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姜信看了看淮王滿滿的小碟子,再看看笑里藏刀的孟侜,默默咽下一口老血:“謝謝大外甥?!?/br> 結果就嘗了一點魚頭,頓時驚為天魚,他羨慕地看向孟侜,眼含熱淚——真香! 這種珍饈都吃膩了,過得什么神仙日子啊…… 領命出門的季煬最后一眼看見這幕,決定在路上重新思考主子和孟侜的關系。他第一次看見主子吃別人夾的菜,還是用過的筷子。 路很長,他一定能想明白的。 那道魚似乎開啟了什么糟糕的機關,把胃口攪得天翻地覆,孟侜最近食欲全無,葷菜不見就想,看見就厭,來來回回地折磨人。 孟侜心里打鼓,這是什么絕癥的表征嗎?不知道這里的醫術能不能查出來。 *** 上次一聲不響吃了卷宗分配上的虧,蔣良折可能因此對他改觀,主動邀請孟侜上酒樓吃酒。 事情都被楚淮引搶過去干了,孟侜最近確實得閑,加上胃口不好,也想去外面嘗嘗鮮。 酒樓臨街而建,靠窗的雅座可以清楚看清長安街的車水馬龍,是京城里清貧官員愛來之處,偶爾還能聽見一些小八卦。 孟侜與人閑聊從不提及家里,觀點樸實,切中要害,外表像個普通小吏,內心自有溝壑。 蔣良折對他的偏見消除,是越看越順眼。他之前怎么會把孟侜跟那些紈绔子弟等同起來呢,明明孟家的情況他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 蔣良折愧疚萬分,不斷勸酒,“孟老弟,這酒我請,給你賠罪!” 孟侜十分感動,蔣良折是第二個請他吃飯的人。但經歷過孟槐菡之事,體驗過意識昏沉任人宰割的不愉快,孟侜再也不輕易放任自己喝多,一向點到即止。 對面突然沖出一個七八歲的小胖子,胖的看不見脖子,走路鼻孔朝天,一連撞倒兩位行路人。 身后跟著幾名仆人喊著“少爺慢點!” 蔣良折嗤笑一聲,見孟侜似乎不認識他,便打開話匣子:“管氏一族知道嗎,八代單傳,卻連出四任宰輔,紅極一時,多少讀書人想投其門下。但上任老宰相只留下了一個女兒,也就是現在的管老夫人。大家都說管氏的宰相運到此為止,不曾想招到個上門女婿,生了個好兒子,年僅二十就高中探花,可惜啊……” 孟侜猜測:“方才那是管家的小公子?” 那確實可惜,如此盛大門楣,小公子的家教卻不怎么好。 蔣良折見他是真的不知,搖搖頭,一臉復雜:“豈止?!?/br> 探花郎名為管嘉笙,加冠之前突然傳言不能人道,京城熱門女婿人選瞬間變成燙手山芋,只有青梅竹馬的蘭姑娘始終傾心于他。成親后兩人不管外面指點,恩愛如常。 六年前,管父突然提議領養一個孩子跟自己姓,記在管嘉笙名下。他說自己入贅多年,不想讓老孫家絕了后。管老夫人見他這么多年確實付出許多,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管嘉笙明顯覺得父親偏愛孫子,時不時趁管老夫人不在,陰陽怪氣地諷刺“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甚至妻子也因他受盡委屈。子不言父之過,無奈之下,他上書請求朝廷外放為官,至今已是第五個年頭。 流言害人,離京對夫婦倆未必是壞事。 蔣良折說著說著,突然中邪了一樣盯著孟侜,猛地一拍桌子,激動道:“我就說哪里不對!五年前我曾見過管大人幾次,你與他長得太像了,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離京時不過二十出頭,正是孟老弟你這個年紀。五年了,今天若不是看見管家小公子,我還真想不起來?!?/br> 孟侜不自覺摸了摸臉,許是蔣良折說他們長得像,他突然有些感同身受,越是風采人物,被人抓到了一些“污點”,越是津津樂道。 他上輩子當演員時,體驗足夠深刻。 就是不知道這管父怎么想的,放著親兒子不寵,哪里認的一個小胖子,云泥之別,簡直可笑。 孟侜告別蔣良折,恍然間覺得,他的這張臉該不會是天生命苦之相,怎么管嘉笙與他都與“父親”兩字犯沖。 管府經過幾代人的經營,曾是與將軍府并肩的大家族,一文一武,風頭無兩。 現在……人丁凋零這點倒也相像。 孟侜路過時,恰好聽見一個衣著光鮮的胖老頭低聲呵斥仆人:“多事之秋,出門也不看著少爺點,要你們何用!” 又低頭好聲好氣地勸小公子:“阿寶,最近聽話一些,再等幾年,這座大院子就都是你的了?!?/br> 孟侜目光犀利,看來此人是管父了,管嘉笙不到三十,居然跟外面認的孫子說什么“等幾年都是你的”,到底誰是親兒子? 孟侜突然想到什么,打眼細看那祖孫兩人的樣貌,如出一轍的臃腫身材和細縫三角眼…… 這…… 難道管府其他人看不出來嗎?孟侜想想便罷,他哪有立場去管別人家的閑事。 第19章 楚淮引說的解決姜家校場易主的辦法,居然是親自替天元帝練兵。 反正護衛京城的兵權在天元帝信任的人手里,楚淮引相當于個苦力。劉家帶兵能力天元帝心知肚明,五年前就灰溜溜地吃了敗戰回京,這幾年把五城兵馬司搞得烏煙瘴氣,正好讓楚淮引肅清軍中風氣。 孟侜最近下了大理寺就往姜家跑,因為楚淮引白天在那里練兵,他感激楚淮引的犧牲,端茶倒水,套套近乎,偶爾提兩句沖靈山的消息,跑得比姜信還勤快。 身披戰甲的楚淮引多了兩份喋血殺氣,憑空將人拉到了千里之外刀槍鐵騎的戰場,他是戰神,千軍萬馬所向披靡,五城兵馬司在他面前像一群病殃殃的小雞仔,一槍干翻一打。 掃過來的眼神就像當初在王鈞陽洞房初遇時,冷漠不帶一絲感情,孟侜被這一眼看得腿肚子抽筋,他嗷一聲蹲下去揉。 楚淮引扔下一句“扎馬步,半個時辰?!彪S手一柄長槍刺破風聲擦過半個校場咻地插進槽里,位置分毫不差,也“咚”一聲在扎在某些想要違抗命令偷懶的士兵心上。 楚淮引大步走到孟侜身邊,關切問道:“能起來嗎?” 孟侜微微抬頭,眉心因為小腿酸脹而微微蹙著,第一次仰視楚淮引的角度,讓他愣了一下。青冥天光在他背后泄出,仿佛面前這人真的眾生俯拜的神祗。 孟侜想,要不是你有皇位要繼承我…… 我……我什么? 沒等他想明白要干什么,楚淮引以為他站不起來表情委委屈屈的,伸手一撈,把他抱起來,“本王覺得你最近瘦了?!眲傞L的一點rourou眼可見地消退下去,果然,食補不能停,改天問問哪里還有更多的雪斑。 剛才孟小貓蹲在地上仰頭看他的角度,讓他心里無端生出一些異樣。待要捉摸,立刻消失無蹤。 “我能走?!泵蟻粫r無法適應楚淮引的兩副面孔,他習慣了沒什么架子任他插科打諢的楚淮引,今天忽然記起,剛下戰場回京奪嫡的大皇子,才是凌駕一切之上的真實面目。 “剛才不是站不起來?平地走路也能抽筋,不然本王也給你練練?” 孟侜一下子不服氣,搭在楚淮引臂彎里的小腿大幅度動了動,甚至大逆不道踢到了楚淮引的大腿,“我現在好了?!?/br> 哦,不適應什么的,不存在的。 “在本王懷里還敢亂踢,你是第一個?!北凰谱〉娜?,哪一個不是像淋雨鵪鶉一樣縮著腦袋? 孟侜卻想到別的,他好奇發問:“你還抱過別人?” 淮王的懷抱不是鑲金的嗎? 怎么聽起來隨便一個人都能抱? “不是指這個。跟你說這么多干什么?!背匆灿X得這個類比不是十分恰當,強硬地終結了話題。 孟侜從善如流地另起話頭:“季煬最近有消息了嗎?” “為什么你每次都問季煬?”楚淮引有些心塞,孟侜一天要問三遍,到哪了,遇見陰兵了嗎,什么時候動手…… 孟侜一噎,他關心的事情為什么不能問? 正在帶兵悄悄越過沖靈山準備來個包抄的季煬,突然打了個噴嚏。 *** 周氏父親前天來到京城,拉了整整五馬車的江南特產,他打馬車前經過時,恰好看見箱子上狀似黑銅錢的標記,與他之前在賭場看見的一模一樣。 現在可以證實,京城的兵器正是周家運進來的。 只是不知道,在這五年期間,他們運了多少,除了賭場,是否還有其他地方。 孟侜站在車前沉思了一會兒,孟槐菡出來看見他,指甲一撥,炫耀地打開箱子,綾羅綢緞珠光寶氣。 “想要?你也配?”孟槐菡冷笑了一聲。 孟侜淡淡地看她一眼,轉身就走,孟槐菡這種人,就是越理她越來勁。 這一眼刺激到了孟槐菡,那件事后,她被多少人指指點點,她什么時候受過那么多輕蔑的眼光,都怪孟侜,要不是他,要不是他,她根本不用嫁給一個青樓打手!雖然現在外公答應她,在正式下聘前暗地里弄死那個打手,但她的名聲已經毀了! 孟槐菡突然發了瘋一樣,搬起箱子里的東西拼命往孟侜身上砸,“野種!你為什么不去死!你十八年前就該死了!” 孟侜背后長眼睛一樣,一揮手把襲擊物回擊落在孟槐菡腳下。 “十八年前,周氏派人把外公戰死的消息透給我娘,還調走了產婆,想讓她一尸兩命,是嗎?”孟侜連珠炮似的質問瘋癲中的孟槐菡,不給她反應的時間。 孟槐菡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嗓音尖厲:“你偷聽我和娘談話!” 等她叫出來,才發現不對,這里是孟府之外。 她轉頭看見周圍一圈人竊竊私語,其中還有位京城有名愛嚼舌根的夫人。 孟槐菡眼前一黑。 *** 楚淮引看孟侜日漸消瘦,建議他繼續一天一條魚,孟侜拒絕,然后就被淮王強硬塞了三根千年人參,傳說中的續命神器。 孟侜抱著三根人參,覺得自己像抱著萬兩黃金,嘴都咧到耳后根。他笑瞇瞇地謝過淮王,扭頭進了京城最大一家藥材鋪。 高價賣了一根。 七百兩。 終于不是窮光蛋,孟侜覺得自己走路都略穩了一些,金錢的重量。他看著剩下的兩根,自己懷里揣著一個,剩下的那個整理一番紅綢子,腳步一頓,進了另一家不起眼的醫館。 醫館是奶娘的兒子禮文樂開的。奶娘一家幫了他和姜瑤許多,孟侜一直沒好好謝過他們??磩偛潘幉匿伬习鍖θ藚鄄会屖值臉幼?,估摸著行醫的人都會喜歡。 禮郎中醫術過得去,診費良心,樣貌上佳,溫和近人,在平頭百姓中很有口碑。 看見孟侜踏進來,禮文樂暫停下寫方子的筆,“孟兄可是有哪里不適?” 孟侜連忙擺手,“我很好,這次來是有件東西要給你?!?/br> 孟侜把人參放在柜臺。 禮文樂看見人參吃了一驚:“這可萬萬使不得,孟兄不足月,正是需要好好補補,這東西用在你身上才有價值?!?/br> “我還有呢。東西有沒有價值,得看主人識不識貨,禮兄見多識廣,定能更好地利用它?!泵蟻蛄藗€呵欠,他就不一樣了,這三根人參在他眼里就是三個七百兩,三七二十一,白花花的銀子。 “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恩重于山,不收以后我可就不來找你了?!?/br> 禮文樂不再推脫,把人參放進柜子里,過幾天切成片,和其他幾味一起入藥,分裝成藥包,再給孟侜補身子更能發揮效果。 他仔細看了下孟侜的神色,懨懨的,似乎不太有精神。 “孟兄,那邊稍坐,我給你把把脈?!?/br> 孟侜想著最近胃口不好,看看大夫也好,便安靜坐下排隊,等禮文樂看完其他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