人。 趙峴背脊筆直的站于龍案前,拱手道:“兒臣自知資歷淺薄,日后想要輔佐太子委實擔不得此大任,畢竟紙上談兵算不得數。遂,兒臣想出去鍛煉個三年五載。京中有父皇在、又有莫老將軍守護,自是再放心不過,還請父皇恩準?!?/br> 這些不過是給自己離開京城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 他與趙寧之間……他想做個逃兵。 趙稷猶豫了一陣,最后只道:“朕只有你與寧兒兩個子嗣,哪怕膿包了些,只要平安,朕也歡喜?!?/br> “可是……” “行了?!壁w稷擺手打斷他的話,嘆了口氣,道:“朕會仔細考慮,你先回去吧?!?/br> 趙峴離開后,側室的小屋內走出來一位年過花甲的老嬤嬤,她面容和藹、姿態優雅,舉手投足間有一股大家閨秀的氣質。 委身,對著趙稷福禮,道:“皇上?!?/br> “奶娘快坐?!彼攘藗€請的手勢后,繼續道:“委屈奶娘了,畢竟峴兒那孩子,心思太過縝密,朕怕他見到奶娘心生多疑?!?/br> “皇上考慮的是?!?/br> 說話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趙峴生母林婉瑜的陪嫁嬤嬤,但是,她還有另一層身份,趙稷的奶娘。 趙稷拿出之前小太監送來的密信,當看見‘初見成效’這幾個字時,病態蒼老的面頰上終于有了一絲會心的笑意。 “不枉費我精心培養他這么多年,棋子,終于要上場了?!?/br> 第22章 姚嬤嬤聞言并未言語,只是無聲的嘆了口氣。雖說她是趙稷的人,可也陪了林婉瑜五年有余,況且,趙峴打從出生到林婉瑜去世,一直由她照看,怎能沒有感情? 趙稷瞧著她略顯沉重的面孔,剛要說些什么,胸口徒然窒息一緊,被擠壓的心肺像是找到了一條秘密通道,順著喉管一股腦的往外冒。 咯了好大一口血。 姚嬤嬤急慌慌上前,正欲喚人傳太醫,卻被趙稷伸手擋住。 “奶娘……”他氣息不穩,身體半靠在姚嬤嬤身上許久,蒼白的臉色才有了一些回轉。 他直起身,指著下頭的座椅,示意她坐過去。 “你瞧,朕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沒有多少活頭了?!壁w稷苦澀一笑。 若不是時日不多,他也不會這樣著急,將趙寧親自送到趙峴的身下承·歡。 那是他唯一的孩子啊,他又如何舍得?可江山與趙寧之間,總得做出選擇。 只怪她是個女子,撐不起江山的重任,所以,他必須要為她找一個不會背叛的人輔佐在她身側。 他拳頭抵著唇角,悶聲咳了幾聲,緩了好一會兒,又道:“是婉瑜負朕在先,明明說好要嫁給朕,可轉眼,她就成了別人的嫁娘?!闭f到此,趙稷的面色又蒼白了幾分。 不相干的一句話,只有趙稷知道,不過是為自己的行為做出的牽強解釋罷了。 姚嬤嬤緩緩起身,上前,為他斟了杯茶遞給他,寬心道:“都過去了,何必時時念著平白填煩惱?” “可她嫁誰不好,竟嫁給了惦記著朕的江山的人。奶娘,她對朕的感情是假的,都是假的?!壁w稷本想云淡風輕的說出這些話,奈何久壓在心里,自以為的釋懷,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眶充血似的紅,像個受人欺負的小娃娃,抓著姚嬤嬤的手止不住的顫抖的。 “將她接回宮后,朕待她與峴兒那般好,可她還是處處防備朕,哪怕到死,她也讓朕發下毒誓,保他兒子周全。好啊,好,真是好……”趙稷一連說了幾個‘好’字,其中摻雜的憤恨、無奈、不甘……那么多復雜的情緒。 “朕如她所愿,不僅保她與那反賊的兒子周全,更是將他培養成了人人稱贊的王者之才,只有他足夠強大,才能守護著朕的寧兒,守護著朕的趙氏江山,也算是天道輪回了?!?/br> 這些年,這些話,他藏在心中太久,無人傾述、無處宣泄,久積成疾,在他破敗的身體上,又濃重的添了一筆。 姚嬤嬤眼眶漸漸濕潤,她安撫似的一遍遍的順著他的背脊,心中忍不住嘆息。 上一輩的恩怨,何苦讓下一代人承擔? 寧兒是無辜的,峴兒又何嘗不是? 日后,當他知曉自己不僅玷污了皇妹,更是愛上了她,以他感情匱乏的個性,哪怕知曉了自己的生父是誰,也不會再覬覦趙氏的江山。 最難控的就是感情??! 他心中有愧、亦有愛,除了死守,還能做什么? 真真是一步好棋。 至于趙寧,趙稷也早已為她找好了良婿,打從十幾年前開始。 幾個孩子的命數已定,命運卻是人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