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雖然院中有些蕭索,但屋中的布置還算整齊干凈,顯然也經過一番細心安排。 環視四周后,吳蓬不由得感慨道:“沒想到云將軍如此清貧?!?/br> 大周近年來盛行奢靡之風,很少有達官貴人會住在如此僻靜的地方,更何況,堂堂一個將軍竟連自己的府邸都沒有,倒是有些說不過去。 蘇薔站在門口,抬眼望向碧藍天空,似乎看不出與宮中的有何不同。 笑著轉頭看向吳蓬,她興致盎然地道:“從琉璃到宮城,我已經有好些年沒有出宮了,咱們先出去走走吧?!?/br> 雖然性子沉著穩重,但吳蓬畢竟也是年少,入宮也有多日,自然欣然同意。 大街上人群熙攘,商販叫賣買家還價,鮮紅欲滴的糖葫蘆和香氣四溢的煎餅包子隨處可見,有人擦肩而過,有人笑臉遠迎,到處都是煙火氣息,熟悉而陌生。 和吳蓬悠閑地穿街走巷,最后在一家茶樓停下,蘇薔道:“我們進去喝口茶歇一歇吧?!?/br> 吳蓬點頭,隨著她上了二樓,在臨街靠窗的雅座坐下,這才注意到對面便是元??蜅?,明白她不僅僅是出來逛一逛這么簡單。 茶樓的生意興隆,賓客滿座,聊的大多是元??蜅5臍⑷税?。 “你們說這沈熙殺人究竟能不能定罪?他可是世家公子,又是未來駙馬,說不定這案子銷聲匿跡幾天也就不了了之了?!?/br> “瞎說什么,這沈家雖然有權有勢,可大理寺的劉家那也不是省油的燈啊,這好端端的兩個兒媳都因為他給鬧騰沒了,哪里會輕易罷休?更何況劉家公子還是目擊證人,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就這么死了,怎么著也要報仇雪恨吧?!?/br> “我倒不這么認為,那劉公子是什么人?在咱們這里可是欺男霸女無惡不作,拈花惹草的風流韻事可還少嗎?因被他調戲尋死的良家女子至少也有四五個吧?他能全心全意要娶那沈家小姐?要是我說,估計呀也就是想報復沈熙奪走了他的駙馬之位而已?!?/br> “話可不能這么說,那天晚上我就在元??蜅:染?,親眼看見那劉公子走了之后又回來探望沈小姐,一邊上樓還一邊催促身后的幾個手下,說的都是擔心的話,和平時他的為人作風的確大有不同,可能當真是對她動了情呢……” “哎,我也聽說了。據說劉公子和沈小姐就是在附近的青林寺認識的,可算得上一見鐘情。不過多久劉公子便去沈家提親,而且也正是因為沈公不同意這門婚事,她才在一氣之下搬出沈家住進元??蜅5??!?/br> “常言道狗改不了吃屎,我是不相信他會為了沈小姐立地成佛……” “你們是沒有親眼看見,那天童掌柜撞開了門后,那劉公子一聲令下就讓手下人痛打了沈公子一頓。那沈熙可也是有武藝在身的,竟然毫不反抗,只顧著嚎啕大哭,若不是官府及時趕到,說不定這元??蜅>陀痔砹艘粭l人命來呢?!?/br> “這老童也是可憐,平日生意冷淡也就罷了,那兩天好不容易好了一些,偏偏又攤上了人命官司,你們瞧,現在還哪有人敢上門?” “這說來也奇怪,你們說這沈家小姐雖然不是沈公親生的,那也是名門閨秀啊,怎地離家出走后就住進了老童那兒呢?” “你說說你,糊涂了吧,沈家在城東,劉家在城西,她為了劉公子離家出走自然就要住離劉家最近的客棧,而且老童這里生意不好,人少,這樣做起事情,比如幽個會什么的才方便嘛?!?/br> 眾人恍然大悟。 只有一個人質疑地問道:“可是,劉公子那樣的富家子弟,難道連個別院都沒有嗎?讓一個千金小姐獨自一人住在客棧,始終有失禮數吧?!?/br> “人家是千金大小姐,還未明媒正娶,怎會輕易同意被人金屋藏嬌,有什么好奇怪的?!?/br> “就是,沒想到這沈小姐在京城中名不見經傳,可這性子倒是剛烈,連婚姻大事都想自己做主,只可惜這好端端的一朵鮮花卻被禽獸不如的東西給糟蹋了……” “你可小聲點,若是被人聽見了,可別把咱們都給連累了……” “哼,你們怕,我偏偏不怕,雖然不是血脈相連,可沈小姐畢竟也是他的自家妹子,這殺了人還不算,又毀了人家清白,可不就是禽獸不如……” “行了行了,劉三兒,你這就沒意思了,禍從口出懂不懂?不說了不說了,就這么散了吧……” 只片刻間,原本還圍著中間最大一張茶桌的人群散去了大半,只剩下一個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的老先生和那個依然有些義憤填膺的漢子。 那老先生語重心長地道:“劉三兒啊,都說了你多少次,這話啊,有些說來無妨,有些卻只能藏在心里,你這么不知分寸,早晚會招致禍端啊……” 那漢子摸著頭,納悶道:“穆先生,我就是不懂,那沈熙可不就是禽獸不如,怎地還說不得了?” 老先生解釋道:“他若是被定了罪,你說也就說了,可萬一以后被免罪放了出來,這誹謗污蔑可是咱們普通百姓能擔當的起的?你馬上就要離開京城回鄉了,一定要記得人言可畏啊?!?/br> 漢子眉毛一豎:“那么多人都看見了,他還能逍遙法外?穆先生你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該不會也認為這青天白日的殺人不用償命吧?” 老先生晃悠悠地站了起來,朝樓梯口走去,苦笑道:“你呀,真相有時候可不是只靠著一雙眼睛與耳朵能看得出來聽得清楚的,再說,你哪里知道這世間欠債不還錢殺人不償命的是大有人在啊……” 見再也聽不到什么有價值的事,蘇薔收回了心神,若有所思地朝對面的元??蜅M?。 雖然看不到里面的狀況,但門外還偶爾有人停下來對里面指指點點,卻沒有人進去過。 有人趕著馬車過來,木板車上還有個人護著上面的幾大壇子酒。 蘇薔瞧著那兩人的背影有些眼熟,直到那馬車在客棧門口停下,她才認出了他們來,唇角微揚,不由得輕笑了一聲。 吳蓬也循著她的目光望了過去,仔細認了認正在忙著將酒壇子搬進客棧的兩人,驚訝地低聲向她確認:“是云都統和張左衛?” 那兩人身著粗布麻衣,都高挽著袖子,動作利落簡單毫不拖泥帶水,倒是十分像靠一身力氣養家糊口的勞苦漢子。 他們這么做,自然是為了打探消息。 見她點頭,吳蓬感慨道:“沒想到云都統這么拼?!?/br> 她也沒想到。平心而論,她甚至有一瞬間懷疑過他是否會在這件案子上行事公允,畢竟他與睿王都是太子一黨,此次無需有多努力,只要稍作松弛便能除掉一個勁敵。 但現在看來,說不定還是自己不太了解他。 約莫兩刻鐘后,他們從客棧出來,笑著與應該是童掌柜的人告別。 張慶牽著馬,云宣卻抬起頭朝茶樓看了過來,目光掃視了片刻,停在了二樓正對著客棧的窗戶。 正在猶豫是否要下去與他們一同回去的蘇薔突然在不經意間觸到他的目光,心中驀地一動,雖然離得很遠,卻仍然好像能看清他那清澈的眸子。 待她們出了茶樓,云宣已等在了門口,先微笑著解釋道:“我方才先回了趟家,聽見施伯說你們出門來閑逛,便想到你們可能就在這里?!?/br> 看了一眼已經駕著馬車拐過彎的張慶,蘇薔笑道:“我們不知云大哥要來送貨,不然也趁著車子過來了?!?/br> 將目光看向她身后的吳蓬,云宣問道:“不知吳姑娘是否有些累了?” 一直沉默不語的吳蓬不妨他會關心自己,一時間愣住,正不知該如何回答時,卻又聽他道:“倘若累了,正好讓你張大哥先捎帶著你回去,這坐木板車的機會可是很難得的?!?/br> 第50章 鵲橋歸路(五)東街 蘇薔與他穿過大街小巷, 路過小橋流水,漫步在小河畔,最后在岸邊的石椅上坐下小憩。 垂柳樹蔭,水聲潺潺, 日光正好,正午后黃昏前。 不遠處的大街上人聲熙攘,這里卻不見人跡, 可見人人腳下皆匆匆, 都在忙碌著各自的生計。 云宣的眸中亮著陽光下的波光,微笑問道:“這是與你第一次在晉安城散步, 所以走得快了些,累嗎?” “路雖然長了些, 但遠沒有宮中的枯燥乏味, 不會累的?!彼荒樰p松, 抬眼望向不遠處小橋上來來往往的人群, 目光有些悠遠, “我記得家鄉也有這樣的一座小橋, 河邊也種著垂柳樹。但也可能是離開得太久了, 看哪里都像是故鄉?!?/br> 最后一句難免有些感傷, 他默了一默, 指著那座小橋道:“我小的時候, 曾被人無數次從那里扔了下去,所以我瞧著它像是一口鍋,隨時都有可能把我倒下去?!?/br> 他說得很隨意, 顯然是有意想要讓她開懷一笑。 蘇薔想起曾經聽到有關他的傳言,據說在他十四歲參軍之前,一直都在晉安城流浪。 現在他自是名滿天下風光無限,但想來那些年的日子也是艱辛困頓吧。 縱然很想知道有關他以往的一切,但不愿他回憶太過心酸的時日,她悄無聲息地轉了話題:“聽說將軍自小在京城長大,與沈熙的關系匪淺,若論私心,可相信他在元??蜅7赶碌臍⑷税竼??” “雖然沈家兄妹并非血親,但沈熙待她向來親厚,他自然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更何況整個沈家都將沈妍視為沈家千金敬愛有加,”略一沉思,他道,“但據我所知,沈妍性子孤僻,在沈家也只與沈熙親厚,即便對沈公夫婦也很是冷淡,應該與她小時候的經歷有關?!?/br> 蘇薔心下一動:“小時候?與她被收養有關嗎?” “對?!痹菩c了點頭,道,“她的親生父母原本是沈家的下人,后來沈家意外起火,是他們將沈公救了出來卻命喪當場。沈家為報答她父母的救命之恩,將八歲的沈妍收在膝下為義女。但也許正因如此,她才無法視沈家為親人?!?/br> “是啊,畢竟自己的親生父母是為他們而死?!碧K薔終是明白,問道,“但是你方才也說,沈熙待她親厚,倘若他對她當真并非只有兄妹之情呢?” “雖然沈熙對長闕公主情深義重,但我也不敢妄下斷言,畢竟那些高墻大院內的秘密也不見得比宮城中的少多少?!背烈髌?,云宣問她道,“你今日在茶樓可有收獲?” 微微點了點頭之后,她旋即又輕輕搖了搖頭,有些郁悶道:“好像是有,但又不太像疑點,總之太模糊,連我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來,而且我總覺得劉洪品不只是目擊證人這么簡單?!?/br> 云宣亦有同感:“不錯,劉洪品這個人我雖然只見過一兩次,但他的確只是一個游手好閑的紈绔子弟,沈公不想將沈妍許配給他是自然的,但沈妍想嫁給他卻有些奇怪?!?/br> “這件案子看起來再也簡單不過,卻又處處透著蹊蹺,看來最關鍵的便是劉洪品第一次離開之后屋內又發生了什么?!彼肫鹨皇?,問道,“聽說將軍昨日已經去了大理寺一趟,可見到沈熙了?” 想起沈熙當時的失神落魄,云宣微蹙了眉:“他只是在第一次被提審到大理寺時堅稱自己因與沈妍飲酒醉了過去,然后便再也不愿開口。他畢竟是沈家公子,大理寺也不敢濫用私刑,所以一直也沒有新的進展。不過,元??蜅5男《泊_定他是在劉洪品第一次出現前一刻將酒送進去的,當時樓下的客人都聽見他們在房內爭吵時沈熙已經醉得厲害,一直嚷著讓他滾出去?!?/br> 他因沈妍拒絕回家而在失望之下喝得大醉,神志不清后將她jian殺,倒是滴水不漏。 蘇薔皺了眉,只覺眼前迷霧重重:“今天是十九,明日早膳后去沈家,午后再去探訪元??蜅?,后天搜集線索準備聆聽第二天大理寺的重審,希望這幾日能有所收獲?!?/br> 云宣看著她,唇角的笑意含蓄而清淺。 似是感覺到了什么,她側頭看他,眉頭還未來得及松開:“將軍笑什么?” 他看著她擰在一起的眉心:“這是你在明鏡局接手的第一樁案子,定然會有些壓力,本來想與你四下走走以散散心的,現在看來反倒是適得其反了?!?/br> “這些事情總會在心里的,說出來反而好一些?!彼⑷恍Φ?,“不過閑聊而已,不必介意?!?/br> 再也不提案子的事,見夕陽漸落,她聽從了云宣的建議,沿著河岸與他并肩慢走。 華燈初上,轉眼便到了黃昏后。 他帶著她在城南的一家名叫“東街豆花”的豆花店門前停下,問她是否餓了。 東街是城南有名的小食一條街,雖然菜式普通卻也極有特色,集聚了大江南北的口味,也成了京城頗有些名氣的小吃街。 沿著東街一直向里,那家豆花店便在盡頭,雖不顯眼,但香氣四溢。 店主姓申,是個四十多歲的漢子,生得五大三粗,性子也極為豪爽,只是極怕被養得腰圓膀粗的老婆,被她一個瞪眼便能嚇得魂不守舍。 云宣似是這里的???,見他們夫婦二人正忙,先帶她揀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下。 他的笑容甚是燦爛:“我小時候便是在這條街附近混大的,經常來申家豆花蹭吃蹭喝。那時便想,等我有一日有了銀子,一定要將這里全場包下,然后請天下人都來嘗一嘗這世間最好喝的豆花?!?/br> “阿五來啦!”終于得了閑隙的申店主跑了過來,也不問他要點些什么便將兩碗豆花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將目光轉向了坐在他對面的蘇薔,有些驚訝地道,“喲,阿五,這位姑娘是誰啊,怎么和上次帶過來的那位不一樣,難道還是上上次那個,不對呀,好像也不太像……” “你呀,現在阿宣是什么身份,怎么還阿五阿五地叫!再說,有客人在呢,怎好隨意開玩笑?”緊隨而來的申大嫂將一碟花生米放下,將自家相公瞪得退后幾步后先頗有深意地瞧了瞧云宣一眼,然后攢著笑對蘇薔道,“這位姑娘別介意,他就只會胡說八道。還有啊,我們這里是個小地方,招待有不周的地方千萬別放在心上?!闭f著,也不待云宣與他們說兩句,便忙拽著一旁的申店主走了。 云宣有些尷尬,開口想向她說些什么,卻聽她先開口問道:“方才,店主叫你阿五?” 他垂了眼,拿起勺子:“哦,對,小時候曾在這里結識了幾個朋友,后來義結金蘭時照著年歲排了個號,我在兄弟六人中排行老五?!?/br> 蘇薔淡淡地應了一聲,也用勺子盛了一口豆花,入口后贊了一聲“好喝”,然后再也沒說話。 氣氛似乎有些奇妙,從申店主跑過來開始。 云宣看她悶著頭默默地喝著豆花,樣子很是專注,不知為何,心中突然竟有些歡喜。 “方才申大哥的話……” 放下手中的勺子,云宣正要開始解釋,話卻只說了一半便停了下來。 從他的位置,恰好可以看見兩個衣裝講究的男子一前一后踏進了店門,竟是洛長念與他的隨身護衛斌子。 本就埋頭苦吃有些心不在焉的她甚是驚訝地看著在身旁坐下的洛長念,手中捧著碗,半晌才想起來要行禮,但終究還是理智略勝一籌,只遲疑地喚了一聲“洛公子”。 見她的反應有些遲緩,洛長念倒有些意外,笑道:“該不會是噎著了吧?”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是因為太好吃了,哪有人喝豆花還會噎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