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記得是高三的時候,她腆著臉問他要生日禮物,他不耐煩地問她:“你想要什么樣的?” 她只當他答應了,眉眼都是笑意,“都好,只要是你送的都好,就算是你送我一顆糖,我也是高興的?!?/br> 他從鼻腔里發出一身嘲諷的冷哼,“那就買顆糖給你好了?!?/br> 她只覺得搬石頭砸自己腳,生怕他真的給她買顆糖過來敷衍她,她是真的想知道,他會給她挑什么禮物的。 忐忑不安地等著,他每天還是埋頭寫卷子,絲毫沒有要去商場給她挑禮物的意思,他那人,手比腳笨,又不是個會自己動手的人,她悲哀地想,完了,真的要給她買顆糖當生日禮物了。 就這么沮喪地等了一周,她清晰地記得生日的上午,她險些遲到了,剛坐下就是上課鈴響,同桌戳戳她的胳膊,曖昧說:“你桌洞里有個生日禮物,學神給的?!?/br> 那時候班里他是年紀第一,張狂,目中無人,樣貌底子好,加上學習好,即便脾氣差點兒,也是很多女生喜歡的類型,大家親切地叫他“學神”。 前后左右的同桌都在翹首以盼,目光盯著她,想悄悄看學神送了什么禮物給她。她生怕是一盒糖,那可就真是丟臉透了,藏著捂著不給看,最后同桌不耐煩了,搶著搶過去,一把打開了,“哎呀,禮物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知道你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就是他送你bra我也不會笑話的好不啦?” 他怎么會送那東西,他頂多送她顆糖來敷衍她罷了,可下一秒盒子打開了,她卻在里面看到一對兒耳釘,米粒大小的珍珠,臥在黑絨布上,安靜又秀氣。 那一刻胸懷里涌動的情愫是無以言表的,只覺得歡喜。 她扭過頭,隔著好幾排的座位去看他,他仍舊埋著頭,認真的翻著書,下一秒卻好像有感覺似的,忽然抬了頭,四目相對,他微微挑了眉,似乎在問:“做什么?”她笑著,比了個愛心的手勢。 他嫌棄地別過了臉,她卻愈發開心起來。 隔著長久的時光,那一幕到現在還是清晰的,清晰地印在她腦海深處,每每想起來的時候,就會讓她有一瞬不切實際的幻想,幻想她在他心中,也是不同的。 她記得下課的時候,她去問他:“禮物是你挑的呀?” 他撇著腿,懶散地癱在座位上,仰著頭掀著眼皮子看她,“你什么時候才能不盡問一些蠢問題,早上出門沒帶腦子出來?” 他慣會諷刺她,以往她還會時不時地和他爭辯兩句,可那日他罵她她也覺得甜,傻笑了兩聲,心滿意足地走了。 后來聽說,那珍珠是他托家里長輩從北海帶回來的,他挑了品相最好的兩顆,找了個老師傅幫忙做成了耳釘,她便越發開心了。 后來和他置了大氣,放話再不理他了,狠狠心把耳釘也還給他,但沒敢都還了,怕他那破脾氣一上來,隨手給扔了,她還了一只,騙他說:“另一只丟了?!?/br> 其實留在她那里,她哪舍得弄丟。 那是他第一次送她禮物,是花了心思的。 “你還留著???”天知道這句話里,含了多少的哽咽。 他“嗯”了一聲,沒別的話,可陳雅婷總覺得,他是有話要說的。 最后還是接了耳釘過來,握在手心里頭,有很多想說,可終究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該進去了?!?/br> 他還是“嗯”,跟著她往會廳里去。 各自落了坐,相隔了幾排座位的距離,她才終于緩過來一些。 3. 競標會過得渾渾噩噩,她繃著身子上去做演示,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大腦里都是空白的,只記得會廳的燈光,明亮地刺人眼,她在那刺亮的燈光下瞧見他的臉,一股莫名的沖動涌上來,剛結束她就迫不及待堵了他的路,立在他面前,抿了抿唇,開口說:“能把你的聯系方式給我嗎?” 他愣了片刻,繼而抬了下手,低聲說:“把你手機給我?!?/br> 她把手機解鎖了遞上去,看著他手指翻飛,存下了他的手機號,然后撥了過去。 陳雅婷聽見他的手機鈴聲,又是一愣。 是陳奕迅的歌,她從前最愛的一首,整日在他耳邊唱,他膩煩了會嘲諷一句,“難聽死了?!?/br> 他把手機遞回來,目光落在她身上,“我以后在這里定居,要聯系我,隨時都可以?!?/br> 陳雅婷接過來,“嗯”了聲,本想說再見,可看他抬腳欲走,心下又是一慌,好像他這一走,又該是十年分別,她猛叫住他,“那今天可以嗎?我請你去吃飯?!?/br> 他腳步頓下來,目光直直地瞧著她,她清醒過來,暗暗罵自己,“沒事,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改日也可以?!?/br> 從見他到現在,他終于露出丁點笑意來,偏頭跟身邊的副總說:“那我就不陪您回去了,您看成嗎?” 副總目光微微打量了她片刻,最后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陪我做什么,忙正經事要緊?!?/br> 副總對陳雅婷說了聲告辭,領著另一位榮盛的高層走了,走遠了,還能聽見兩個人的談話,副總說:“怪不得小江單身這么多年,給他介紹女朋友也不要,原來是有心上人?!?/br> 陳雅婷聽見了,他也聽見了,卻沒解釋,只問她:“想吃點兒什么?去哪兒吃?” 還沒到午飯的時候,她就挑了個遠點兒的地方,從這里過去,約莫要一個多小時,她小心問他,“可以嗎?” 他點點頭,自然是沒意見。又問她,“開車過來的嗎?” 她搖搖頭,“沒有,我不會開車?!?/br> “那坐我的車過去吧!” 她應了聲“好”,跟在他身后進了電梯,到負一層的地下停車場,找到他的車,各自坐進去,系上安全帶的時候,她還是懵的,總覺得不真實。 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她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過往那些事,她本不愿意再翻出來,可到底還是耿耿于懷,問他,“你那時候,怎么招呼都沒打就走了?” 六月初,正是要高考的時候,明明前一日還在家門口看見他,隔日卻不見人影了,沒去考試,也沒再回來過,好似人間蒸發了。 他抿著唇,輕聲答著:“早上還沒醒,被我爸生生從被窩里拖起來的,一路趕到車站,進去坐下了還是迷糊的。在車廂里跟他吵,他那時候精神已經不大正常了,險些打了我。我們在廣州下了車,下車他就病倒了,我到底沒忍心不管他,陪他去醫院,消磨了大半個月的時光,他精神很不好,最后是自己跳了江死的,我跟著那邊的親戚,潦草辦了喪事,那段時間,過得渾渾噩噩,我mama聯系過來,說要接我走,我不想跟她,更不想看見繼父,就走了。離開廣州去廈門,在那邊打了半年工,賺了些錢,又回了學校,第二年六月份是回來過一次的,回來參加高考,沒敢去見你?!笨傆X得自己沒什么資格。他那些年,過得其實挺艱難,一身脾氣,磕磕絆絆。 他的確是優秀的,但成績的優秀彌補不了家庭和性格的不足,他從來不是個溫善的人,家庭狀況又是一團糟,母親出軌,使盡了手段和父親離了婚,嫁給一個富豪,父親精神受挫,越發變得偏激和不理智,解不開自己的心結,到最后終于是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那些年,她是想回來的,可彼時年少,總怕自己擺脫不了母親,他曾經多愛母親,就有多恨她,恨到一眼都不想見,也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的瓜葛。 他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躲得遠遠的。 回來高考的時候,見了一些復讀的同學,含糊說自己南下去了沿海的地方讀書了,旁敲側擊地打聽了一些她的消息,知道她考上了y大。她從前很懶惰,熱情是一陣一陣的,這會兒想學了就使出吃奶勁,不想學了,就由著自己的性子可勁兒玩鬧,他沒少敲打她,她那時喜歡他,他是知道的,可又不愿意讓她凈花心思在這上面,只好冷著臉對她,偶爾敲打她,好讓她沉下心來專心學業,他雖然總罵她笨,可心里明白,她其實是很聰明的,越聰明的人越容不愿意下死功夫。 能考上y大,他很為她高興。 他是有去她的學??戳艘谎鄣?,沒想著見她,不敢,也沒理由,只在校門望了望,想象一下她現在的樣子,覺得便足夠了。 他依舊考了廈門那邊的大學,離她幾千里,再沒回去過。 他把這些年的境遇簡短地描述給她聽,她只覺得滿腔心疼,從前只恨他不告而別,再不聯系她,可如今只剩下綿密的心疼,狠狠扎在心口。 “我那時候,想你想得要瘋了?!甭飞峡匆娨粋€背影和他稍稍像的人,都要快步走上去看一眼,看清楚臉了,確定不是了,再失望離開,下次瞧見另一個,明知道不是,可還是控制不住,總要確認一下才好,總怕會錯過。 十年,彈指一揮間,可算起來,是一百二十個月,三千六百天,八萬七千個小時,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橫亙在兩個人之間的溝壑。 她知道,不合適說這話,可到底控制不住自己。 他沉默了,良久才問,“你呢,這些年怎么樣,結婚了嗎?” 她搖搖頭,“沒有,一直單身,找不到合適的?!痹贈]有一個人如他那樣,能深深抓住她的心,讓她義無反顧,讓她魂不守舍。 沒有,再沒有。 他沉默片刻,回她,“我也是?!?/br> 兩個人都這個年紀了,這話什么意思,都心知肚明。 剩下的路程都是沉默,車子終于到了地方,是家私房菜館,從前兩個人來過的地方,十幾年了,還開著業,他站在車旁,等她下來,這地方他也是認識的,一時覺得心里略微沉重著。 回來之前想過會見到她,也想過十年過去,她早就嫁人生子,可真正看見她了,瞧見她仍是單身一個,瞧見她看見他慌亂又無措的樣子,他心里只剩下綿密的疼,毫無準備,亦不知所措。 陳雅婷點的菜,還是他十年前的口味,她記他的事總是最清楚,從前在一個班,沒少人調侃她,說她像個小媳婦,她會追上去揍那些亂說話的人,面上卻是笑著的,并不惱。 心里藏著事,再好的食物送進嘴里,也是難下咽,只聽她在講話,講她上大學那些事,凈撿了有趣的說給他聽,又講她如何創業,一個女老板出去,不是被人看低,就是被人看歪,讓人氣憤…… 她一點一點說著,漫無目的,他聽的津津有味,好似那些分開的年歲被這短短的話語填補了些,讓兩人之間那些生疏和隔膜抹平了些。 4. 之后的幾日里,她總是會時不時約他出去,并不做別的,只是吃飯,從中餐到西餐,從日本菜到法國菜,倆個人把市區味道不錯的飯店挨個兒吃了個遍。 終于有一天,他送她回去的時候,她偏了偏頭,問他,“要不要上去坐坐?” 他盯著她瞧了一會兒,忽而笑了,“求之不得?!?/br> 她什么樣的心思,他是知道的,他的心思也是擺在明處的。 他一直等著,是在等她再了解他一些,十年過去了,她好像沒變什么,在他眼里依舊是那個綴在公交車后頭跟他一路回家的小姑娘,可畢竟他變了許多,從前他覺得自己配不上的,現在依舊是這樣覺得。 她有著完滿的家庭,從小到大被寵著,性格好,漂亮,也聰明,她該有好的歸宿。 被她喜歡著,是他的幸運。 兩個人上了樓,他步伐緩慢,歪著頭看她,“不怕引狼入室嗎?” 她也緊張,邀請他上來,這意味著什么,她自然是知道的,聞言只笑了笑,“那你不怕,是狼入虎xue嗎?” 他登時笑了。 那夜他住在了她這里,往后的事,便是順理成章了。 約莫年底的時候,她說要先回老家一趟,探探母親的口風。 他應了好,“年底我去提親?!?/br> 她便笑他,“你婚都沒求呢!” 他“哦?”了聲,“那你是不打算嫁了?” 她咬牙切齒地哼了一句,“不嫁了,不嫁了,求婚都沒有,還嫁什么,我出家做尼姑算了?!?/br> 他去攥她的手,放在唇下,一點一點蹭著,認真說:“婷婷,我不是一個會說話的人,從前不是,現在也不是,但你若是愿意,我愿用這一生去牽你這只手,一直到我死的時候?!?/br> 這哪是不會說話啊,她覺得自己心軟的一塌糊涂,只好說:“我嫁,我嫁還不成嗎?” 他像是變魔術一樣,從兜里掏出來戒指來,戴在她的無名指上,“那可就說好了,不能反悔?!?/br> 她覺得眼眶發熱,掩飾著用手抹了下,指責他:“你連跪都省了,我多虧得慌?!?/br> 他單膝跪下來,笑說:“那重來一遍?” 她終于忍不住掉下眼淚,又哭又笑的,“逗你玩呢,誰要你再來一遍了?!?/br> 5. 回家那天是他送她上飛機,她滿心歡喜,到家了只想和父母分享,卻不好意思,拖了一天又一天,不知道該怎么和他們講江坤的事。 怕說太全了讓他們小瞧他,怕說不全又讓他們不理解。 最后終于鼓了勇氣,拉著爸媽去客廳,端端正正講給他們聽,“我談了男朋友,你們都認識的,原先樓上江家的兒子,江坤……” 話說完,沒有預想來的追問,父母都沉著臉,面容嚴肅著,最后是母親開了口,“按說你都這么大了,爸媽不該干涉你,可江坤這人,媽不同意!” “為什么?”她幾乎是質問的語氣。 母親把道理講給她聽,從家庭到江坤當年連高考都不參加的態度,她解釋說他當初是迫不得已的,可母親只說:“這么些年沒見了,你怎么知道他話是真是假,才幾天,又騙得你團團轉,當初你小,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頭轉,他給過你幾個好臉色,這會兒又回來打你主意,心里盤算著什么,誰又知道?!?/br> 不管怎么說,就一句話,“我不同意,你最好不要讓他來家里?!?/br> 那夜陳雅婷和父母吵了一架,怎么都無法理解一向開明溫和的爸媽為什么突然這么強烈的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