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淮王不愿承認這是真的,可他仔細回想,卻發現自己無力反駁。 那時候他未經允許逗留在了京城外,若是被慶隆帝知道了,勢必要治他的罪。 所以他隱瞞了身份,一身布衣暗中與人往來。 后來他被刺殺,鮮血模糊了視線,昏迷前只隱約看到了一個女子的身影,并未認出那人是誰。 醒來后他怕再次被人追殺,帶著傷立刻便離開了,臨走前去了一趟未涼山上他出事的那個地方,在月影下看到什么東西在草叢中熠熠發光,這才撿到了這支簪子。 這簪子若是別人不小心掉的,只可能會掉在路上,絕不會掉到山坳下面的草叢里,除非是當時救了她的那個女子掉的,因為只有她靠近過他,曾往那個方向走去。 淮王當即篤定這簪子就是他救命恩人的,于是留了兩個人在京城,讓他們去查探,白日里誰曾經在這附近丟過簪子。 那兩人很快就打聽清楚了,然后向他復命,說丟失了簪子的是唐大小姐。 淮王并不認識唐芙,為了將來能認得自己的恩人,知道她長什么樣,便又讓人回去找人畫了一幅唐芙的畫像。 就是從這幅畫開始,一見傾心,自此難忘。 他知道唐芙當時正是說親的年紀,很想將她娶回去做自己的側妃。 但唐老太爺的為人他也是知道的,絕不可能讓自己的嫡孫女跟他這個皇子成婚,而且還是做妾。 何況唐芙還早已有了婚約,與那位自幼便飽讀詩書學富五車的程公子訂了親,兩人青梅竹馬,根本沒有他插手的余地,他就是想求慶隆帝賜婚都不行,慶隆帝就算寵愛他,也不會為了他強行破壞臣子兒女的婚事,不然他豈不是成了昏君了? 從那個時候淮王就知道,不用一些非常手段的話,他是絕不可能得到她的。 但京城離陳郡千里之遙,他那時羽翼未豐,無法把手伸得那么長,cao縱京城的一舉一動,就只能靜待時機。 這一等便等到了唐芙成親前夕,程墨被派往蜀中賑災。 蜀中連年天災,匪患聚集,這對淮王來說無異于天賜良機,他又豈會放過? 于是這才有了后面那些事,有了他今日這一趟行程。 可現在,唐芙卻告訴他那一切的緣由竟都是假的,是他的錯覺!他根本就不是被人救了,而是被人當做偷盜者指認為賊! 他多年以來情意,心中篤定的緣分,都只是他自以為是,是他的幻想而已! 淮王可以接受唐芙不承認那簪子是她的,卻無法接受自己數年情思都是一場錯誤。 他嘴唇緊抿,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發簪,額頭青筋隱隱跳動。 之前他一直以為這簪子是唐芙無意中弄丟了的,如今才知道八成是那位顧姓的小姐怕帶在身上不妥,便先藏在了草叢里,想等改日再去取,卻不想當晚便被他拿走了。 淮王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將滿腔怒火與羞憤壓下。 “事情到底如何我自會去查清的,但剛才我說的話也是認真的。我沒有想過要傷害你或是羞辱你,只是逼不得已才想用這種手段將你帶到陳郡而已?!?/br> “就算當年的事是個誤會,我對你的情意……” “在王爺眼里什么才算是傷害呢?” 唐芙聽到他說情意這兩個字就覺得惡心,再次打斷了他的話頭。 “我當初若真是被你帶走了,你可曾想過我的名聲?可曾想過就算我去了陳郡,進了你的淮王府,別人會怎么看我?那些議論和指點就不是傷害不是羞辱嗎?” “還有,因為你對我表哥動手,讓他生死不明,直接導致我祖父急火攻心不治而亡,我在這世上最親近的親人也沒了,這難道不是傷害嗎?” “在你眼中沒有對我動刀動槍,沒有傷到筋rou皮骨是不是就都不是傷害了?” 面對她的一聲聲質問,淮王解釋道:“我沒想到唐老太爺會因此病逝,但程大人明明活著,是他自己隱瞞了自己的消息,才致使……” “夠了!” 唐芙從沒像今天這樣惡心一個人,覺得對方禽獸不如,沒有任何一處可取之處。 “他是隱瞞了自己還活著的消息沒錯,但他活下來了那是他運氣好!不是你放過他的!你從一開始就打算殺了他,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他早就已經成了刀下亡魂!當初的死訊也依然會傳到京城來,沒有任何區別!” “無論你現在說什么,害死我祖父的罪魁禍首都是你!我雖奈何不了你,卻也不會忘了這份仇恨?!?/br> “他日若是有一天你得遭天譴,我定會額手稱慶,在城中廣施錢糧,慶祝這一普天同慶的喜事!” 竟是當著他的面咒他去死,言語間別說記著他的情意了,沒啐他一口已經算是客氣。 淮王看了她許久,知曉自己今日的目的半點也沒達到,而且可能永遠都達不到了。 他扯了扯嘴角,倒也沒有特別惱怒的樣子,反而笑了笑。 “我現在說什么你怕是都聽不進去,罷了,既然你如今厭惡我至此,我也就不多做打擾了,免得你氣壞了身子,動了胎氣?!?/br> 他狀若隨意的一說,傅毅洺與唐芙的心頭卻倏地繃緊。 唐芙有孕的消息至今沒有對外傳揚,若非特地打探,是不會知道這件事的。 唐芙一只手被傅毅洺握在手里,另一只手下意識撫上了自己并未顯懷的小腹,戒備而又憎惡地瞪著淮王。 傅毅洺攬在唐芙肩頭的手則越收越緊,將她牢牢護在自己懷里。 他有一種感覺,淮王或許是知道芙兒有孕才特地請旨回京的。 淮王看著他們戒備的神情,漫不經心地笑了笑。 “放心吧,我說了不會傷你就不會傷你,只是聽聞你懷了身孕,想來看看罷了?!?/br> “我帶來的禮物里有很多有助于安胎的名貴藥材,都是我特地命人準備的,絕對沒有做過手腳,你若不放心可以讓人查驗之后再用?!?/br> “今日也沒什么別的事了,就此告辭,希望你……身體康健,平安生下孩子?!?/br> 說完果然不多做停留,拱手告辭了。 直到房門關上,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唐芙緊繃的身子才驟然松懈下來。 傅毅洺知曉她心里有些害怕,忙安慰道:“芙兒別怕,他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有我護著,絕不會讓他傷害你的,更不會讓他傷了咱們的孩子?!?/br> 唐芙點頭,靠在他胸前閉上了眼,只覺得這短短不到半個時辰讓她格外疲憊。 傅毅洺扶著她去歇下了,等她睡著才躡手躡腳地退出了屋子,讓佩蘭守著她,紅纓雙鉞等人守在院子里,自己一騎快馬去了公主府。 公主府離武安侯府本就不遠,騎馬一會就到了。 他不等馬匹停穩便翻身下馬,將馬鞭扔給下人,徑直去了正院。 長公主正在禮佛,聽聞他來了之后從佛堂出來,有些擔憂地問道:“怎么,淮王鬧出什么事了?” 她知道今日傅毅洺在武安侯府見了淮王,若非是有什么大事的話,他不會這么急著特地跑一趟來找她的。 傅毅洺面色沉沉,走到他身邊小聲道:“祖母,淮王有不臣之心!” 長公主點了點頭,并不吃驚的樣子。 傅毅洺皺眉:“您知道了?” 長公主笑著坐了下來:“當然知道,從他出生就知道。身為皇子,都是龍子鳳孫,若有機會的話,誰又甘愿將那個位置拱手讓與旁人呢?” “那些碌碌無為的庸庸之輩都尚且想要一試,更何況是淮王這種自幼聰慧,天資過人的?” “所以,他有這種心思一點都不奇怪,奇怪的是怎么讓你看出來了,還如此篤定?” 傅毅洺這才稍稍松了口氣,將剛才在武安侯府的事情說了。 “他口口聲聲說之前只是出于無奈才用那種方法想將芙兒帶去陳郡,若她去了的話日后會給她一個名分的?!?/br> “可是皇室宗親,就算是自己的妻妾,名分又豈是他說給就給的?” “何況芙兒是唐家的大小姐,當初若真是被他帶走了,他只能將她藏起來才對,不然將來讓人知曉,勢必對他不利?!?/br> “他若真是要給她名分,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將如今皇位上的人取而代之,登上帝位,自己做天下之主。 第73章 長公主頷首:“原來如此,難怪你會急著來找我?!?/br> 傅毅洺眉頭緊擰:“那咱們該怎么辦?祖母?” “怎么辦?” 長公主輕笑:“還能怎么辦?像以往一樣提防著也就是了,沒別的辦法?!?/br> “可是……” “珺兒,”長公主道,“你向來聰慧,但相比起淮王,還是差了些火候,性子不夠沉穩,今后需多加磨礪,遇事不要沖動才好,不然早晚有一天……是要在淮王手里吃大虧的?!?/br> 傅毅洺一怔,不明白長公主為什么忽然說這樣的話。 “孫兒愚鈍,還望祖母明示?!?/br> 他施禮道。 長公主嘆了口氣,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來。 “我之前就與你說過,淮王此人生性謹慎,謹小慎微,又自幼聰穎絕倫,深得陛下喜愛,但你顯然并沒有怎么放在心上?!?/br> 傅毅洺:“祖母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淮王就算因為見到了芙兒而略有松懈,也萬不會在你面前不小心失言,犯下這種錯誤,讓你發現他背后圖謀。除非……他是有意讓你知道的,或者說不在意被你知道?!?/br> 傅毅洺面色一沉:“他就不怕我告訴陛下嗎?” “告訴陛下?你有何憑證就告訴陛下?憑他當著你的面說要給芙兒一個名分嗎?” 那豈不是要把唐芙牽扯進去,將之前發生那些事全部公之于眾? 傅毅洺是絕不可能這么做的。 他將唐芙視若珍寶,若是真想告訴慶隆帝,定會想別的法子,但無論是什么法子,他都沒有證據,只能空口進言。 “無憑無據污蔑皇子,這可是重罪,一個弄不好還會被陛下認為你是有意挑撥他與淮王的父子之情,以及淮王與諸皇子的兄弟之情?!?/br> “離間皇室親情,這個罪名你擔不起,也承受不起陛下的雷霆之怒,何況陛下這些年對咱們祖孫倆雖然諸多恩寵,心底里卻也帶著一些顧慮,這點你是知道的?!?/br> “屆時說不定扳不倒淮王,反倒讓陛下認為咱們有什么異心,得不償失?!?/br> 傅毅洺垂眸,放在膝頭的拳頭漸漸握緊,面色不忿。 長公主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說起來這也不是你的錯,畢竟淮王很早就離京了,你那時也還小,與他不熟,對他自是不了解,加上你也算是陛下寵著長大的,難免心氣高,不把他放在眼里?!?/br> “可是你要知道,他與陛下畢竟是親生父子,而且還是陛下最寵愛的幼子,若是沒有足夠的證據,在你們二人之間,陛下是肯定是會選擇相信他的?!?/br> “所以,你一定要沉住氣,切忌輕舉妄動,不然很容易著了他的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