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用周喬的話來說,那是一個典型的南方姑娘, 有著水墨畫一般的氣質, 濃淡相宜的面目。很溫柔, 說話輕聲細語。 她是合作方派來的監工,和他們一同工作,她經常捧著熱水杯像個小老爺一樣彎著腰查看每個人的電腦, 但很少說什么。她會買咖啡分給大家喝。 她喜歡穿長裙, 頭發偏到一側,公司里的小年輕都很喜歡她, 暗戳戳地謀算著約她去看電影。 她總是能禮貌又不失體面地拒絕。 慢慢的, 大家都知道她對他們不敢興趣。 或者說,她只對宋易感興趣。 她從來不查看宋易的電腦。 她給每個人買大杯的美式, 唯獨給宋易買雙份的意式濃縮。 她在路上碰見任何人都禮貌地點頭, 唯獨碰見宋易時會笑。 她經常在樓下的意式餐廳吃焗飯,因為宋易經常會去那里。他總是坐在靠窗的位置, 肖恩慈會在他對面坐下來, 說:“好巧??!” 宋易吃飯很快, 五分鐘搞定一盤意面。他喝水很大口, 既不斯文,也不賞心悅目。他付完款就走,經常全程只在她坐下的時候抬頭看一眼她,冷淡又不失禮貌地回一句“嗯”。 他從不好奇她為什么會在這里,也不好奇她為什么喜歡坐在他對面。 更不想知道,她任何的信息。 這很簡單地可以歸結為四個字:不感興趣! 但肖恩慈樂此不疲。 她今天又遇見他,看見他洗頭發,她就知道,她今晚要回家?!@是觀察多天的結論。 有一股強烈的沖動驅使著她,讓她口干舌燥,心跳加快。 “可以載我一程嗎?我就租住在你家附近。我很會做夜宵的,作為回報,我可以請你去我家吃夜宵?!彼A讼卵劬?,是一副半開玩笑的俏皮表情。 她知道自己很漂亮,漂亮有時候是張通行證,可以輕易地得到別人的愛、關懷,還有諸多其他的便利。 宋易凝視了她幾秒鐘。 在這短暫的幾秒鐘里,她覺得自己在被一種冷漠的目光審視,她看見他眉毛微微隆起,聚成小小的一個峰。 宋易單手叉腰,另一手撈著自己的風衣外套,頭發還是濕的,整個人顯得放誕不羈。他這個人很奇怪,回家之前總是要換個衣服,然后再洗個頭發。明明回家更容易搞定的事,但卻非要這樣做。 有些人天生就比較古怪。 但她喜歡他這種古怪。 他在沉默了幾秒鐘后,終于開口:“抱歉,不太方便?!?/br> 他抬腕看了看表,“晚上七點鐘,離最后一班地鐵還有兩個小時,我想比讓我載你更簡便?!彼猛环N半開玩笑的語氣回答,“最好不要隨便上一個陌生男人的車。我也不太喜歡帶陌生女人,我女朋友心眼丁點兒小,我不太希望她不開心?!?/br> 那是第一次交鋒。 肖恩慈笑了笑,“啊,還想著蹭個便車呢!看來不能占便宜嘍?!?/br> 宋易禮貌地微笑,側身,繞過她,走了。 晚上風已經很冷了。 落葉被吹得打著旋兒,蕭瑟的秋意漸漸地濃烈了。 他忽然又擔心他的憫之,那個個頭不到一六五,抱起來很輕,身材嬌小的可以整個鉆進他懷里漂亮又善良的憫之,她很喜歡笑,待人和善,很少生氣,只有他才能惹她跳腳。 她在奧地利不知道如何了。 據說那邊很冷,她有很多華人朋友,她的英文不錯,也會點兒德語,但她說周圍人說英文反而多,她經常被人約著出去逛,因斯坦布爾有個大叔是陸季行的朋友,她去那邊做客的時候,和大叔的兒子一起去山腳下看風景。 宋易吃了好幾天飛醋。 不知道有沒有臭崽子們去sao擾她。 她前段時間還在說路上看見一個藍眼睛黃頭發的白皮膚男孩,形容他像是童話里的精靈王子一樣漂亮。 宋易警告她別瞎想點兒有的沒的。 …… 他路過樓下的餐廳,進去打包了一份濃湯,湯裝在紙杯里,他揭了蓋子,就著喝了一口,毫無形象可言。后來周喬總是嘖嘖感嘆,就他這糙老爺們兒的形象,不知道肖恩慈看上他哪里了。 冒著被人唾棄的風險都要上趕著當第三者。 宋易鉆進車里的時候,給憫之打了個越洋電話,她那里是下午,要比這里早兩個小時。 憫之略顯軟糯的聲線從聽筒里傳出來,“你今晚不忙嘛?” 他便滿足地笑了,“嗯,我偷懶,回家睡覺。在做什么?” 憫之舉著手機給他聽,“在回宿舍的路上,有個盲人大叔在拉小提琴,我在聽?!?/br> “嗯。寶貝……” 憫之“嗯?”了聲。 “我很想你?!?/br> …… 肖恩慈從大廈下來,目送宋易驅車離開,然后才去了地鐵站。 從這里到她住的地方,不過五站地鐵,十幾分鐘,下了地鐵走兩百米就是她住的公寓。 可她對于宋易拒絕栽她這件事,依舊耿耿于懷。 唐佳文讓周喬幫忙瞞家里人她戀愛的事,作為回報請他吃飯,最近周喬忙到快報廢,所以就選在他們樓下的餐廳,唐佳文隔著餐廳玻璃看見路過的肖恩慈。 周喬瞇了瞇眼,沒說話。 肖恩慈是個目的很明確的女人,溫婉,但不柔弱,相反很野性。 說實話他其實并不確定宋易招不招架得住,他是那種很情緒化的人,沒什么底線,從來不會去強迫自己去忍耐。雖然他對憫之夠熱切,但周喬還是不太有自信這件事會不會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只能偶爾勸一下宋易,“悠著點兒那個女的?!?/br> 唐佳文看周喬盯著人家一直看,也瞧了眼,之前去公司蹭周喬飯的時候見過幾次面:“不是你的菜,看起來心思太重,你hold不住?!?/br> 女孩子對女孩子總有著敏銳的直覺,周喬笑了笑,“那你覺得老宋能把持得住嗎?” 唐佳文咬掉一大塊肋排,搖搖頭,“難說。我雖然喜歡過他,但對他的人品實在不敢恭維?!?/br> 周喬肩膀劇烈聳動,笑得不可抑制。 * 第二次交鋒是在慶功宴的酒桌上,肖恩慈穿著一件白裙子,單肩,裹著她玲瓏有致的身材,顯得清純又嫵媚。 她像一只白蝴蝶,優雅地穿梭在包廂,給在場每個人倒酒水,經過宋易身邊的時候,對她欠身笑了笑。 宋易沒注意看,表情冷漠。 他在出神,憫之今天要回來,這會兒應該到家了。她說要先去家里給爸媽報平安,因斯坦布爾的大叔親自送她回來的,爸爸肯定要盡地主之誼請人家吃飯,所以晚餐她就和爸爸跟大叔一起吃了。 然后她要去見一見大哥哥,大哥哥難得正休息。 還有最重要的是要見一見室友寧寧,二哥哥去奧地利看過憫之,托她帶東西給寧寧,寧寧整天盼星星盼月亮,恨不得飛去機場接她,當場拆她包。 然后憫之才來看他,他覺得自己有種被冷落的失落感。 他強撐著理智才沒能起身走人,立馬去找她。 那沉默和心不在焉使他整個人身上那股黑暗陰郁的氣質越發濃烈,顯得有那么些生人勿近的冷酷。 這讓肖恩慈很不舒服。 或許她并沒有多喜歡宋易,但她受不了這樣的羞辱,勝負欲讓她對宋易越發上心。 撩分很多種,最高端的是不動聲色的撩。 她最擅長。 她斬男史上,不能有這樣的挫敗。 又是一年冬季,元旦才過去沒多久,街上還殘留著圣誕節的裝飾,一些店鋪掛著紅燈籠,拉花和氣球也有,霓虹燈閃爍,櫥窗里的燈光顯得考究,映襯著模特身上的衣服越發的美麗光鮮。 憫之還穿著雪地靴,牛仔褲把腿裹得很緊,她穿風衣,風衣外面罩了件棉外套,戴著頂絨線帽子,耳罩是狐貍頭,白口罩,手套沒有戴,掛在脖子里,脖子上還掛著一架相機。 她拍了一點兒街頭的照片。 故事畫風格的櫥窗布景,屋檐下掛著的銅風鈴,街頭轉角處的噴漆大郵筒,蹲在商場門口寫作業的小學生,還有一件被聚光燈籠罩的中式婚紗……她剛剛收的禮物,還很新鮮地擺弄著。 只是這樣的打扮,像個落魄的攝影師,看起來分外凄涼的樣子。 她在寒風中給宋易打電話,問他回家了沒有。 “你在哪?”宋易看著滿屋子的人,登時覺得心口熱。想念像一壺酒,初時烈得燒喉,恨不得把什么都丟了,過去陪她。慢慢地開始沉淀,然后發酵,漸漸溫和醇厚,但他只是,那些情緒不是沒有了,而是積蓄著,壓抑著,等著某一刻爆發。 憫之轉頭四處看了看,“在你公司附近,見了寧寧直接走過來的,不過我看樓上燈滅著,今天竟然沒加班?” 宋易掐著眉心,“瞧你那什么記性,不是跟你說了,今天慶功會?” 哦,憫之想起來了,“我忘記了嘛!那我去你家等你好了?!?/br> 她走到路邊,就要攔車。 但宋易一刻也等不了,合作方的老板又沒有半分要離開的意思,他這邊走了也不合適,兩相拉扯之后,他問她,“吃飯了嗎?” “沒呢,剛剛寧寧請我吃飯來著,我沒去,想早點兒見你?!彼寄?,思念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去奧地利的第一個月,憫之發了瘋的想他,懊惱自己抽什么風,做什么交換生,每天發視頻的時候,恨不得手穿過屏幕去摸摸他的臉,半夜夢見他,醒過來哭得一抽一抽的,把他聲音錄下來當鈴聲,有時候塞著耳機一遍又一遍地聽。后來慢慢地習慣了那邊的生活,課程漸漸忙起來,就漸漸好像沒那么想他了,然后一個學期過去了,仔細算算也不過四個半月時間,但好像已經過去了幾個世紀,離校有很多手續要辦,其實還要再待幾天,可突然覺得自己一刻好像也待不下去了,就想早點兒回去,早一秒也好。 無論聽他多少遍聲音,她還是想抱一抱他。 終于快要見到了,反而有些不真實了。 他說:“過來吧!就在附近。往東路一直走,看見一家紅色大門的會所,然后進來,我去大廳接你?!?/br> 憫之“???”了聲,“不太好吧!我去湊熱鬧嗎?” “聽話,過來?!?/br> 憫之為自己的形象默默擔憂了會兒,給他發消息,“我穿得很隨便誒?!?/br> “沒事?!?/br> 憫之就是披個麻袋去,又能丑到哪里去。 也不是什么太正式的場合,沒那么講究。 憫之推門進去的時候,宋易已經在大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