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我先去一趟白瑜宮,麻煩你們了?!睆娖茸约憾ㄏ滦纳駚?,她略一沉吟,看了一眼仍然十分安靜的明鏡局,對全和道,“但我有一事還要勞煩你幫忙,不知……” 全和忙道:“我知道jiejie與織寧姑娘親如姐妹,jiejie的事便是我的事,有什么可以幫忙的jiejie盡管吩咐便是?!?/br> 她點了點頭,強自鎮定:“我已經沒有時間回去了,待會兒你見了明鏡局值夜的吳姑娘后,告訴她我去了白瑜宮,請睿王的人到了之后稍等片刻,然后讓她請肖玉卿肖姑姑與你出來相見,然后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對她講清楚,告訴我在白瑜宮等她去救命,她自然便明白了?!?/br> 肖玉卿是逸王的心上人,而柳貴妃又與逸王同屬一黨,應該會對她多少有些顧忌。 與全和分別后,她匆匆忙忙地趕往白瑜宮,雖然已經盡力,但趕到那里時天色已經大白了。 雖然順利地進了白瑜宮內,但她卻被勒令在殿外候著,半晌也不見有人出來帶她進去。 殿門緊閉,聽不到里面的一點動靜,她跪在地上靜靜等著,雖然神色還算鎮定,但卻已然心急如焚了。 織寧還在里面,不知在受著怎樣的懲罰。 這宮中人人都知柳貴妃最為得寵,性情也極為自傲,眼睛里幾乎容不得半點沙子,如今一個浣衣局的卑微宮女在她的宮門口被皇上看中,她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又等了近小半個時辰,她實在擔憂織寧,又再一次請求守門的宮女:“勞煩jiejie再進去通報一聲,我……” 因為收了她身上所有的銀子而已經進去一次的宮女看也不看她一眼,慢悠悠地打斷她的話,千篇一律地敷衍道:“北藥姑姑已經吩咐過了,任何人都不得進去打擾?!?/br> 蘇薔無奈,看一眼緊閉的殿門后一咬唇,突然竭盡全力地大聲道:“奴婢蘇薔,求見貴妃娘娘!奴婢蘇薔,求見貴妃娘娘!奴婢……” 她洪亮而有力的聲音響在白瑜宮的院子里,鏗鏘有力。 守門的宮女被嚇了一跳,忙跑到了她的面前,跺腳怒道:“你這是做什么,是想要害死我嗎?!” 蘇薔并不理會她,依然挺直著背,目不轉睛地盯著大殿掩著的紅漆門,繼續大聲道:“奴婢蘇薔,求見貴妃娘娘!奴婢蘇薔,求見貴妃娘娘……” 那宮女大怒,抬手去堵她的嘴,卻不料她邊反抗邊繼續大叫,只好無奈道:“好了好了,我進去幫你再通傳一聲便是” 蘇薔識趣地及時停了下來:“多謝jiejie?!?/br> “方才不是我不愿幫你,只是那個小宮女膽敢勾引皇上,這可是天大的罪過,是自作孽不可活,你若是非要胡攪蠻纏,說不定還會斷送了自己的性命,得罪我家主子可不是鬧著玩兒的?!痹谶M去前,那宮女突然嘆了一聲,附在她耳邊低聲道,“就算你與她再是情深義重,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不要稀里糊涂地平白斷送了性命,說句不中聽的,她這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所以等著你來救命,可若是讓她當真如了愿得了寵,也不知如何待你這個昔日的好姐妹呢……” 蘇薔打斷了她的話,握著她的手感激道:“多謝jiejie幫忙,大恩大德感激不盡?!?/br> 見她仍要堅持,那宮女嘆了聲“執迷不悟”便如承諾的那般推門進去了。 很快,她便回來了,身后跟著白瑜宮的掌事宮女北藥。 “娘娘說了,若是蘇姑姑來找織寧那個丫頭的,還是先回去吧,”北藥居高臨下地睨了她一眼,平靜道,“她是來送干凈衣裳的,竟然當著娘娘的面又把衣裳掉在了地上,此時正在里頭洗衣裳呢。那丫頭動作太慢,怎么洗都洗不干凈,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完事兒呢?!?/br> 這借口也太牽強了些,但柳貴妃想就此打發她,顯然是不希望她插手此事,蘇薔微一蹙眉,請求道:“織寧她入宮不久,年歲也小,心思一向單純,從未生過什么歪心思,若是此次犯了什么錯,定然也并非存心,娘娘明察秋毫,應該不會冤枉了她,還望姑姑準我見娘娘一面,好讓我替她解釋清楚?!?/br> “我家主子向來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這宮中人盡皆知,否則以姑姑的品階,可是連我們白瑜宮的宮門都進不來呢。但姑姑雖然曾替娘娘在皇后娘娘那里討了個清白,可我家主子不是也引薦姑姑去了明鏡局嗎?”北藥高深莫測地微微一笑,“自打姑姑去了明鏡局后,咱們便兩不相欠了,不是嗎?” 蘇薔一怔,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 原來柳貴妃還記著自己在連妃一案中未如她所愿地將前太子妃牽扯進去,也許在她看來,那便是自己拒絕向她投誠的表示。 所以,假如自己曾愿意成為連妃的黨羽,那此時此刻她便能救得了織寧了嗎? 可如今什么都來不及了…… 她咬了唇,眸底的迷茫瞬間而逝,再抬眸時目光已然堅定了許多:“那我該怎么做,才能讓貴妃娘娘改變心意,放至織寧一條生路?” “娘娘特地吩咐過,若是蘇姑姑這么問的話……”北藥唇角一挑,露出一個“早知如此”的嘲笑,緩緩道,“便讓我回答說她此生最不稀罕的便是曾經拒絕過她的好意的人?!?/br> 明晃晃的日光打在眼前那道紅漆大門上,蘇薔的眼睛突然被刺得生疼,她突然明白了,柳貴妃根本不打算見她,準許她進來并在僅一門之隔的這里等著只是因為想借此讓她看到自己曾經的不聽話會有怎樣的下場而已。 第104章 破鏡重圓(八)死別 白瑜宮的主殿內安靜異常, 似乎聽不到任何有人被懲罰的聲息,但這深宮總是如此,波瀾不驚的表面下不知有多少暗潮洶涌。 此時此刻,蘇薔多么希望能聽到一絲一毫的動靜, 哪怕是織寧的哀求聲,至少那樣說明她還活著。 在這偌大而莊嚴的白瑜宮前,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是這般無助與渺小, 竟連見一面與自己曾經朝夕相處的織寧都難于上青天。 她無法想象氣急敗壞的柳貴妃會如何對付織寧, 而生性率真單純的織寧又該會如何應對她的責難? 那個在琉璃時一心只想吃rou的織寧會不會害怕,有沒有受傷? 再也忍受不了除了等待之外便無可奈何的煎熬, 她想要站起身來,這才發現雙腿發麻, 雙腿剛離地便又不由自主地摔了回去。 雙膝被青石板撞得生疼, 她的嗓子里痛哼了一聲, 但也來不及給自己機會站起身來, 只能半跪在地上抬頭對北藥道:“織寧向來恪守本分盡職盡責, 將娘娘的衣裳弄臟的人并不一定是她, 但她的心思太過單純, 很多事情都看不清楚也瞧不透, 還望娘娘明察秋毫, 莫要被小人蒙騙而錯怪了人?!?/br> 她總覺得織寧與許諾今日清晨在白瑜宮的機遇太過古怪, 畢竟織寧從不喜歡濃郁的香氣,也不曾在身上戴過什么香包,她不得不懷疑其中另有蹊蹺。 北藥在一旁冷眼旁觀, 似乎早就料到她會這么說,慢悠悠地道:“事情已然發生,無論這衣裳是誰弄臟的,總歸是從她手中掉落的。就算她沒有那個心思,可這件事終究是因她而起,娘娘罰她也不為過,不然還能罰誰呢?” 是啊,也許不久之后許諾便會成為皇帝的新寵,暫時是無人能碰的,柳貴妃心中的那一團怨氣也自然不可能宣泄到她的身上,那這一場殺雞儆猴的戲碼中,被殺的只能是織寧了。 北藥說出來的話是那般云淡風輕,但卻已于無形中斷言了織寧的命運。 所以無論這件事是否與織寧有關,她又是否被人利用都不重要,柳貴妃是不可能放過她的。 蘇薔心中一寒,一手撐地顫顫地站了起來:“所以,貴妃娘娘是絕不會寬恕她,也斷然不可能見我了?” “貴妃娘娘向來賞罰分明,這宮城無人不知。莫說她是浣衣局一個微不足道的末等宮女,即便她是哪位主zigong中的掌事姑姑,該罰的還是要罰?!北彼庬怂谎?,緩緩開口,“莫說你不過是個小小宮女,即便是哪位主子來替她求情,該罰的也還是要罰?!?/br> 終究還是得到了這樣肯定的答復,她的臉色蒼白,又顫聲開口:“若是我愿以一切來換織寧的一條性命呢?” “那我只能說,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北彼庉p輕哼了一聲,輕蔑道,“這宮中愿為娘娘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不知有多少人,一個曾拒絕過娘娘好意的你又算得了什么?不過,看在你們姐妹情深的份上,我不妨對你說句實話,即便里面那個犯了錯的是我,娘娘也絕對不會手下留情,所以你倒也不必自責,畢竟就算你是白瑜宮的人,也是不可能救得了她的?!?/br> 心中似是有凜冽的狂風刮過,粗野迅速而又毫無保留地掠走了她唯一的希望,蘇薔愣怔了瞬間,眸底的絕望很快便被堅毅所替代。 “若是如此,那還請姑姑稟告娘娘,宮規有令,若是其他宮部的宮女內侍觸犯宮規,理應交由其直屬司部按例懲處,娘娘也無權干涉濫用私刑。如此說來,既然織寧弄臟了娘娘的衣裳,那白瑜宮應該將她交由浣衣局處置,這樣才不算徇私枉法?!?/br> 她的聲音冷靜了許多,字字清楚有力,句句有理有據。 宮規的確如此,但在這深宮之中,若是每個主子每個宮殿都按宮規辦事,怎會有那么多的孤魂野鬼無處棲身。 除了皇上外,宮城中向來只有兩類人。 一類是受寵的主子,她們可以為所欲為;另一類是除了她們之外的其他人,卑微如螻蟻般總會任由什么人擺布,這才是這高墻之內真正的規矩。 “你翻臉倒快?!彼剖求@訝于她片刻間的轉變,北藥微微一怔,但很快便反應過來,蹙眉道,“不過,你覺得你如此胡攪蠻纏有用嗎?” 蘇薔不為所動,繼續平靜道:“對違法亂紀之事,明鏡局有監察督辦之權,若是娘娘一心枉顧宮規,那奴婢只好斗膽去鳳棲宮請皇后娘娘來主持公道了?!?/br> “你竟以為皇后娘娘會理會一個浣衣局宮女?”北藥似乎覺得她方才的話十分可笑,道,“再說,她做出了這樣的事,即便是皇后娘娘,只怕也是不愿她繼續活在這個世上吧?!?/br> 蘇薔不理會她的話,繼續追問道:“姑姑還是不愿進去勸娘娘切莫濫用私刑嗎?若是如此,那我只能去一趟鳳棲宮了?!?/br> 顯然還是有些忌憚鳳棲宮,但北藥只是眸光一轉,便冷哼一聲,道:“即便你去了又如何,據我所知,宮里還有規定,若是各司局的掌事同意,罪奴可破例交由各位主子親自處置,大不了回頭我讓那個浣衣局的掌事補個文書過來罷了。所以,既然我們白瑜宮按規矩辦事,皇后娘娘也是管不著的吧?” 并不知宮中竟還有這一條規矩,但看北藥理直氣壯的模樣,想來也不會胡謅出來欺瞞她,蘇薔不由得心中冷笑,原來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宮里頭,竟連宮規都如此圓滑。 但倘若當真如此,浣衣局定然不敢違逆柳貴妃的命令,而白瑜宮也便不算違反宮規,即便皇后愿意助她,她也是無理無據,此時又該如何是好? 連依附皇后這樣渺小的希望都破滅了,她一時間竟不知所措。 “浣衣局是不會拿出這樣的文書的?!?/br> 正在北藥命人要將她送出白瑜宮時,門口突然響起了一個女子干脆洪亮的聲音。 蘇薔循聲回頭,見浣衣局的掌事姑姑石袖已經從宮門口走了過來,身后跟著心急如焚的阿嶺。 對她微一頷首算是招呼,石袖微笑著對北藥道:“姑姑安好,聽說浣衣局的宮人在白瑜宮犯了錯,雖然沒有按例收到通知,但我聽說后還是趕來了,希望姑姑能將罪奴交給浣衣局處置,我定會秉公處理,讓娘娘消了心口的怒氣?!?/br> 北藥的神色略有一沉:“你方才說,不愿補文書?” “在浣衣局當差的宮人大多粗糙得很,若是犯了錯,怎好麻煩白瑜宮來降罪?”石袖又是微然一笑,語氣輕松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再說,我從未寫過那樣的文書,若是哪里寫錯了只怕又會給白瑜宮添麻煩,還是算了吧?!?/br> 有些出乎意料,蘇薔感激地看了一眼石袖,伸手握住了站在自己身旁的阿嶺的手,無聲地安慰了她。 “你們還當真以為沒了那一紙文書就能將人給帶走了?”北藥似乎已經沒了耐心,冷笑一聲,“真是幼稚……” 言罷,她轉身便要回去,但身子剛轉了過去,便又聽到旁邊的宮女提醒她道:“姑姑,又有人來了?!?/br> 這一次,來的是肖玉卿。 雖然是依著蘇薔的約定而來的,但肖玉卿并未看她一眼,而是直接走到了北藥面前,單刀直入地對她道:“我要見娘娘?!?/br> 北藥自知得罪不起她,縱然心中滿是對她這種倨傲態度的不滿,也大概猜到了她的來意,但還是勉強笑了笑,回答道:“娘娘此時正在處理要事,姑姑若是不急……” 肖玉卿簡單明了地打斷了她的話:“我的也是要事,很急?!?/br> 北藥不敢再拒絕她,只好先應了下來:“姑姑稍候,我去去就回?!?/br> 白瑜宮的正殿大門終于又一次被推開了,但卻不是北藥推門進去的,而是一個小內侍推門出來的,慌里慌張的。 “不好了不好了,那個小妮子拿剪刀刺傷了貴妃娘娘,快去請太醫!” 原以為終于看到希望的蘇薔不由心頭一跳。 他們竟然給織寧又安插了一個妄圖弒主的罪名,難道…… 慌忙吩咐了人去請太醫,北藥拉著那小內侍焦急問道:“娘娘怎么樣了,究竟怎么回事?” 那小內侍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瞟了一眼站在外面的蘇薔她們,拖著長長的尾音繪聲繪色地道:“哎喲,那個該死的丫頭,娘娘不過罰她在洗干凈衣服前先用針線縫一下一個開了線的地方,哪知道她拿了剪刀就要去刺娘娘,還好娘娘福大命大,只是傷了手……” 漸漸地,蘇薔只覺得他的聲音忽遠忽近在耳邊嗡嗡作響,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身邊正在等他說出織寧狀況的阿嶺發覺她的身子搖搖欲倒,忙不明所以地扶住她,關切問道:“蘇薔,你怎么了?” 她沒有回答,眸光卻死死地盯著那內侍正在擦額頭的右手。 那只手的手背上被濺上一滴并不顯眼的鮮血,落在她眼中卻異常刺眼。 織寧是被柳貴妃在白瑜宮正殿的后花園命人活活打死的,在看到那個出門要人請太醫的內侍手上的血跡后,她便察覺織寧很可能已經出事,并立刻趕到白瑜宮西南后門。然后循著地面上的血跡追著到了宮城的東腳門,終究在門口將拉著織寧尸體的平板車給攔了下來。 織寧緊閉著眼睛,渾身都是血,一張臉血rou模糊,險些讓她認不出來。 她抱著她的尸身痛聲大哭,那兩個奉命去處理尸體的內侍也不由動容,由著她哭了許久,直到不得不離開時才將她狠心拉開了。 后來的事情,她記得不太清楚了。 很奇怪,她明明是頭腦清楚的,卻不記得自己那一日是被輕衣司的張慶發現并送回明鏡局的。 她四天不吃不眠不言不動不哭不鬧,一直坐在窗邊望著藍天,仿若那上面刻著織寧的影子。 是云宣喚醒了她,他讓錢九凝給她帶了一個木盒子和一封信,盒子里放著一縷用紅絲線系著的青絲,盒子里面的底部刻著晉安城城北郊外的一個方位,信上卻空無一字。 只看了一眼,她便明白那青絲是織寧的,盒子里刻著的是織寧被安葬的地方,瞬間淚如雨下,多起來積壓在內心深處的悲痛霎時間被釋放出來。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告訴自己,舊仇需銘刻于心,但未來還是一片空白,可由她自己書寫。 那時的她面容憔悴雙眼發昏,淚水打濕了那封沒有一個字的信。 那幾日,睿王的人每天都會去明鏡局等她的回信,她在收到云宣空白信的第二天便同意隨他出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