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傅明禮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你倒是被她收買的妥當?!?/br> ……那是因為看出來您不會放手好嗎?劉成訕笑一聲:“主要是夫人品性太好,所以奴才就想替她說說話?!?/br> “放心,只要她肯說實話,”傅明禮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桌面,“她是我夫人這一點,什么時候都不會變?!?/br> 現在點點滴滴的細節和瑣碎的證據,都將她的身份指向密語閣發福蝶,只欠她的一句承認,他便既往不咎,而自己的身份,也是時候告訴她了。 那夫人若是不說實話呢?劉成小心的看向傅明禮,這個問題到底沒有問出來。想來督主已經和夫人商量好了會坦誠相見,他便不多這個嘴煞風景了吧。 馬車一路行至府邸之中,傅明禮從上面下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問小廝:“夫人呢?” “夫人還沒有起床?!毙P答道。 傅明禮不悅的看了眼升至中空的太陽,沉聲道:“所以她又沒用早膳?” 小廝不敢答話,昨夜夫人就說了任何人都不得去叫她,所以他們才沒催促夫人起床用膳。當然,這個話是不必跟老爺說的。 “罷了,去備些清粥送到房里?!备得鞫Y知道夏幼幼先前就有這個不按時用膳的毛病,他不在時又沒人管得住她,便只能讓她任性了。 他一邊往寢房走,一邊暗暗思忖,等徐延登基之后,將傅家的案子平反了,他便帶著她去南方走走,好好的給她改改這個毛病。 心里是想著糾正她的習慣,真到門口去開門時,手上還是放輕了力道,推開門時里面沒有一點動靜,傅明禮的嘴角不自覺的微微勾起,輕手輕腳的走到床邊,看著床上鼓鼓囊囊的被子道:“阿幼,起床了?!?/br> 被子里沒有反應,他嘆了聲氣,坐到床邊道:“昨夜是不是又熬夜了,當心這樣下去身子會吃不消,起來用點東西再睡……”說著便去掀被子,等看到里面的枕頭后猛地一僵。 一顆心迅速沉到谷底,他冷著臉快步走到外邊,忍著怒氣道:“夫人呢?!” 正在院中打掃的小丫鬟忙道:“夫、夫人在房間里休息啊?!?/br> 看著一無所知的下人,傅明禮的怒氣瞬間升騰,他讓她留下等自己回來,她便是這么等著的? “督主,可是要派人去找?”意識到不對的劉成急忙跟過來。 “不必,”傅明禮眼眸翻騰起黑色的怒浪,“都下去吧?!?/br> “督主……”劉成遲疑的看著他。 傅明禮頓了一下,轉身就往寢房去了。 另一邊的客棧里,周書郊謹慎的看著夏幼幼,似乎很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 “雖然現在還沒有確定,但傅明禮是殺你師父的嫌疑人,你還回去做什么?難道你想睜只眼閉只眼的接著跟他過?”周書郊不高興道。 “……你覺得可能嗎?”師父于她而言就像是生父一般,如果傅明禮真的是殺她師父的兇手,她或許永遠狠不下心來對他動手,但也絕對不會再和他在一起。 “那你現在回去做什么?”周書郊皺眉。 夏幼幼垂眸:“留在他身邊,才能知道他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才能避開他去司禮監調查?!?/br> “那、那你就假裝什么都不知道的回去?你確定你能裝得下去嗎?”周書郊懷疑的看著她紅腫的眼睛,自己單獨住在小院還好,大不了少跟這群太監接觸就是,可夏幼幼不行,那是要跟傅明禮睡一張床的。 和一個太監睡一張床……周書郊抖了抖,堅決道:“不成,你就留在客棧吧,大不了我多監視他,等什么時候他不在宮里了,我們就進宮去查?!?/br> “走吧,回去?!跋挠子卓戳怂谎?,并沒有接受他的提議,周書郊還想再勸,結果看到她眼底泛著的淚花花后還是忍了下來。 “走吧走吧,走一步算一步,不過你可千萬別委屈自己,如果忍不了了咱們就先從他府里出來,聽到沒?”周書郊不放心的囑咐。 直到夏幼幼反復的答應了他,他才去外頭找了輛馬車,二人坐著馬車一路朝城外去了。 臨時租的馬車又破又舊,輪子還不穩當,吱吱呀呀的趕到家里時,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夏日的晌午又悶又熱,太陽曬到皮上陣陣的發疼,僅僅是從馬車上到府內這一段短短的路,夏幼幼露在外頭的額頭、脖頸就蒙上了一層紅色。 進院門口時剛好遇到一隊人馬出去,看到她后先是一愣,接著便著急忙慌的迎了上來:“夫人,你可算回來了!” 夏幼幼一愣,接著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她徑直的看向主院,平靜的問:“尚言呢?” “在寢房等著夫人呢?!?/br> 夏幼幼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周書郊:“你回去吧,辛苦了?!?/br> 周書郊欲言又止的看著她,再三確認她不需要幫忙后,只得嘆了聲氣先走了。等周書郊一離開,夏幼幼便朝著寢房去了。 走到主院門口時,劉成剛好從里面出來,看到她后愣了一瞬,忙走過去低聲道:“夫人,你做什么去了?” “出去有點事,怎么了?”夏幼幼看向他,注意力總忍不住往他光禿禿的下巴上看去,她只得低下頭,免得被劉成看到她異樣的神色。 劉成咳了一聲,道:“夫人,老爺好像以為你離開了,此刻正把自己關在房里生悶氣,你趕緊過去勸勸吧?!?/br> “……我為什么要走?”夏幼幼看向劉成的眼睛,頓了一下才想起,“哦,他已經發現我不是柳茵茵了,以為我身份暴露就逃了是嗎?” “夫人,你眼睛怎么了?”劉成怔怔的看著她。 夏幼幼這才想起自己的眼睛還是紅的,她抿了抿唇,面對劉成關懷的眼神,一時說不出話來。 “……可是因為老爺昨日跟你說了什么?”劉成疑問,見她沒有反駁,一時有些哭笑不得,“若老爺真說了什么惹你傷心的話,夫人你不必放在心上,他或許只是一時驚慌,要知道奴才在發現夫人不是柳茵茵時也是極為震驚?!?/br> “嗯,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毕挠子酌銖娦π?,抬腳朝寢房走去。 劉成看了她的背影半晌,喃喃道:“奇怪……”總覺得她好像有些奇怪。 僅僅是院門口到房間的這一小段距離,夏幼幼足足走了有十分鐘,等到門口伸手去推門時,手卻猛地停在了門上。 他是個太監。 他娶你極大的可能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你“柳茵茵”的身份。 他是殺你師父的嫌疑人。 夏幼幼的手指輕輕顫抖一瞬,這才驚覺自己并沒有想象中的勇氣,她抿了抿唇,就連住了許久的房子她都沒勇氣推開,在她想要將推門的手收回來時—— “你在門口不進來是要做什么?” 傅明禮的聲音冷冷的傳出來,夏幼幼一怔,隨后竟笑了出來。她走過來時雖然沒有刻意放輕腳步,可發出的聲音一般人也是聽不出的,所以他這是不打算裝下去了么? 夏幼幼深吸一口氣,終于狠下心去推房門,與此同時房門應聲而開,她的手落空慣性向前,最后停留在傅明禮的胸口上。 二人俱是一愣。 傅明禮平靜的看著她,仿佛先前發現她不見時的怒氣只是所有人的錯覺,只是他的平靜沒有維持多久,在看到她紅腫的眼睛后便皺眉不悅道:“怎么哭了?” 自昨夜經歷一場內心巨變后,這是他在面對自己時說的第一句話,單是聽他這一句,夏幼幼呼吸都疼了,若不是自己的指甲拼命嵌進手心,可能就此掉下眼淚來。 “無事,或許是有些過敏了?!毕挠子状鬼?。 傅明禮的臉色冷了一分:“過敏會只是眼睛腫?” “……嗯?!?/br> 傅明禮的手緩緩握成拳,向后側了一步,給她讓出進屋發空隙,夏幼幼朝他微微點了點頭,擦著他的身子走了進去。 傅明禮眼眸發暗,雖然知道她或許是因為身份泄露的事傷心,他也可以理解,但不代表他喜歡她這樣連哭都要瞞著自己的樣子。 二人進屋相對而坐,半晌,傅明禮打破沉默:“我以為你走了?!?/br> 夏幼幼愣了一下,對視上他的眼睛不到一秒鐘就別開了臉:“所以呢,你找我了嗎?” “沒有?!?/br> “為什么?” 傅明禮垂眸:“若你是柳茵茵,不管你逃到什么地方去,我都能用柳家一條線將你找出來,可你不是,我甚至連你是誰都不能確定,這樣的你走了,我能去哪找?!?/br> “所以你就放棄不找了?”夏幼幼盯著腳尖認真的看,仿佛能給看出一朵花來。 傅明禮輕輕勾起嘴角:“對,不找了,還是等著比較方便?!?/br> “……?” 傅明禮平靜的看著她:“方才你沒回來時我便在想,你會多久之后才肯回來?!?/br> “你設想的時間是多久?”夏幼幼手指都在發顫。 傅明禮笑笑:“沒有想到,人生不過百余年,能等的時間實在有限?!?/br> “……”他是個太監,他可能殺了你師父,他是個太監,是天下第一jian宦,他是天生帶著面具生活的人,不能信他的話。 寢房里又再次陷入沉默,傅明禮看著她微微顫抖的睫毛,終于忍不住去握她的手,夏幼幼的手如閃電一般縮了回來,只留傅明禮的手指僵在空中。 夏幼幼訕笑一聲,低下頭假裝方才什么都沒發生過:“我怎么可能會讓你等這么久,只是臨時有事出去了會兒,忘記跟家里人說了罷了?!?/br> 傅明禮靜靜看了她許久,最后收回手,沒有拆穿她過于明顯的假話:“你說過,等我回來,會告訴我真相?!?/br> “……嗯?!苯K于到了這個時候,夏幼幼口舌發干,正要給自己倒杯水的時候,面前就出現一杯晾好的溫水,她再次一怔。 傅明禮給了水后就將手收了回來,也不知道自己這一輩子哪來這么多耐心對一個小姑娘:“喝吧,你回來前晾的,應該剛剛好?!?/br> “水都晾得溫度剛好,還說不知道我什么時候回來?!毕挠子兹滩蛔《潭痰男α艘宦?,不知為何,能覺察出他的虛偽,好像能讓她的心情好一點。 傅明禮見她肯笑了,便也跟著笑了笑,并未解釋這杯水之前他已經倒掉了多少,只是為了不讓她回來后因為渴跑去喝涼水。 他定定的看著她:“在你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之前,我想先告訴你我的,這些日子你應該也已經猜出來了,我并非真正的……” “還是我先說吧?!毕挠子仔π?,她沒想到他會這個時候會想到徹底攤牌,不行,她還沒準備好,在查出師父的死之前,她還不能離開這里,這段時間她寧愿面對一個假程宴,也不想要一個真太監。 “嗯?!备得鞫Y答應了,反正在他看來,今日無論誰先開口,這件事總是要徹底解決的。 “我……是柳茵茵的朋友,”夏幼幼抿嘴斟酌措辭,盡量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身份,“不過是無意中與她相識,因為貪玩就拿了她的木牌去微知樓了,然后就看到了你,因為、因為喜歡你所以選擇撒謊,沒想到隱瞞這么久還是被你發現了?!?/br> 傅明禮在聽到她第一句時臉色便冷了下來,雖然他一直執著于她親自告訴他,但不代表自己心里一點計較都沒有,她是誰來自哪里,他早就有了答案,卻沒想到她到這個時候還要撒謊。 她答應他的,等他回來就告訴他真相,可她現在卻食言了。 “所以……我并非柳茵茵,抱歉?!毕挠子椎拖骂^,她本想直接告訴他自己的身份算了,可是擔心他已經知道她和甫至的關系,對她之后的行動造成影響,所以只能在謊言之下用另一個謊言解釋。 傅明禮冷冷的看著她:“你可知道,你說的這些話只需我派個人去找柳茵茵查證一番就知道真偽了?!?/br> 夏幼幼猛地抬頭,傅明禮直接被氣笑了:“如今的天下是徐延的天下,那些曾效忠徐舟的世家正到處求一條生路,只要我的人去了,你猜他們會不會為了討好我將事情一一道來?” 夏幼幼沒有想到這一點,面色發白的看著他。 傅明禮眼底劃過一絲不忍,他垂下眼眸,不讓這一絲不忍被她發覺:“就這樣,你還不想說實話嗎?” “……你想聽什么實話?”一個夜晚一個白天積累的怨、怒、驚、傷此刻積壓在她胸口,哪怕告訴自己要忍住,她還是有些瀕臨崩潰。 如果沒有師父這事,她要么直接走了,要么回來大哭一通再離開,逼著她假裝什么都沒發生過,實在是太為難人了。 “我想聽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我不會再派人去查,我要你自己說,”傅明禮站了起來,再也沒有了坦白的心情,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小姑娘,忍住給她遞手帕的沖動,冷聲道,“你自己先想想吧,如果你肯與我說實話,我便當這些欺瞞都沒發生過,如果你還是繼續撒謊,我便……”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來,因為他發現自己也沒有什么可以懲罰她的手段,打又舍不得打,罵又不忍心罵,好像真的無法奈何她。 “我便將你關起來,直到你肯說實話為止?!备得鞫Y說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了。 關門聲一響起,夏幼幼渾身的力氣就像被抽空了一般,整個人都軟趴趴的倒在桌子上,趴了許久后將杯子里的水全喝了,又伸手去拿茶壺,結果手上一輕,晃晃茶壺,里面一點水都沒有了。 “連你都欺負我……”夏幼幼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的跑床上去睡覺了。她已經一天一夜沒睡了,哪怕現在所有事都堆積在一起,讓她備受折磨,可覺還是得睡的,否則人非瘋不可。 她將鞋子擺好,躺到床上后將薄被蓋到胸口,姿勢乖乖的躺下了??上н@一覺睡得并不安穩,師父和傅明禮的臉不斷在夢里交替,最后以傅明禮拿劍刺進師父胸口做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