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太子和睿王一定會想盡辦法保全向家,畢竟這種流言若是傳到皇帝耳中,圣心難測之下,皇帝很可能對自己一向倚重和信任的向家心生質疑,自然也會對東宮生出幾分不滿來。 云宣還想要開口說些什么,余光一瞥時卻見蘇復已經擺脫了胡典鏡出來了,便輕輕干咳了一聲。 聽到動靜的張慶心領神會,對李大衡輕聲說了什么,只見她先是將目光投向了蘇復,然后流露出了幾分不屑來,大步便走了過去并將正要抬腳向蘇薔和云宣的方向走過去的蘇復給攔了下來:“你曾是雪眉門的人?在下李大衡,還請閣下賜教,看看究竟是你雪眉門天下無敵,還是我飛云門更勝一籌?” 借著李大衡向他請教的功夫,云宣又問她道:“歐陽慕的案子,你可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蘇薔思量了片刻,道:“指甲?!?/br> 從一開始,她便懷疑那具尸體的指甲里藏著什么秘密。雖然如今已經真相大白,但她還是覺得尸體的指甲是她心中的一個結,若是不解開便不算是釋然。 因為她覺得很奇怪,為何金不離的指甲既然已經在試圖從歐陽慕的屋子里逃跑時被門所損傷了,那又為何會出現在尸體的衣裳中? 若是在掙扎中指甲被折斷,那些殘破的指甲應該會掉落在歐陽慕的屋子或者院子里,落在衣裳中并一直被安然留在那里的幾率實在太小了。而且在那樣關系著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若是指甲剝落,金不離又怎會刻意再將它們撿起來并放在身上? 所以,那三截在她身上發現的斷甲實在太不尋常了。 也許,若是打開了這個結,一些不為人知的真相會浮出水面。 雖然她的回答只有兩個字,但是云宣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點了點頭:“好,我會親自去刑部走一趟?!?/br> 他的話剛說完,剛剛擺脫了胡典鏡的蘇復便已經擺脫了糾纏著他要比武一試高下的李大衡,因為他并未動手,而是在李大衡問他那句話后直接服輸道:‘自然是飛云門天下無敵?!?/br> 本已經決定為了師門榮譽即便違背宮規大打出手也在所不惜的李大衡當場愣怔,畢竟她還從未見過江湖中對自家門派的榮譽并不放在心上的人。 蘇薔見他過來,只與云宣對視了一眼,隨后便轉了方向朝青鏡院而去,也顧不得還在身后的李大衡了。 暮晚時分,宮外突然傳來了有關歐陽慕一案的消息。 穆銘竟在自己家中畏罪自殺了,只留下了一封信。 信中說他早已對玉珠坊的花魁金不離傾心不二,曾經常與她在暗中私會,兩人雖然年齡相差許多,可他自以為他與她之間其實是兩情相悅,一直以來都相處極好。 后來,金不離不再滿足于與他的私下交往,而是希望他能明媒正娶將她納入房中。但他自認為年歲已高,又身為民間被百姓稱頌的青天大老爺,所以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聲而拒絕了她的要求。 他原以為她該會諒解于他,卻不料她在失望之下不僅毅然決然地與他斷絕了關系,而且還主動與大理寺的一個年輕少丞結交。在他得知她已經將身心皆托付于那個名叫歐陽慕的后生后不由心中生妒。 在挽回無果后,因愛生恨之下,他便買下了歐陽慕的隔壁院子,并趁著無人注意時打通了兩家隔著的墻,在金不離與歐陽慕私會時偷偷潛入他的房中,然后在他們的酒杯中加入了能致人以死命的一口醉。 與那封遺信放在一起的,還有他去黑市購買一口醉的憑證。于此同時,他的同謀也去刑部投案自首了。 這個消息傳出后,人人皆是唏噓不已。 蘇薔在聽說這個消息之后,不由驚嘆睿王反應迅速。 穆銘的死簡直是這一場無聲硝煙中的及時雨,不僅將向家從只不過剛剛在民間流轉了一天的流言蜚語中解救了出來,而且還將東宮面臨的危機徹底化解了。 當初他在動手的時候,應該已經料到這一日了吧。 他曾為那么多平民百姓沉冤得雪,也許對大周律法也存著一絲敬畏之心的,而且他應該也能察覺到向家已經容不下他了吧,所以他才沒有將那個局設得那么天衣無縫。 他走得如此轟轟烈烈,可他的兒女卻連他是自己的父親都不知道,又何其哀涼。 只是,雖然洗清了殺人的罪名,但歐陽慕終究還是落下了行為不端的名聲。但無論如何,縱然心中委屈,能被放出刑部大牢,他應該會感到慶幸吧。 但于她而言,這件案子并沒有結束,因為她還未參透金不離藏在指甲中的秘密。 在穆銘死后的第三日,向之瑜出現在了明鏡局,并將一個木盒子交給了她。 “這是云宣派人讓我交給你的,他倒是想得周全,明明是他從刑部偷走的物證,偏生讓我想辦法還回去?!痹掚m如此,但向之瑜卻毫無不悅之意,“不過,在我被阿爹軟禁在家時,他應該也幫了你的忙吧,我們從此也算是在同一條船上的了,這件事我也不與他計較了?!?/br> 蘇薔接過那個盒子,稍有遲疑。 “放心吧,想來里面都是金不離的東西,我并未打開看,也沒有興趣看,”向之瑜挑眉看向她,不解問道,“只不過,案子都已經結了,你還看這些東西做什么?” 蘇薔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問道:“向小姐覺得,你所認識的穆先生是個為了女色會殺人犯法的人嗎?” 向之瑜猶豫了片刻,隨后道:“人人都生著一張皮,皮下是什么,誰又能看得見呢。再說,無論他做過什么,這次都險些害得我向家陷入困局,這一點他是避無可避的?!?/br> 穆銘與向家向來交好,待她自然也是不薄,若是聽到她這么說,大概會傷心吧。 “我已經與刑部說好了,這些東西可以明日再送回去,你自己留著慢慢看吧?!痹S是聽到她提起穆銘,向之瑜的眸中也流露出些許傷心,“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派人來拿?!?/br> 送她離開后,蘇薔心底輕嘆了一聲,默然打開了木盒。 里面的東西很簡單,一塊包著的綢布,兩方繡帕。 她有一種預感,這里面的東西便是她一直想要的答案。 綢布下包著的正是金不離的三枚指甲,裂口鋒利,看起來的確是意外所致。 蘇薔用手帕拿起其中一枚,小心地抬起了手,仔細地看瞧。 陽光透過窗子落在上面,她看得清楚,那大紅指甲的里面,似乎刻著什么東西,像是幾個字。 她的眼睛一亮,爾后瞇了眼,將那指甲湊在了眼前仔細去看。 這次,她瞧清楚了。 上面是幾個小字,雖然第一個已經因為指甲斷裂而只能看到一橫,第二個字也看得不太清楚,但她還是能依稀地分辨出來,后面的三個字是“離不棄”。 不離不棄…… 她困惑地將那一枚指甲放下,又重新拿起另外兩枚,發現上面的字雖然都看得不甚清晰,但應該都是那四個字。 她不解,金不離為何要將這四個字刻在指甲里? 這四個看起來再也簡單不過的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159章 美人傾城(二十五)隱秘 最終, 蘇薔在那兩方帕子上找到了答案。 一方帕子有圖無字,繡的是一個正在跪在地上敲著木魚的女子側影,雖然繡工并不精致,但卻足以看得出十分用心, 就連那女子的珍珠耳環都繡了出來,旁邊是一段詞:寒山煙雨冷菩提心生,佛堂參禪不語僧。木魚三五更驚擾塵夢, 暮色掩紅楓念珠聲聲, 竹簾東擺花不盛,輕紗罩燭燈淚落了千層…… 落款是“不棄”。 另一方帕子繡的是一首古人所撰的情詩, 落款依然是“不棄”,而更重要的是, 那方帕子里還包著一張紙和一張紙條。 紙條是云宣寫的, 上面只有四個字:閱后即焚。 他所指的, 應該是那一張宣紙。 紙上是一首五言絕句, 詩句也并無什么特別的, 但蘇薔發現, 那上面的字跡與繡帕上的詩句應該出于同一人。 而那張紙的落款人竟然是向卉。 她恍然大悟。 原來與金不離有私情的人并不是向桓, 而是他的jiejie向卉。 之前, 向東英處死了一個意圖勾引自家公子的丫鬟, 而向卉卻因此大病了一場, 從那之后,許是因為向卉的堅持,向桓姐弟搬了出去在外獨住。 后來, 向卉結識了金不離,如何開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們心有靈犀兩情相悅,很快便在一起了,而向卉與向桓的獨門獨院便成了兩人傾訴衷腸的地方。 向卉與那個丫鬟的戀情無疾而終,而這次,她與金不離的交往便極盡謹慎,但世上怎會又包得住火的紙,她畢竟是當今刑部尚書膝下的千金,又是丞相的侄女,一言一行自然有人關注,所以金不離來往于她家的消息還是傳到了向東英的耳中。 也許是在金不離頻繁出入自家的時候,向桓便發現了向卉不喜男色,而有磨鏡之好。他開始因這件事而心神不寧神思恍惚以荒廢了課業,而在得到有一個青樓女子經常出入他們家后,向東英自然而然地以為是向桓因耽于女色而險些誤了前程,所以免不得與他起了一番爭執。 也許是為了守護家姐的名聲,向桓替她擋下了外界的風雨,他不曾向自己的叔父道出實情,也不承認自己與金不離有男女私情,只是他的片面之詞定然是止不住流言的。 可能不止是向東英,就連他們的親生父親穆銘也誤以為向桓為妓館舞女所惑,所以才密謀了這件兇殺案。 金不離死后,最傷心的人該是向卉吧。 一方面,她又一個心愛的人死于非命,另一方面,她會以為自己心愛的人是死在一個男人懷中的。 所以,她得了心病,而且病得極重,氣急敗壞的向桓為了替她和金不離討回公道,在聽說金不離死后沖入了刑部衙門,并與穆銘大鬧一場,以致聽到風聲的人都以為他是與那個玉珠坊的花魁不清不楚。 可是,他在為向卉打抱不平之時,也許還是在為自己的命運抗爭,因為向東英打死那個丫鬟和穆銘的殺人滅口都是在教他一個道理,那便是他沒有權利去愛上一個與他門不當戶不對的女子,那樣的后果只能是害她們無辜枉死。 蘇薔感慨萬千。 有一次,在琉璃別宮,有一個二十余歲的宮女投井自盡了,人人都知道她是為情所傷,卻都誤以為傷她的不是哪個侍衛便是哪個內侍,但其實蘇薔卻知道,那個傷了她的人其實是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宮女藍心。 在那個宮女自盡而亡后,藍心原本也是想要隨她而去的,但卻被蘇薔發現了。她也是那時知道了她們之間的事的。當時她很震驚,因為她與藍心的關系尚可,卻從未聽說過她與那個宮女私下交好,可見她們隱瞞得極好。 藍心說,她們之間本來好好的,只不過是小吵了一架而已,誰知她竟如此想不開。 蘇薔勸她放棄了自盡的念頭,但卻無法讓她重新開始生活。 藍心的兄長是向家軍先鋒軍的將士,四年前被逸王的人栽贓嫁禍而陷入了黃沙案,以至她也被連坐而被人帶離了琉璃別宮。她走的時候,蘇薔記得她說,她終于可以解脫了。 在此之前,縱然她從未見過有女子之間的戀情,但也曾在琉璃別宮時聽那里的老人在閑話時提起過,畢竟雖然深宮大院并不如民間人多又遼闊,但卻也正因如此而極易發生一些在外面聞所未聞又見所未見的奇聞異事,許多女子的磨鏡之好便是其一。 那些故事大多是以悲劇收場的,她們不敢讓人知道,又渴望得到旁人的認可,而且一旦兩個人因相處時的瑣事閑事而生了嫌隙,便很容易心生猜疑,長長久久于她們而言并沒有那么容易。 而藍心與她的心上人的結局,似乎在印證那些老人說過的話。 如今,她又親眼見證了類似的悲劇。 金不離人在青樓之中,成日里要與那些慕名而來的男子周旋,定然身心俱疲,而她走了之后,雖然結束了生前的一切痛苦,但活著的人不知會承受多大的苦難。 向卉本就身子不好,每逢遭受打擊便會有疾病纏身,此番也不知她的病能不能好。 她雖然并不認得她們,但也許是因為之前因藍心之故而接觸過這種事情的緣故,即便這是一段自古以來便違背人倫的愛戀,她很理解也很同情她們。 茫茫人海之中,她們能遇到彼此著實不易,更何況即便是離別,彼此也都毫無準備。 但她們固然可憐,天降禍事的歐陽慕又何嘗不是如此。 穆銘一死,他算是坐實了與金不離的風月之事,畢竟沒有人會再相信他的話,只怕他從今之后再也無法洗脫風流浪子和虛偽君子這兩個罵名了。 可她最擔心的,還是云宣。 穆銘曾是向家軍的軍師,當年無論是向東灼兄弟的南征北戰還是他們的卸甲歸朝,出謀劃策都少不得他,原本云宣還希望能才他那里為突破口為自己的父親、他的部將以及南羅郡被冤死的所有百姓討回公道,但如今卻是不可能了。 云宣來見她的時候,已經是幾日之后了。 她得了萬霄的消息,說他在百花苑等她,所以便應約而去。 那時正是午時,百花苑中人來人往,大都匆忙,他們就站在人人都可以看得見的一處空曠地說話,雖然引人側目,但卻無人敢靠近,也無人懷疑他們之間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畢竟張慶也在一旁。 “輕衣司最近有些混亂,那里也不太安全,而我又不能總是親自去明鏡局送公文,所以只好委屈你來這里了?!痹菩蛩忉屃藥拙浜髥柕?,“穆銘的事你已經聽說了吧?” 蘇薔點了點頭:“聽說了?!?/br> “其實,我在他臨死之前去見了他一面?!痹菩m然面容肅然,但聲音卻已盡量放低,連張慶都聽不得他在說什么,“這個方法是睿王讓我去辦的,但我覺得應該是向東灼的提議?!?/br> 蘇薔心中一緊,凝神去聽。 云宣輕嘆了一聲,低聲道:“那日聽你提及金不離的指甲中可能有異,我便立刻去了一趟刑部,在那些物證中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并查到其實向東英早就知道向卉有磨鏡之好,也知道金不離其實是向卉的心上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