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等等,若是地面再次塌陷,會不會砸到孟侜?” 管嘉笙沉默。 侍衛們鐵鍬已經備好,人手一只,只要陛下一聲令下立即開挖。 亂挖機關會不會引發駭人的后果? 兩條路,兩種選擇,誰也不知道它們分別通往哪里。 空氣如同凝固了一般,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待陛下的決定。 楚淮引環顧一圈,管嘉笙和季煬都把頭低下,沒有人可以替他做選擇。他閉了閉眼,想起孟侜對整座園林的止不住的欣賞,美名其曰和工匠是跨越百年的知己。 孟侜總是替朋友兩肋插刀,哪怕是萍水相逢,依然豁出自己去幫人。 楚淮引第一次祈求,這個“知己”能幫助孟侜一次,就一次。孟侜幫管嘉笙和宋成嘉不計回報,楚淮引也覺得不需要,因為他能給孟侜一切,只希望孟侜能顧著自己多于別人。 朕祈求上天給孟侜一點福祉,只要一次。 楚淮引雙手還帶著泥,他混亂抹了把額頭,“朕信天無絕人之路,開啟機關?!?/br> …… 孟侜在下陷的一瞬間,雙手攀上地面,但是一切發生地太過突然,他無法不跟著往下墜。 這塊地都是紅土,墻面松軟,他雙手用力,幾乎把五指嵌進泥里,增強與墻面的摩擦,保持勻速下降以免失重。萬幸的是,他扒住的地方呈圓弧形,凹進去的地方勉強容納他的肚子,并且不那么嚴格垂直,有一點細微的坡度。 雙腳和下陷的地面分離的瞬間,頂頭的光亮驟然消失,不知道觸發了什么機關,一塊什么東西嚴絲合縫地頂了上去。那一瞬間孟侜似乎還能聽見楚淮引驚慌的呼喊。 十道抓痕深深刻進墻壁,隨著下滑,孟侜手心積累了越來越多泥土,一部分落在胸膛和墻壁的縫隙里,開始擠壓生存空間。 孟侜確定自己的某個指甲蓋肯定翻了,十指連心,刺骨鉆肺,他已經分辨不出到底是哪根手指。況且生死關頭,一根手指頭都不能放松。 他在黑暗里慢慢下滑大概一亮層樓的距離,他不知道下面還有多深,腦海里不斷閃現陛下背著他下懸崖的情景。 那時候陛下的手掌也是這么疼吧,自己胡亂包了布條,三天都不肯給本官看傷口。 孟侜緩緩呼吸,保持冷靜,他答應過陛下的,要像楚淮引保護他一樣,保護自己和孩子。 本官是個守信用的人。 大事上不會騙人。 本官見不得陛下傷心。 可是掉在胸前的泥土已經漸漸漫上他的下巴。他也能感覺到下方的空氣越來越稀薄。 孟侜幾乎有些絕望時,雙腳突然觸到一塊凸出的石塊。 他借著這塊石頭站穩,小心翼翼地松開一只手,把肚子上的泥土清干凈。 然而情況并沒有好多少,他知道最后頂上去的那塊土層有多厚實,至少一米,而且根據他聽到的石板摩擦的聲音判斷,上面是土,下面是一塊巨石。如果用鐵錘直接砸開的話,他可能要被掉落的石塊砸得頭破血流。 而另辟蹊徑下來的話,孟侜不確定這里的氧氣還能供他吸多久。 往好處想,為什么要重新把地面填平?是為了不讓地面的人發現?那為了讓前朝后人拿了藏寶圖之后順利離開,照理下面應該會有出路才對。 周圍黑漆漆,孟侜困在一處動彈不得,他嘆了口氣,本官栽了。 頂上突然傳來轟隆隆的巨響,孟侜以為是楚淮引找到辦法把石塊轉移了,可是聲音的方向不對,是直直往下沖的! 雖然看不見,孟侜清楚地感受到泰山壓頂的毀天滅地感,他閉上眼睛,這回是怎么也逃不掉了。 本官說好了大事上不會騙人。 但是,陛下,愿我只是你生命中的小事。 …… 轟鳴聲在頭頂三寸的地方停住,孟侜在劇烈的心跳聲中,睜開一只眼睛,眼淚沒兜住流了下來,就著滿臉的紅泥,沖成一道洶涌的黃河。 巨石卡住的地方喀嚓一聲,孟侜對面突然出現一道門,光芒驟現,他瞇起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看清對面是一條地道,發光的是一顆夜明珠。 孟侜驚嘆:前朝寶藏真的存在。他一直以為所謂寶藏其實只是亡國之君夸大其詞,連軍餉都發不出,皇帝揮霍敗家,你能指望國庫有多少錢? 他在石塊上微微側身,腳尖一點,不去看底下有多深,縱身跳進地道里。 感謝親娘姜瑤,三腳貓的功夫真的能救一條貓命。 孟侜把墻上的夜明珠取下來,看見旁邊還有一個挖出來的小洞,里面擱著一卷褪色的圣旨。 孟侜想著里面大概會告訴后人怎么出去,便拿下來一閱。 真的不是因為想知道哪里有寶藏。 本官只覬覦自己陛下的錢,前朝的放在他面前他也不要。 他飛快地掃了一眼,合上圣旨嘆了口氣。 幸虧是我這樣淡泊名利的清官在這里,要是換了邱堅白梁越孟甫善之流,八成直接跳下去尋短見了。 圣旨是亡國之君梁成業親手撰寫,開頭先吹了一番自己在園林上有多么高的造詣,要是皇家園林造成,絕對史書有名,萬世敬仰。 梁成業說自己本來也想給后人留一筆不菲的錢財,供他們復國,可是慶苑圖紙都擬好了,他才發現原來朕的國庫沒有什么錢。 此時各地暴動,農名揭竿而起,梁成業對自身安全的擔憂遠遠超過一切。 他把一邊繼續派出大量禁軍前往江南富庶之地尋找太湖石,搜刮最后一層民脂民膏。一邊把國庫最后的銀兩,本來是打算分撥給李胥武將軍的軍餉,用來修建逃生的密道。 當時李胥武是前朝唯一能跟起義軍打得有來有往的隊伍,但是大廈將傾,將軍難撐大梁。 梁成業既清醒又悲觀,覺得亡國就是個時間早晚問題,于是斷了軍餉,剩下的錢全部投入挖地道。 但是他看著完美無可挑剔的皇家園林圖紙,又非常舍不得,渴望有早一日有人能替他建成,于是撒下彌天大謊,告訴后人只要建成慶苑,就能找到“寶藏”。 梁成業在圣旨里說,朕不知道你是第幾代皇孫,但是寶藏確實是沒有的。朕知道你們建慶苑不容易,可能還會引來殺身之禍,所以朕給你們挖了條地道,你趕緊逃生去吧。哦,對了,這顆夜明珠是朕愛不釋手的絕世珍寶,你也不能白來一趟,拿走當個念想吧。 慶苑這個窟窿是自然裂縫,誰也不知道下面有多深,工匠們一開始吊著作業打地道,挖出來的土直接填在窟窿里,非常隱秘。整整一條地道的土填下去,往下看依然深不可測。 孟侜背上出了一層冷汗,這要是掉下去尸骨無存。 他將信將疑地順著圣旨上的指示走,因為地道還沒挖完梁國就亡了,誰知道最后是不是一堵墻在等著他。 孟侜走到盡頭,用夜明珠照亮墻上的符號,準確地找到一根木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抽出來,前面的土墻轟然倒塌。孟侜連忙后退,還是被嗆了下,等灰塵落定,一道緊容一人側著通過的狹縫出現。 孟侜仿佛看見自己被卡在床底的場景重現。要是陛下在又要丟人一次了。這前朝可真窮,門做得這么小,孟侜自己動手忍痛又挖大了些,擠過去之后,看見地上散著幾根鐵鍬,而眼前是另一條寬闊的地道。 他猜想這道門是接近梁朝尾聲之時挖的,工匠們聽說京城將破,倉皇地挖了條縫做了個簡陋的門。因為太簡陋,如果沒有提示,根本就是一堵普通的墻,里面外面都看不出來。 外面連接的這條地道,是梁成業自己用的,比較豪華,從京城通到京郊的山里。 圣旨上的地圖到了這里就沒了。孟侜在地底下也分不清方向,瞎走一通,反正從這里出去,不是到京郊,就是到淮王府。他還得感謝梁越,為了偷太湖石,把這段未竣工的地道打通了。 官兵為了追查太湖石去處,在這條地道走過許多次,地面還有腳印。 …… 楚淮引沒有想到,機關雖然開了,地面也下陷了,但是掉到一半就停住了,而孟侜沒有任何蹤跡。 “挖?!彼诒娙说捏@呼聲中躍下去,大聲叫孟侜沒有任何回應后,狠下心選擇了第二種辦法。 窟窿尺寸不大,僅容幾個人開工,而且上面還不斷落土,挖多少,塌多少,必須要把土運往洞外去。 一來一往十分耗時。 巨石落下來,幾乎磨滅了孟侜在墻上留下的十道抓痕。 楚淮引顫著手從一處帶血的泥里翻出半個指甲蓋,眼前浮現孟侜下墜的時掙扎的樣子。 大滴大滴的眼淚敲在地上,被泥土包裹消融。 和楚淮引一同下來的季煬見了這情景,也轉過身不忍再看。 …… 孟侜不知道走了多久,腰酸腿軟,手指劇痛,連大腿內側被陛下磨破的皮膚也仿佛被鹽搓了一遍,炎熱疼痛。 他從袖子里拿出一個李子,顧不得手有多臟。 很酸,最近愛吃李子,所以時常揣著一個。正是口渴之時,勉強生津。 孟侜不敢休息,他知道陛下這時一定很擔心。 前面似乎是盡頭,有臺階往上,頭頂是一個小小的出口,被鐵板蓋著。 確認過樣式,是淮王府的地板。 鐵板從外面鎖住,孟侜敲了敲鐵板,扯著嗓子大喊:“有人嗎?我是孟侜?!?/br> 負責看管府庫的阿虎一個機靈,他怎么聽到了孟大人的聲音。 淮王府的守衛幾乎抽調去慶苑挖土了,阿虎十分擔憂孟侜,但是被衛隊長留下來看門了。 衛隊長也是為了阿虎好,現在陛下快失去理智,萬一看見阿虎這張臉,想起阿虎他雙胞胎哥哥遷怒了可了不得。 “孟大人?”阿虎叫道。 “是本官,本官在地道里?!?/br> 阿虎急忙把地道打開,看見一個徹頭徹尾的泥人。 要不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和隆起的小腹,幾乎沒有孟大人的樣子。 孟侜爬出來,看見熟悉的阿虎,眼含熱淚。 果然,本官生是淮王府的人,死是淮王府的鬼,隨便選的路也能回到這里。 “本官走不動了,你快去通知陛下?!?/br> “是?!?/br> “等等?!泵蟻凶∷?,“你把本官的衣服撕一塊下來,不讓陛下可能不信?!?/br> 阿虎照做,來去如風。 另一個暗衛要扶起孟侜,孟侜坐在地上喘氣,不行了,他要先坐一會兒。 “水,毛巾,太醫?!?/br> “大人稍等!” 府庫大門敞開,對面正是楚淮引的私庫。 孟侜非常無語,什么見鬼的前朝寶藏,搞出這么一通亂事,還不如陛下的私庫錢多。 還是本官有遠見,初次見面,就牢牢抱住了陛下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