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那就好,”長公主道,說完又看了王重天一眼,“這些年,辛苦你了?!?/br> 王重天笑了笑:“不辛苦,這些事比起當初教導侯爺和現在教導世子來說輕松多了?!?/br> “我本以為侯爺雖然自幼頑皮,但與夫人這般聰慧懂事的女子生下的孩子多少應該會像夫人一些,能有幾分沉穩,哪想到如今的世子竟比當初的侯爺還頑皮。這才多久,我這把老骨頭都快被他折騰散了?!?/br> 說到孩子,長公主自然也少不得多說幾句,眉眼間盡是慈愛歡喜。 “玥兒的確頑皮了些,不過我看倒比珺兒小時要懂事幾分,最起碼不會惹我和他娘生氣,我們平日里說話他還是聽的?!?/br> “那這孩子是看人下菜碟???我說話可不見他聽進去幾分,跟當初的侯爺沒兩樣,我現在就盼著二少爺快些長大,好換個徒孫,免得徒孫還沒教出來,我自己就先被氣死了?!?/br> 話是這么說,但王重天臉上始終掛著笑意,顯然并不是真的嫌棄不想教徒,只是隨口聊幾句罷了。 長公主哈哈大笑,又與他聊了許久,從傅清玥傅清宸兄弟倆聊到傅毅洺,甚至回憶了些傅毅洺的父親幼時的趣事,直到天色漸晚,才起身告辭了。 長公主讓周mama親自送他出去,在他走到門口時忽然說了一句:“元清,多謝了?!?/br> 元清是王重天的字,已經許多年沒有人叫過了,而長公主上一次這樣稱呼他,還是三十年前。 他腳步微頓,并未回頭,只是背著身擺了擺手,然后大步離去了。 二月底,淮王快馬進京,和以往一樣,隨行只帶了數十隨從,任誰看都相信他只是聽聞慶隆帝病重,前來探望。 畢竟慶隆帝與這個兒子感情深厚,就算別的王爺都不見,見一見這個幺兒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淮王抵達的當晚,宮中卻發生了一場宮變。 是夜,因為慶隆帝身體不好,淮王不放心,提出想在宮中侍疾。 他沒有帶多余的人馬,甚至連那幾十名隨從都留在了宮外,除了一個當年慶隆帝賜給他的內侍以外,身邊一人未留。 縱然讓成年皇子留宿宮中不合規矩,但慶隆帝只猶豫了片刻便答應了。 淮王衣不解帶的在他身邊侍疾,直到三更天仍舊不肯去睡,看的一旁的太監都不好意思打瞌睡,強打著精神陪著,直到被外面一陣刀兵之聲驚醒。 “怎么回事?” 他睜開眼茫然四顧,剛喃喃問了一句,還沒弄清到底發生了什么,便覺得脖間一涼,在想說話時已是發不出聲音了,只能滿臉驚恐地捂著脖子上的傷口倒了下去,留下滿地血泊。 其他幾個內侍亦是未能幸免,在極短的時間內便紛紛倒地。 太監總管站在離淮王和慶隆帝最近的地方,見狀大驚,高聲呼喊:“護駕!護……” 話音未落,便覺得后心一痛,一把匕首從他背后恨恨地刺了進去。 而他身后除了龍床上躺著的慶隆帝以外,就只有淮王而已。 他艱難地轉了轉頭,似乎是想看看那個剛剛還一臉孺慕的照顧慶隆帝的人,是如何轉眼間就變了臉,對他這個慶隆帝的親信下手的。 但他最終沒有將頭轉過去便雙膝一軟跪了下來,身體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淮王始終站在他身后,對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內侍也絲毫不在意,反正等他掌握了大權,這些人也早晚都要死,因此他并未看見太監總管倒下時臉上的笑意。 龍床上的慶隆帝終于驚醒,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掀開床幔見到的就是淮王將匕首刺入太監總管背后的一幕。 他睜大了眼,似乎不可置信。 “阿宣!你在做什么?” 阿宣是淮王的小名,這么多年了,慶隆帝私下里始終用這個稱呼喚他,比對太子更親近幾分。 淮王回過頭去,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跡,笑道:“父皇,你醒了?” “我問你是在做什么!” 慶隆帝怒道,聲音太大牽動了嗓子,又開始嗆咳。 淮王走到桌邊倒了杯水,遞了過去:“父皇身子不好,不要動怒,喝杯水潤潤嗓子吧?!?/br> 慶隆帝一把將他手中杯盞打翻,雙目圓瞪,額頭青筋凸起,眼中說不出的失望:“你是要造反嗎?” 淮王也不惱,重新倒了一杯自己慢慢喝了。 “父皇此話怎講?您有心廢太子改立我為儲君,但太子得知后心有不甘,發起宮變,兒臣這是留在此處保護您啊?!?/br> “你胡說!朕何時有此意?” 淮王輕笑:“之前沒有,現在該有了?!?/br> 說著從一旁自己帶來的那名內侍手中接過一個細長的木匣,打開后里面裝著一道明黃圣旨。 “放心吧父皇,雖然幾位兄長自幼待我不好,我小時您也不怎么關注我,還親自賜死了我的母妃,但我知道,你這些年待我是真心的,若是沒有您的庇護,我也活不到現在?!?/br> “所以,我并沒有行刺您的打算,只要您寫下禪位詔書,傳位于我,今后我依然會善待您,敬您為太上皇,絕不食言?!?/br> 慶隆帝看著遞到面前的空白圣旨,冷笑一聲:“你準備的倒是周全?!?/br> “那是自然,父皇是了解兒臣的,兒臣向來謹慎,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怎敢輕易動手?” 慶隆帝沒有理會這句,看了看地上的太監總管,又問:“你是如何帶兵器入宮的?” 皇宮中宮禁森嚴,即便是皇子進宮,也是要例行檢查的,絕不可能夾帶兵器,而且還是如此明顯的兵器。 淮王笑了笑:“兒臣來探望父皇,怎么會隨身攜帶兵器呢?這兵器,自然是入宮后拿到的。就像兒臣沒有帶人進宮,但現在……這宮中不還是被兒臣掌握了?” 他說著側耳指了指外面:“您聽,外面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卻沒人能靠近這里半步,這意味著什么,您應該明白吧?” 慶隆帝冷眼看著他,卻始終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就是不肯下來寫圣旨。 淮王也不急,在房中緩緩踱步。 “父皇是在等太子來救您嗎?但是在我決定起事的時候,安排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東宮殺了太子,這個時候他都沒有趕到,那證明我的人應該已經得手了?!?/br> “您與其這樣拖延時間,不如趕快把圣旨寫了,也免得我情急之下對您做出什么事來,壞了我們的父子情分?!?/br> “父子情分?” 慶隆帝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又咳嗽起來,卻仍舊不停,紅著眼睛瞪著他。 “朕對你確實有幾分父子情分,可你對朕,有何情分可言?逼宮篡位就是你對朕的情分嗎!” “朕自問這些年待你不薄,你幼時朕雖不甚關注你,卻也從未苛待過你!至于你母親……她用發簪刺瞎了瑞王一只眼睛,甚至差點害了他的性命!這是朕親眼所見,賜死她難道不應該嗎?” 他因為病重而十分虛弱,身體已經消瘦不堪,面頰微微凹陷,只一雙眼因為憤怒和失望而亮的驚人。 淮王的臉色卻沉了下來,目光冰冷。 “母妃是為了我才對瑞王動手!瑞王幾次三番羞辱我!那次更是把我推到湖里險些要了我的性命!” “我躺在床上昏迷三天三夜,連太醫都放棄了救治!母妃以為我活不了了,這才瘋了般的找瑞王報仇!” “可你只看到她對瑞王下手,當場便下令賜死她,連個申辯的機會都沒給她!” “若不是我福大命大活了過來,殺了瑞王給她報仇,只怕她到現在都難以瞑目!” 慶隆帝一怔,面色又白了幾分。 “瑞王是你殺的?” 他這一生子嗣算不得多,好在幾乎都平安長大了,很少有夭折的。 而瑞王就是十四歲時薨逝了,死后才被追封為王。 那個時候……淮王才不過九歲而已…… 一股寒意從后脊竄到了頭頂,慶隆帝周身冰涼。 淮王扯了扯嘴角,冷冷說道:“是我殺的,他瞎了一只眼,就算仍舊能視物,但眼睛所看到的東西畢竟和常人還是不同了,缺了一塊?!?/br> “偏偏他瞎了眼之后脾氣又越發暴躁,經常甩開下人到處亂跑,我就趁他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從他看不到的那邊,推了他一把,像他當初推我一樣?!?/br> 他說到這甚至笑了笑,神情得意。 “其實我推他下水之后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就在附近躲起來了,你猜怎么樣?當時竟然有宮人從附近路過,聽到動靜趕了過來?!?/br> “我還以為瑞王要被救起來了,可是他平日里作惡多端,看他不順眼的人太多了,那宮人見落水的是他,竟然當做沒看見,又匆匆離開了?!?/br> 慶隆帝緩緩搖頭:“所以你從那時就記恨朕,在朕面前表現的乖巧懂事只是為了討朕歡心,對朕的關懷也全都是假的,對嗎?” 淮王對他的質問絲毫不以為意,沉聲道:“父皇,天家無父子,從您登上皇位的那天起……不,從您出生的那天起,就該明白這個道理?!?/br> 第90章 殿外的廝斗不止,冷鐵撞擊的聲響不絕于耳,慶隆帝的心卻比那兵刃還要寒涼。 他何嘗不懂天家無父子的道理,只是生而為人,誰心里又沒有幾分真情呢? 如今他最心疼的小兒子卻親口跟他強調這句話,這是多么的諷刺。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端坐身子,收斂了臉上的失望與悲痛,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有幾句話要告訴你?!?/br> “就像你說的,天家無父子,同樣,天家亦無真正的夫妻之情!不管是何原因,你母妃當年當著朕的面刺殺皇子,朕都會按照宮規賜死她,便是皇后,也一樣!” “所以,這件事朕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即便給她機會解釋了緣由,最終結果也是一樣,不會有任何改變!” 淮王眸光微沉,冷眼看著他。 “父皇,兒臣若是你,便少說幾句,免得一不小心連太上皇的位置都保不住了?!?/br> 慶隆帝大笑:“朕若是你,便早將刀劍架在朕的脖子上了,而不是隔著這么遠悠閑地說話,免得一不小心雞飛蛋打,什么都沒了?!?/br> 淮王身形一滯,下一刻反應過來什么,心中陡然一驚,猛的上前一步便想沖到床邊,將慶隆帝抓住。 可是他才剛一動作,慶隆帝便不知按下了床上的什么機關,龍床的床板瞬間傾斜,內側塌陷進去,外側則翹了起來,剛剛還在他眼前的人轉眼間就消失了。 他有心將將這機關卡住,可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他手邊又沒有趁手的東西,根本就來不及。 待那床板翻轉一圈恢復原狀,床上哪還有半個人影,只有一塊嚴絲合縫的厚重木板而已。 “王爺!” 他身旁的內侍一驚,走過來看了看那床板,在上面用力敲了幾下,又試圖尋找能將其打開的機關,卻最終只是徒勞。 “不用找了,”淮王鐵青著臉道,“機關肯定已經翻到另一面了,從這邊是打不開的?!?/br> 內侍心頭一涼:“那怎么辦?若是沒有陛下手書的圣旨……” 不,不對,現在已經不是圣旨的問題了。 若是陛下逃走了,將他們指為亂臣賊子,那今日一切就都白費了! 淮王沉默片刻,轉身便往外走,內侍不明所以,急忙跟上,走出沒多遠便遇到一隊他們的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