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他大步過去,眼中似是隱著擔憂:“你怎么在這里,沒什么事吧?” “沒事,多謝將軍掛念?!碧K薔神色疲倦,雙眼通紅,施禮之后擠出了一個笑容,故作輕松道,“將軍是來辦差的?今天晨時我還碰到了張左衛?!?/br> 見她并不想多說,而且也并未受傷,云宣點了點頭,不再多問,只脫口問道:“怎么還不回去?” “我在等人,她們兩個在明鏡局做證人,應該快出來了?!睂⒛抗馔蛎麋R局的大門,蘇薔覺得眼前有些恍惚,“我和她們一起回去?!?/br> 在陽光的刺激下,她才覺得自己唇干舌裂,昏昏欲倒。 微微蹙著眉,眼疾手快的云宣在她就要歪倒時及時扶住了她的胳膊,將她扶到了墻根下坐好。 將腰間的水袋解下打開遞到了她的面前,云宣道:“來,喝點水?!?/br> 她接過水袋,仰頭喝了幾口,清水入喉后,頓時覺得清醒了許多,有些歉疚地道:“抱歉,弄臟了你的水袋?!?/br> 云宣微微一笑:“這是我新買的,還未用過,而且甚是普通,看不出來出處,你留著用吧?!?/br> 她方要推辭,卻見他已經站起來告辭:“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br> 不待她再開口,云宣已轉過了身,在她目之所及的拐角處恰好碰到了疾步跑來的張慶。 張慶神色慌張,腳步很快,拐彎時險些碰到了云宣,停下時免不了身子不穩。 淡然地看了他一眼,云宣腳下不停,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張慶有些尷尬地向蘇薔勉強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轉身朝云宣跟去。 兩人一路沉默,直到張慶小心翼翼地湊了過去:“將軍,那水袋……” 云宣淡定接道:“我知道是你剛買的那個,一直也舍不得用,但我拿走時找不到你,只能先送給蘇姑娘了,回頭我買兩個補償你?!?/br> “明鏡局的小黑屋和咱們輕衣司是不相上下,蘇姑娘的確需要多喝些水,只不過……”張慶忍著笑,遲疑地道,“你拿錯了……” 頓時停下了腳步,云宣驚訝地看著他:“不是藏在你床頭柜里的那個嗎?” “那個是末將以前用的?!敝噶酥秆g的水袋,張慶一臉無辜道,“我今天早上出門前把舊的放了進去,新的在這里……” 一時間,云宣竟有些發怔地看著他,似是不愿輕易接下這個打擊。 “白秋將這件事告訴我后,末將就猜到將軍定然是對蘇姑娘放心不下去了明鏡局,但將軍跑得太快,末將已經趕不上了?!睆垜c忙安慰他道,“不過,那個說是舊的,其實也不過只用了兩個多月,而且末將是擦洗干凈了才收起來的,連將軍都沒分辨出來,所以送人也是看不出來的……” 但他還未說完,云宣卻已經將手探向了他腰間的新水袋;“用過了嗎?” 張慶下意識地回道:“還沒?!?/br> 捕捉到云宣眼中滿意的目光,張慶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有種想拔腿就跑的欲望。 第29章 明鏡高懸(一)曼舞 再猛烈的狂風暴雨, 也終有平息的那一刻。 浣衣局多日來的鬧鬼與死亡風波,終于在明鏡局的第二次結案告示中蓋棺定案。 幾日熱議之后,見皇后再也沒有發回重審的旨意,浣衣局中的大多數人開始慢慢接受了現實, 皆有些感慨厲姑姑與白發婆婆平日里為人嚴苛怪異,沒想到卻還藏著正義之心,替她們除去了浣衣局多年來的惡霸。 得知真相后的石袖將自己關在了屋中不吃不喝整整兩日, 直到她被提拔為浣衣局掌事的消息傳來。 她終究還是顧全大局的人, 縱然憔悴心傷,卻還是振作精神開始投身于繁瑣事務中, 并在大家的安撫中開始恢復了往日的熱情與笑容。 半個月后,浣衣局依舊很忙, 但氛圍卻似是與以往大有不同, 東議廳中少了惡語苛責, 不再有人公報私仇刻意壓榨, 連以往跟隨趙越作威作福的宮女都不敢再肆意妄為。 浣衣局中的女史本來也只有三個, 趙越死后, 只留下了石袖與阿英。阿英曾與趙越狼狽為jian臭名昭著, 石袖被提升為掌事也在情理之中, 但蘇薔沒想到她不僅公正嚴明獎懲有度, 而且還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將浣衣局往日的惡俗風氣一掃而空, 將浣衣局的諸多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在心生敬佩的同時,也不得不佩服厲姑姑眼光獨到。 她想, 這也許是便是厲姑姑和白發婆婆不惜余力想要保住她的原因之一吧。 石袖能替她實現她未曾實現的愿望——扼殺浣衣局的罪惡。 日子也愈來愈暖,好像只是在一瞬之間,目之所及皆開始明媚入心,一切都開始好轉。 北六院也終于渡過了最陌生煎熬的時光,開始熟悉與習慣。 這樣的日子,比起剛來時的落魄委屈好了太多,她們曾經以為那樣的悲慘會持續到無盡頭,沒有希望,亦無法反抗。 可實際上,從她們踏入浣衣局的第一個夜晚,一切就已經在慢慢改變。 厲姑姑一直在努力,只是從未與人說起罷了。只可惜,即便她殺了趙越,許多人也只會以為她不過是想報仇雪恨罷了。 從東議廳經過時,偶爾看到石袖忙碌的身影,蘇薔會想起那個雨天。 厲姑姑在看到她特地為自己從御藥房拿來的藥包時,眸底掠過的那一絲柔軟。 她不是厲鬼,而是在生病時也希望被人問候與關懷的普通人。 只可惜,她不僅被家人強行送進了這墓xue一般的深宮,還在這里失去了與她同病相憐的小侄女。 倘若她和白發婆婆都從未入宮,一個會是賢妻良母,一個也兒孫滿堂了吧。 高墻,深院,這里能容得下太多罪惡和毀滅。 希望厲姑姑和婆婆能得償所愿,為一段罪過與無助化上終結。 只是,她從未與石袖提起她們的良苦用心,也無需再提。 那日在明鏡局門外,當聽到白發婆婆自縊身亡留書自首的時候,石袖就已經全都明白了。 她日夜不休的努力,也是為了報恩吧。 蘇薔一直與石袖交往不深,也認為她有意接近許諾不過是為了利用她,但現在看來,她的確有力挽狂瀾的氣魄。 還好,一切都來得及。 新的一天,總會從告別過去的晨曦開始。 蘇薔依例去尚衣局送衣裳,但起得有些早了,便放慢了腳步,從百花苑經過時更是如此。 她本想借此機會好好欣賞一下在春日里綻得正盛的花草,卻不妨竟隱隱聽到了裊裊絲竹聲。 那曲子由笛子獨奏,清爽活潑,似是春日里在嫩綠枝頭跳躍的黃雀啼聲一般動聽婉轉。 蘇薔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循著笛聲分辨著方向走了過去。 穿過牡丹亭,她在清水洞南邊的洞門外停下,只向里看了一眼,便覺心神蕩漾。 晨光朦朧,水聲潺潺,笛聲明凈,一個女子正在橫跨清水河的石橋上長袖而舞,一襲輕衫,白紗疊著嫩黃粉紅,一動一靜皆透著靈動。 此曲此舞,正合此景。 春意盎然,美人如畫。 已經許久未欣賞到歌舞的蘇薔不由得沉浸其中,甚至忘了驚嘆,也來不及思考為何會有人在此舞樂。 曲到濃處,舞最妙時,突然傳來了一迭聲的掌聲,其中還攜著一個女子肆意而有意的叫好聲:“好!” 被驀地驚擾到的女子一驚之后倏忽停下,正綻放如春花的偌大裙擺驚慌得似是突遇暴風驟雨一般。 站在橋頭吹笛的宮女也霎時停住,余音過后,四周忽地一片安靜,只徒留依舊潺潺的水流聲與叫好女子得意的笑聲。 蘇薔被擾了興致,下意識地蹙著眉向聲音傳來的東門看去。 在三五宮女的簇擁下,一個一襲大紅、衣飾華貴的女子款款而來,笑意盈盈,卻盡是得意,竟是個妃子。 橋上跳舞的女子見了來人,神色更是驚慌,忙轉了身將目光探向不遠處的一處亭子里。 亭子中本不易被人察覺到的兩人也已站起身來,在隨身侍女的陪同下朝石橋匆匆過來。 “本宮當是哪個仙女兒下凡,原來不過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小婢女罷了?!焙翢o顧忌地將那跳舞的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拍手叫好的女子雖依然面帶笑意,語氣卻漸冷,“怎么,發了一早上的瘋,連禮數都忘了嗎?皇后娘娘知書達理,怎地身邊會留你這么個不知尊卑的東西來服侍!” 跳舞的女子本就身子單薄,被她如此一罵竟氣得全身發顫,正待要開口,卻被人輕輕拽住了衣袖。 從亭子過來的兩人容顏秀麗氣質非凡,顯然也是后宮貴人。而且細看之下,其中年紀稍長的那位用鳳簪挽發,應是皇后無疑。另一位打扮簡單,身著淡藍衣裝,雖面容略施粉黛,卻也是風華絕代的美女,舉止中自帶一股恬靜之氣。 皇后向前幾步,拉過跳舞女子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不可妄動。 “不過是一場誤會,柳meimei切莫動氣?!彼{衣妃子微微一笑,聲音淡雅若清風,“君兒她一時乏了,所以見到meimei才沒來得及請安。meimei大量,可切莫與小丫頭計較?!?/br> 目光緩緩地從那咬唇強忍怒氣的女子身上移開,看了一眼站在她身邊的皇后與藍衣妃子,佯作驚訝,身著紅裝的柳貴妃屈身拜了一拜:“meimei竟沒看到皇后與向妃jiejie也在附近,未能及時請安,還望兩位jiejie勿怪?!?/br> “這一大清早的,柳妃怎么會在這里?”報以微然一笑,皇后溫聲問道,“該不是特地來賞花的?” “皇后娘娘英明,meimei的確就是來賞花的?!绷F妃盈盈一笑,道,“今個兒皇上醒得早,打算陪著太皇太后來百花苑走走。臣妾心想皇上雖是一片孝心,但這百花苑不如御花園修得平整,到處都是水啊石啊,著實不好走,而且太皇太后向來喜歡桃花,所以便建議皇上陪太皇太后去成武殿后面的桃林逛逛。那里的桃花開得正盛,與太皇太后的融天宮又離得近,皇上也就改了主意。但臣妾卻也起了興致,心想醒都醒了,不如來百花苑散散心。哪里想到會碰上如此美妙的輕歌曼舞,嚇得臣妾還以為一大早地撞了鬼呢……” 皇后臉色頓時一變,眸底掠過一絲凌厲。 “柳meimei說笑了,只是太皇太后的壽誕將至,皇后娘娘想讓君兒舞一曲來為太皇太后祝壽,所以趁著百花苑的清凈來練習罷了?!毕蝈⑿Φ?,“沒想到第一天便驚擾了柳meimei賞花,也實在巧了?!?/br> “哦?沒想到皇后娘娘的鳳棲宮那么大,竟也找不到一個練舞的清凈之處,若非向妃jiejie解釋,meimei還真的誤會了呢?!蔽⑽⑻袅颂裘?,柳貴妃道,“臣妾還以為皇后娘娘得了皇上會來百花苑的消息,特地讓小美人兒排好了歌舞在此等候,想給太皇太后一個驚喜呢?!?/br> 皇后緩緩開口,面不改色:“皇上的行蹤豈是我等能揣測到的,柳妃如此多疑,怕是不妥?!?/br> “皇后娘娘教訓的是,臣妾改了就是?!绷F妃低眉一笑,媚波流轉,對向妃道,“不過,向妃jiejie為了皇后娘娘的一片孝心也著實辛苦,這么早就起來了,該不是因為獨守深夜而睡不著吧?” “我很好,多謝柳meimei關心?!彼剖锹牪怀鏊淖I諷之意,向妃依舊笑意溫和,“既然meimei來賞花,我們也不好多加打擾?!?/br> 說著,也不待柳妃再開口,她已將目光探向皇后:“皇后娘娘,君兒也累了,不如今日到此為止吧?!?/br> 皇后點了點頭,牽著那君兒的手正打算轉身,卻聽柳貴妃驚訝地“咦”了一聲:“臣妾是眼花了嗎,怎么瞧著這個君兒和皇后娘娘有幾分相似呢?” 向妃笑了笑,解釋道:“柳meimei怕是貴人多忘事,君兒可是皇后娘娘的親meimei,崔公家的三小姐,上次的賞花會meimei應該見過的。這次是奉了太皇太后懿旨陪皇后小住幾日的?!?/br> 柳貴妃佯作恍悟地長長“哦”了一聲,感慨道:“難怪生得如此標致,只不過聽說崔公家教甚嚴,臣妾還以為崔家的千金都與皇后娘娘一般知尊卑懂禮數呢……” 已氣得小臉通紅的崔曉君似是再也忍不住,見jiejie突然松開了自己的手腕,登時會意,冷笑一聲,轉身道:“君兒在練舞時被娘娘驚嚇,雖沒有受傷,可卻有些神志不清,所以未能給貴妃娘娘行個大禮。只是,不知柳妃娘娘是何出身,竟也有資格妄議我們崔家的家教?” 被一針見血地戳到了痛處,柳貴妃一時語噎,竟忘了如何反擊。 但崔曉君卻等她不得,哼了一聲后便挽著皇后徑自走了。 第30章 明鏡高懸(二)耳環 雖然在去尚衣局的路上耽擱了時間, 但好在起得早,蘇薔到了尚衣局的偏門的時間正好,只等了片刻便見一直與她接洽的尚衣局小宮女虞善幾乎紅著雙眼過來,滿臉都是疲倦, 樣子很是可憐,不由得關心地問了幾句。 “前幾天我們就把皇后娘娘特地吩咐的舞衣做好送過去了,但昨夜三更娘娘突然傳命過來, 讓師父去鳳棲宮一趟。那件舞衣太過精致, 我們已經做了許多日,我還以為又是我笨手笨腳地出了什么意外連累了師父, 便堅持跟了過去,誰知只不過是服侍曉君翁主試裝而已?!庇萆拼蛑? 小聲抱怨道, “試完還不算, 竟還要在門外候著, 直到剛剛才回來。唉, 主子的一時興起, 能將咱們把死里折騰?!?/br> 蘇薔聽著, 突然想起了什么, 問道:“給曉君翁主做的舞衣可是我第一次送來的紗衣嗎?” 虞善瞇了瞇眼睛, 想了半天, 最后還是搖了搖頭:“不記得了,不過你見過也很正常,淺黃嫩紅的很好看, 主子們的衣裳還未成品就會送到你們浣衣局清洗很多次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