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他傾慕唐芙多年,對唐府上下的狀況自然是十分了解的。 那位二夫人是什么人,他也很清楚。 季南啃了口干糧,皺著眉頭口齒不清地道:“那又如何?如今唐老太爺剛去,唐大小姐還要守孝呢,二夫人總不可能在自己的公公尸骨未寒的時候就急著給唐大小姐找婆家吧?” “她可能想不起主動去找,但若有人上門提親的話……只要符合她的利益,她會答應的?!?/br> 季南一口干糧噎在嗓子里,好半天才咽下去:“不……不至于吧?誰會這個時候上門提親?唐家可還在辦喪事呢!” 傅毅洺扯了扯嘴角,皮笑rou不笑。 “萬一有呢?” 他這兩年雖然在京城待的少了,但以前好歹也是京中一大紈绔,私底下有幾個覬覦唐大小姐美色的他都知道。 這些人往日看唐大小姐訂了親,未婚夫還是程家那位探花郎,不敢輕舉妄動,但如今程墨死了,唐老太爺也去了,唐大小姐說是唐府的長房嫡女,但長房就她這么一個,無依無靠的,連祖母都不是親的,自然就成了他們眼里一塊任人宰割的肥rou,誰都想叼回家里去。 唐二夫人這個人目光短淺又自以為是,只要對二房有好處,她才不會管唐府是不是還在辦喪事,絕對能一口答應下來。 何況就算沒有這些事,驟然失去了兩個最親近的人,她的日子也一定不會好過。 季南咋舌,問道:“那……那要是咱們回京的時候,唐大小姐真的又被許給了別人呢?” 傅毅洺冷笑一聲,向來帶著幾分輕慢的臉上顯出幾分殺伐果決來。 “她若愿意就算了,她若不愿……誰也別想逼她?!?/br> 說完后季南半天沒出聲,只是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像看個大傻子。 傅毅洺皺眉:“干嗎?” 季南嘆道:“我以為你會說直接搶過來!大好的機會啊侯爺!趁著這個時候跟唐大小姐表白心意多好??!反正嫁給別人也是嫁,嫁給你也是嫁!好歹你是真心待她??!” 傅毅洺輕咳了一聲,喝進嘴里的水差點嗆出來。 他擦了擦嘴角,避開季南的視線,耳根泛起一抹可疑的紅,心里像是被扔進了一顆石子,不可避免的動蕩起來。 后面一路他都在想著等回了京見到唐芙應該說什么,隨著離京城的距離越來越近,心里就越發慌亂,一方面想趕緊趕回去護著她,一方面又近鄉情怯,恨不能把速度放慢一些。 可到底還是擔心的情緒占了上風,一路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京郊,再有不到半個時辰便能抵達京城了。 唐芙被追趕的慌不擇路,身后追兵卻并不急著追上她,似乎是有意遛她似的,不遠不近地綴著她,時不時在后面喊她幾聲,讓她知道她并沒有將他們甩開,又或者在她想拐到別的方向求助的時候從另一邊橫插過來,把她趕回原路不讓她逃跑。 她像是被獵人追趕的獵物,奪路狂奔,卻最終只能跑向獵人準備好的陷阱。 唐芙咬著牙夾緊馬腹,臉色一片慘白。 四周出路都被堵死,她遲早會被追上,若真是如此…… 她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腰間,翻飛的斗篷下掛了一把小小的匕首,原本是用來防身的,今日可能就要用于自裁了。 她就是死,也不受淮王的羞辱。 或許是懶得再玩貓捉老鼠的游戲,身后追兵越來越近,馬蹄聲明顯比之前急促了。 唐芙心中一陣絕望,正欲去摸腰間的匕首,卻見山腳下一隊人馬從遠處疾馳而來,看樣子是從山下路過趕往京城的,她只要加快速度,就能在他們經過之前趕去求救。 但是身后的追兵顯然也看見了,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很快便追了上來,在她們距離山下的路口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攔住了她們的馬匹,一把將她和佩蘭從馬背上揪了下來。 “救命!救……” 她們高聲呼救,奈何轉眼間就被人圍在中間堵上了嘴,只能聽著那馬蹄聲由遠到近,又迅疾的從山腳下經過,那么近,又那么遠。 唐芙被人擋住視線,沒有看見為首的人向她們的方向瞥了一眼,但那幾個淮王的下人卻看見了。 為了避免多生事端,有人裝模作樣地說了一句:“還不快把小姐帶回去!生出什么岔子來夫人饒不了你們幾個!” 另外幾人唯唯諾諾地應了,似乎真是幾個家仆,來帶回不知為何跑到這里來的自家小姐。 一般人聽到這幾句知道是家事,也就不會過問了,但已經從山下路過的那隊人卻在跑出十余丈后吁的一聲停了下來。 先前說話的淮王下人心中一驚,忙要帶著唐芙佩蘭離開,身后卻陡然傳來一聲厲喝:“站??!” 從山下路過的正是傅毅洺一行人,剛剛匆匆一瞥他沒認出來,現在停下一看,被人圍在中間的不是唐芙又是誰? “你們是什么人?在這里做什么?” 他調轉馬頭走了過去,看著唐芙身邊的幾個人說道。 為首的淮王下人做出一副謙卑樣子,弓著背施禮道:“這位公子,我家小姐來未涼山游玩,跑的有些遠了,我們來將她帶回去,免得家里老爺夫人著急?!?/br> 傅毅洺視線在他們身上掃了幾圈,又落到唐芙二人身上。 “堵著嘴帶回去?騙鬼呢?你們該不會是拍花子吧?” “不不不,公子千萬不要誤會,”那人說道,神情有些為難,似乎糾結許久才迫不得已吐露一些實情,“這……這實在是些難以啟齒的家事,小姐氣性大,跟夫人吵了一架,一怒之下就跑出來了,我們這也是……也是實在沒辦法,才以下犯上做出此舉?!?/br> “哦,”傅毅洺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那脾氣也太大了?!?/br> 說話時順勢抬手捋了一下因為匆忙趕路而從發冠中掉落的一縷頭發,伸到腦后時卻給季南等人做了個手勢。 淮王的人沒有察覺,接道:“可不是嗎,我們這些做下人的……” 話還沒說完,幾支利箭迎面而來,帶著凌厲的風聲,直擊要害。 剛剛還弓著腰一副怯懦樣子的男人眸中陡然迸發出一陣精光,側身一閃就躲了過去。 但并不是每個人反應都這么迅速,因為對面射來的是袖箭,根本不用拉弓搭弦,一抬手就沖他們招呼過來了。 這種箭射程不遠,殺傷力肯定不如羽箭,但近距離內卻是能要命的! 抓著唐芙佩蘭的兩人被射中,痛呼著松開了手。 唐芙回過神來,立刻拉著佩蘭跑了出去。 那為首的男子雙目一瞪,伸手就要把她抓回來,手指剛要碰到唐芙的衣袖,一支袖箭就擦著他的指尖射了過去。 他下意識收回了手,這么一眨眼的工夫唐芙就被人牢牢護住,七八個手持刀劍的人將他們與之隔開,想要把人搶回來,就要先把這些人殺了再說。 傅毅洺在袖箭射出的瞬間便已翻身下馬,疾走兩步將唐芙迎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扯掉她口中的布團,生怕把她嘴角蹭破了皮。 “怎么樣?沒事吧?” 他關切地問道。 唐芙搖頭,眼淚卻止不住地順著臉頰往下流,渾身都在發抖,一時間連話都說不清楚。 傅毅洺向來以哄她笑為己任,夢里都是她的笑臉,從未見過她哭,心疼的抽成一團,恨不能替她承受剛剛遭遇的經歷才好。 他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伸出手又覺得不妥,只能越發放輕了聲音,溫聲道:“別怕,沒事了,我不會讓他們把你帶走的?!?/br> 第9章 被隔在另一邊的男人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指尖被袖箭鋒利的箭簇劃破,擦出一絲血來。 他將血跡在身上擦了擦,面色陰沉:“這位公子今日是非管我們的家事不可了?” 季南輕嗤一聲,都不屑讓這種人跟自家主子多說話,代為開口道:“家事?你們跟唐大小姐有哪門子的家事?” 對方一聽他們是認識唐芙的,臉色又難看幾分,但還是梗著脖子說道:“我們是唐府的下人,帶回自家小姐自然是家事?!?/br> “我呸!” 季南啐了一口,要不是怕污了唐芙的耳朵,后面還得再加句“老子信了你的邪”。 唐府上到老太爺老夫人下到看門小廝和買菜婆子沒一個他們不認識的,這群不知哪冒出的沒長眼睛的玩意裝什么不好裝唐府的下人? 不過這話自然是不能當著唐芙的面說的,于是他便只說道:“我們侯爺從小就在京城,平日里少不得跟唐家打些交道,怎么從未見過你們這幾個下人?” “何況你們既然是唐府的人,又怎么會連我們家侯爺都不認識,一口一個公子的叫著?” 他們侯爺可是京城響當當的紈绔,從小被各家夫人當做典型教材拉著自家女兒教導“離他遠點”的人物。 作為唐府的下人,還是隨著家主出門的下人,第一要務就是認清京城的達官貴人,免得因為有眼無珠生出事端。 要說那些不經常出門的人他們不認識也就算了,他們侯爺那可是沒事就在街上溜達,三天兩頭就引得金吾衛來拉一回架的。 這些人不認得他,一看就有問題! 說不定不僅不是唐府的,甚至根本就不是京城的! 男子一聽對方說是什么侯爺,就知道今日是碰上硬茬了。 平頭百姓他大不了一殺了之,殺完把人搶過來離開就是了,但王公貴族他卻不敢妄動,不然會給他們王爺惹來麻煩。 眼見今日是不可能帶走唐芙,他只能給同伴使了個眼色,之后迅速翻身上馬轉身便走。 傅毅洺怎么會讓他們離開,當即分出一半人手追了出去,另一半則仍舊留在這里護衛在側。 可這些人顯然不是普通人,無論是追擊還是逃跑都極其有序,除了之前被袖箭射中要害的一人沒能堅持住掉了隊,其他人很快便逃走了。 季南不敢追的太遠,怕他們在附近還有埋伏,傷了留在原地的傅毅洺,便帶著那重傷墜下馬的人回去了。 唐芙此時已經冷靜下來,臉上淚痕也已擦干,只眼眶還紅紅的,看著十分可憐。 她與佩蘭一起給傅毅洺道了謝,傅毅洺忙說不用,又說等季南回來了就送她們回唐家。 他原本是好意,誰知唐芙聽了卻是一怔,臉色明顯僵硬起來。 佩蘭悄悄抬頭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唐芙則看了看前方一眼望不到頭的官路,又回頭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心中說不出的悲涼。 淮王苦心孤詣的布局在這里等她,自然不會就這么算了,繼續往前的話她說不定還會碰到第二批第三批淮王部下,又或者根本甩不掉剛才那些人。 可是回京就意味著要在二嬸的安排下嫁給安國公世子,且不說此人本就不是什么好歸宿,他若私下里再與淮王有什么瓜葛,誰知會不會成了親后偷偷將她送給淮王? 到時候她怎么都會落到淮王手里。 前有餓狼后有猛虎,去哪里對她來說都是一樣的。 祖父走了,這世間再也沒有人能護著她了…… 唐芙悲從中來,半晌都沒有答話,眼眶里再次泛起淚光。 傅毅洺見她聽到“回唐家”這幾個字不僅不見喜色,還泫然欲泣,心里咯噔一下,頓覺不對。 這里雖然是未涼山腳下,但跟唐芙平日里常走的路卻并不在一個方向,距離還不近。 她的馬車向來是停在山那頭的,為什么今天卻騎著馬出現在了這邊?還被幾個不認識的人抓??? 他再看看她狼狽的模樣,和她身邊那婢女腰間隱隱露出一角的小包袱,瞬間明白了什么,一句“二夫人是不是為難你了”差點脫口而出。 他了解唐芙,若非逼不得已,她絕對做不出離家出逃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