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申大嫂卻毫不領情,嗔怪他道:“莫要誆我,那藥鋪和碎雪樓隔著兩條街呢,你去抓藥,怎會與去碎雪樓順路,我看又是酒癮犯了,所以也顧不得自己還在病中吧?!?/br> 被戳穿的申大哥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后腦勺,但仍繼續解釋道:“娘子既然吩咐過,我哪里還敢沾染一滴酒,當真是巧了,我從藥鋪出來的時候,看見前面有個人的背影像是阿五,便想追過去與他說話,可他走得太快,我這嗓子又疼,沒法子高聲叫他,所以便一路追著他,最后親眼看見他去了碎雪樓。只是我進去時被那掌柜的攔了下來,說是里面有人包了場子,不讓旁人進去,把我推出去之后便從里面鎖了門,所以結果我既沒有找到阿五也沒有打到酒?!?/br> 蘇薔聽說云宣也有可能去了碎雪樓,心下又多了升起幾分戒備來。 哪里有這么巧的事情,向之瑜與人相約在碎雪樓見面,而云宣也去了那里,更重要的是, 那個酒館又是元歆素日里喜歡去的地方。 申大嫂卻是不信,道:“蘇姑娘在這里呢,你竟然還敢拿阿五來誆我,我可是只知道阿六喜歡喝那里的竹葉青,而且阿五向來不喜飲酒,他怎會去那里包場子呢?!?/br> “所以我也覺得自己看錯了,”申大哥道,“不過我回來的時候又想了想,也有可能是阿五約了阿六去那里見面,他們兩個畢竟是兄弟,阿六又喜歡在那里喝酒,這也沒什么奇怪的?!?/br> 申大嫂這次也認同了他的看法,點頭道:“嗯,若說是阿六包了場子,倒也符合他的性子?!?/br>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言的蘇薔卻再也聽不下去了,她驀地站了起來,問申大哥道:“大哥,那個碎雪樓在什么地方?你可有時間帶我過去一趟?” 第151章 美人傾城(十七)陰謀 碎雪樓雖然名字文雅出塵, 但不過是一家在民間極為常見的小酒館,而且從外面來看十分破敗,只是因為它位于東市一條繁華熱鬧的大街的街尾,黑色牌匾上碎雪樓三個大字又大氣豪邁, 倒是凸顯出幾分神秘來。 離那里幾百步開外的地方有一家茶棚,蘇薔便坐在那里邊喝茶邊向那里張望。 讓帶路的申大哥回去后,她便選了這個地方坐了下來, 因為在茶棚下歇腳人很多, 與另外兩位姑娘拼桌的她并不吸引人注目,而且從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碎雪樓門口及周圍的狀況。 酒館的門窗都緊閉著, 上面已經貼上了了今日不待客的紙張,所以看不到里面的情景。但路旁停著一輛馬車, 蘇薔認得那正是向之瑜之前接她出宮并送到刑部的那一輛, 只是不知馬夫去了哪里, 應該也是在酒館中歇息著。 碎雪樓的對面是一個普通人家, 門前有一個攤子, 雖然上面擺滿了各種傘具, 但那個年輕的攤主似乎并不愿意招攬生意, 而是顧自站在攤位后東張西望, 即便有經過的路人停下了腳步, 他也懶得去招呼, 實在太奇怪。 而且碎雪樓的門口雖然無人把守,但有兩個路人模樣的男子守在酒館的墻根下低聲說話,每每看到有人有意要來碎雪樓, 他們便會提前將那人攔下并趕走,顯然是不希望有人靠近那里。 蘇薔看在眼中,知道碎雪樓是被人監視了,即便沒有證據,她也能猜到這必定是元歆在背后搗鬼。 他將向之瑜和云宣都引到這碎雪樓中,自然是不安好心的。 未來的睿王妃和她曾經全心全意仰慕的心上人同時出現在一家被人包場的酒館里,這件事情一旦傳了出去,不知道會釀成怎樣嚴重的后果。 蘇薔只身在外孤立無援,一心只希望云宣能夠察覺到這是一個陰謀,從而從酒館中趕緊脫身,但她等了近一刻鐘,既不見有人出來,也不見有人進去,心中不免有些著急。 她知道這時自己若是沖過去,只怕還不到門口便會被攔下來,所以只好一邊靜觀其變,一邊想辦法化解眼前的這個困境。 如今定然有人被安排看到了云宣和向之瑜兩人先后進到了酒館,只要他們在里面再呆一段時間,無論出去時是一個人還是結伴,都必定會落人口實,但她覺得以元歆的為人,既然他煞費苦心地設下了這個局,便會想方設法地將事情鬧大,好做實未來睿王妃和云宣的私會。 蘇薔心中盤算著,若自己是元歆,怎么做才能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碎雪樓呢? 小二哥端過來的熱茶冒著飄渺的白煙,而那兩個站在墻根下的人又時不時地抬頭向酒館院子的半空中望去,她心中猛然一動,雙眼一亮。 對,放火。 元歆是個深心思縝密的人,他既然將向之瑜和云宣引了過去,必定不會讓他們輕易離開,所以若她猜測的不錯,妙兒和他自己此時應該也在碎雪樓中并分別與向之瑜和云宣相見,如此便能拖住他們。 然后,等到大火燒起來時,無論他和妙兒是趁亂離開還是躲起來,只要前去救火或者看熱鬧的人發現未來的睿王妃和輕衣司的云都統在里面,他的目的便達成了。 當然,平民百姓大抵是不會認得什么王妃或者都統的,到那時,只怕碎雪樓對面的那個攤位的攤主和站在外面說話的兩個男子便派上用場了。 若他們到時四處傳播說被困在里面的人是將來的睿王妃和她曾經的心上人輕衣司云都統,那流言自會不脛而走,不過多久便會傳遍晉安城乃至整個大周。 即將出嫁的睿王妃不守婦道與臣子私會,只憑這一句話,不僅睿王的顏面與威嚴蕩然無存,云宣的仕途不保名聲受損,就連向之瑜的婚事只怕也會就此作罷,甚至于她以后的婚嫁都會受到影響,而且堂堂丞相府竟然出了如此丑聞,只怕向家的權勢也會被人詬病,說不定還會連累太子東宮。 真是一條一石多鳥的毒計啊。 只怕此時的云宣和向之瑜應該還不知道對方也在酒館中,更不知道不久后他們便會成為人人口中唾罵玩笑的一對給當今王爺戴綠帽子的癡男怨女了。 元歆也曾是云宣的結拜兄弟,竟然想出如此下流的法子將他逼上絕路,實在陰毒至極。 但這本來也沒有什么奇怪的,畢竟依云宣以前之言,他的確是一個為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人,甚至不惜犧牲結義兄長的性命為代價。 還好她今日恰好隨著向之瑜出了宮,也還好她既相信云宣不可能與向之瑜在此私會,也知道元歆為人jian詐詭計多端,否則只怕看不破他的這個局。 蘇薔無暇感慨,舉目四望,想法子要壞了他的這個陰謀。 不多時,她看到一個年邁的老人正拄著拐杖蹣跚地向碎雪樓對面的人家而去,看樣子應該是那一家的老人。 雖然他行動不便,一雙腿顫顫巍巍的,但他家門口的那個攤主卻分毫沒有要上去幫他一把的意思,所以他應該與這一家人并沒有什么關系。 蘇薔心中一動,付了茶錢后,趕緊站了起來。 她一路小跑著朝碎雪樓的方向而去,那兩個站在墻根下的男子看到她過來,立刻警惕起來,但剛想要過去將她攔下,卻見她跑到那個老人身邊時停了下來并扶住了他,看起來并不是要來這個酒館的客人,所以慢慢地便退了回去。 余光瞥見那個攤主似乎還在盯著自己看,蘇薔便對那個側著頭詫異地看著自己的老人家笑道:“太爺爺,讓晚輩送您回家吧?!?/br> 老人雖然面露感激,但仍是一臉困惑:“小姑娘,你是?” 蘇薔笑著答道:“您又忘了嗎?我是那邊胡家的二丫頭,前幾日我們還見過面呢?!?/br> 這個身份自然是她胡謅的,不過她剛才在茶棚中時便聽到許多人都姓胡,猜想許是這里很多人家都是這個姓,所以便拿來用用。而且老人家大都記性不好,說不定可以蒙混過關。 好在老人皺著眉頭細細思索了片刻,隨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慈眉善目的笑道:“原來是胡家的二丫頭呀,才幾天不見,出落得越發水靈了呢,越看越像你娘親年輕的時候?!?/br> 蘇薔心中一松,說說笑笑地扶著他向那個攤主身旁的大門而去,倒是沒有出什么岔子,也沒有引起那個人的懷疑。 進去后,她發現老人的兒媳與孫子也在家,便在他們將老人服侍著睡著后與他那位面相和善的兒媳道明了來意。 “什么,放火?”已過不惑之年的婦人聽了她的話后,神色大驚,惱道,“這可萬萬使不得,若是當真燒了院子,這該如何是好?再說你究竟是什么人,無端地闖進了我家,又讓我們燒了自家院子做什么?” “伯母,我方才向您解釋過了,我是大戶人家的丫鬟,主子說什么,我做什么便是。哪有問為什么的道理,若是多言,只怕這條命就沒了。我自小便沒了父母,還請伯母可憐可憐我,應了我這個無理的要求,”蘇薔邊哀求,邊將一只用黑色綢布包裹的鐲子塞到了她的手中,“這只鐲子價值不菲,是我主子吩咐送給您的,等事成之后,主子還有重謝。況且,不過是弄一些濃煙出來而已,不會壞了貴府的一花一草,只要讓人誤以為咱們家著了火,吸引其他人來救火便可以了?!?/br> 在手接觸到那綢布時,婦人的臉色便緩和了一些,待打開綢布摸了摸那只鐲子后,她的臉上不由浮現出幾分驚喜來。 蘇薔見她如此神態,便知道她也是個識貨的人,心想這件事估計八九不離十了。 她出宮時身上并沒有帶多少銀錢,首飾也只有云宣送她的梅花簪子和睿王送的這只鐲子,兩者舍其一,她自然是留下簪子的。 更何況這也是一個能將睿王府的鐲子處理掉的大好時機,畢竟拿鐲子換來他們三方的平安無事是一件極為劃算的事情,即便睿王問起,她也問心無愧有理有據。 果然,小心翼翼地又將鐲子重新包好后,那婦人的語氣緩和了許多,憐憫地對她道:“那些大戶人家成日里就知道沒事找事,還莫名其妙地要拿我們這些貧苦人家開心。但是我們雖然窮,卻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八成是你家主人遇到了什么麻煩事,所以才想著法子將外面弄亂,好讓他自個兒脫身吧?這種事情我也是見識過的,不過最可憐的還是你們這些做下人的,無論什么荒謬的事情,主子既然吩咐了你們就得去做,真是可憐得緊呢。罷了罷了,看你的模樣,應該和我那個剛出嫁沒幾天的小女兒年歲差不多,我也便不為難你了,這次就按你說的辦吧?!?/br> 果然還是錢財更好用,當真勝過千言萬語,蘇薔欣喜非常,連忙道謝:“伯母真是個大好人,此生定會福壽雙全的,您放心,等這件事辦妥之后,明日我家主子便會另送出酬勞過來,只不過咱們這樣做會不會打擾老太爺休息?” 那婦人笑得更開心了:“我家公公年歲大了,耳力也不太好,而且方才又出門溜達了一圈,身子正是乏的時候,他此時既然睡下,就算外面天塌下來也是不容易醒來的,不會有什么妨礙的。不過,你還記得惦記著我家公公,看得出來你也是個仁孝的好姑娘,既要幫主子辦事,又還記掛著我老人家,那我也不再問你家主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有什么目的了,免得為難了你?!?/br> 蘇薔忙不迭地道了謝,又為難道:“只是我家主子吩咐了,這件事情千萬不要讓旁人傳出什么閑話來,所以若是有人問起……” 那婦人善解人意地接著她的話道:“若是有人問起,我就說是我的小兒子又調皮搗蛋了,反正他也正是闖禍的年紀,不會有人懷疑的?!?/br> 其實,即便他們家會為自己保守秘密,元歆的人親眼見過她,若是起了疑心,只怕也不難查出此事有她從中作梗,但既然有機會能為自己避免一些麻煩事,她還是樂于試上一試的,更何況只是一句話的功夫。 在這里偽裝走水的假象,她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在元歆動手之前先下手為強。 這里就在碎雪樓的對面,若是有什么動靜,云宣一定會察覺到,而且到時所有人都會擠到這里來,自然不會再有人留意到對面的酒館中有什么人進出。 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吧。 那婦人也算厚道,既然收了錢,辦事極為利索,很快便招呼著他那個年紀七八歲的小兒子在院子里放了一大堆半干半濕的柴火,然后用火折子點燃了起來。 不多時,院子里便順著風勢騰騰升起了一股濃煙,四下漫了開去。 那個小孩子得了母親的授意,歡天喜地地跑了出去,邊跑邊大叫大嚷著道:“不好了,我家著火了!不好了,我家著火了!” 蘇薔緊隨著那個孩子出了門,當她的雙腳剛邁出大門口時,在門前擺攤的攤主已經聽到了動靜向里面張望,神情既驚訝又警惕。 她之前已經向這家院子的女主人確認過了,雖然這里一直都有一個賣傘具的攤子,但今日的攤主卻換了人,所以應該正如她所料的那般,這個人的確是元歆所安排的。 雖然已經被他留意到了,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蘇薔只當沒有注意到他,佯作去追趕那個小男孩,顧自朝大街上跑去了。 經那個孩子一陣吵嚷,大街上立刻有許多人熙熙攘攘著朝這邊圍了過來,雖然是逆行,但她很快便融進了人群中。 只不過就在她趕上那個小男孩,并順便彎下腰向他道謝時,余光卻瞥見一個人也逆著人流而來。 雖然只看了一眼,但她卻還是認出來那個男子正是守在酒館外的那兩個人中的其中一個,心下不由得一驚。 那人的動作很迅速,顯然是有功夫在身的,即便自己借著大亂而逃,如果他的目標當真是她的話,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周圍又亂,只怕也是跑不了的了。 正在她正在快速地思索自己究竟該如何脫身時,突然有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腕,一個冷冽而平靜的男子聲音突然響在耳邊,讓她莫名地鎮定了許多:“跟我走?!?/br> 第152章 美人傾城(十八)交心 被人拉著手腕一路往前跑, 又因為前面不斷有人迎面而來,所以即便蘇薔極力想看清眼前拉著她的人是誰,卻始終沒有如愿,而且那人的力氣很大, 沒有留分毫讓她掙扎開來的可能。 當他們在一條蘇薔并不知方位的小巷子里停了下來后,她氣喘吁吁地扶著墻站好,才有機會看清這個幫助自己擺脫了元歆的人究竟是誰。 松開了她的手腕后, 眼前的男子背手而立, 眼神清冷神色肅然,雖然眸底似乎含著幾分若有若無的笑意, 但他整個人看起來仍然是不易親近且桀驁孤冷的。 蘇薔吃了一驚:“怎么是你?” 男子的唇角一勾,天生冷峻的面容上終于浮現了一絲笑容:“沒有想到劉家村一別, 我與姑娘這么快便又見面了?!?/br> 幫她解圍的這個人不是旁人, 正是在劉家村時被冤枉為殺害劉穎兇手的男子。 雖然他也算是故人, 但再次重逢時蘇薔平未有分毫的驚喜之意, 心中反而更多的是驚疑:“閣下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你方才已經問了一遍了, 我之所以沒有回答, 是因為不愿意回答?!蹦侨似届o道, “所以就算你再問一遍, 也是得不到答案的?!?/br> 這里很安靜, 甚至聽不到一點喧嘩的人聲, 應該已經離碎雪樓很遠了,蘇薔心中記掛著那邊的事情,也無暇繼續與他糾纏, 便在道了謝后打算趕緊回東街,也好探聽消息。 這么著急做什么,經你這番鬧騰,就算是天大的陰謀也都無法再進行下去了?!啊蹦侨怂坪蹩创┝怂男乃?,道,“不過雖然你處變不驚臨危不亂,的確讓人很佩服,但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缺點是沒有想好自己的退路,實在有些魯莽了?!?/br> 蘇薔知道他所言有理,但在一瞬之后,又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驚然問道:“你怎么知道?”難道他也是元歆的人嗎?或者,他是逸王的人? 那人并不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安慰她道:“放心吧,我不是你的對手,至少在這件事上并不是?!?/br> 她并不意外他的回答,但仍堅信他應該也是與這件事有關的人,只是不愿再與他多說,告辭道:“既然如此,那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他似乎也沒有想出什么不讓她離開的恰當理由,像是沒話找話般的道:“我替你解決了這樣大的一個麻煩,難道只說一聲謝謝就敷衍了事嗎?我畢竟若是你今日逃不了。對方可有的是法子讓你吸取教訓?!?/br> 蘇薔思量了片刻,道:“我現在身上并沒有帶多少錢財,只怕這謝禮是要拖欠著了。而且我真的還有要事在身,只能往后補上了?!?/br> “我要那么多錢財有何用,再說你又能拿出多少銀子?”他提醒道,“你應該還記得,其實在劉家村時,我便說過我還欠你一個人情?!?/br> 蘇薔并沒有忘記這件事,但她并不認同他的看法,直言道:“我也說過,我當初我并不是為了救你的性命,所以你并不欠我什么人情,我們還是談錢吧?!?/br> 那人輕笑著出了聲,眼神也溫暖了起來:“我這個人向來貪得無厭,若是談錢的話,只怕你是給不起的?!?/br> 他既然這么說了,若是自己繼續再追問下去,恐怕得到的也是一個獅子大開口的價錢,只好無奈問道:“那你究竟想要如何?” 那人想了想,建議道:“不如這樣吧,你的謝禮我就先記著,以后若是我想起來了,便去找你討要便是。不過我欠你的人情還是繼續欠著吧?!?/br> 蘇薔更覺得他莫名其妙了,只好道:“既然如此,那就按你說的辦吧。不過沒收我們以后很可能不會再見,就算再見到了,我也極有可能會賴賬,所以你莫要后悔才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