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大小姐不必客氣?!闭f完這話,周清略微點頭,便跟昭禾、瑞王妃一起離開了普濟寺。 鬧出了這么大的風波,京城中上至勛貴,下到平民,全都知道胡二小姐與親堂舅生出私情,甚至還在普濟寺做出茍且之事,這樣yin.蕩不堪、水性楊花的女人,根本不配嫁到皇家。 即使胡晚晴知道自己沒有失身,但流言猛于虎,她實在是百口莫辯。一天內從不染塵埃的天堂墜入腥臭不堪的泥沼,她受到了極大的打擊,終日以淚洗面,整個人都快被壓垮了。 齊王看似清逸出塵,實際上城府極深,肯定不會迎娶這等名聲有瑕的女子當王妃,也不知他跟威遠侯是如何商議的,反正過了不到三日,這樁婚事就不了了之了。 就算胡晚晴心里再恨,也沒有任何辦法,為了保存顏面,為了維持地位,身為世子的長兄對胡婉琰百般討好,又將她送到鄉下的莊子里,也不知這輩子能否回到京城。 及至四月底,胡婉琰在一片流言蜚語中嫁給了景昭齊,成為了風光無限的郡王妃。 * 從木匣中找到了通往藏香之處的圖紙,周清便琢磨著親自去一趟,若是真能找到安息香,謝崇髓海的病癥就能痊愈了。 這個想法在腦海中盤桓許久,她忍了又忍,終于按捺不住,站在書房門前,輕叩幾下,隨即進到了屋里。 看到愛妻過來,謝崇眼底露出一絲訝異,雖然清兒是謝府的女主人,但自打成親后,她很少踏足此處,那張玉白小臉緊緊繃著,神情萬分嚴肅,難道是出了什么事? 女人甫一走近,淺淡的蘭花香氣便在周遭四散開來,那股馥郁的甜香比罌.粟還要誘人,讓謝崇眼神越發幽深,好在他自幼在鎮撫司長大,受到的誘惑不知有多少,能完美控制住自己的神情,不會讓清兒發現半點端倪。 書桌附近并沒有擺放木椅,謝崇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她坐過來。 周清面皮薄,實在是做不出這樣的舉動,雙腳仿佛不斷延伸的根莖,牢牢扎在地里,一動不動。 謝崇耐性極佳,見夫人不主動靠近,便拿起刑部送過來的卷宗,一頁一頁翻看著。他的眼神雖落在紙頁上,但余光卻毫無間斷地瞥著清兒,雙耳也仔細傾聽著女人的呼吸聲,一起一伏,時斷時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才讓她這般坐立難安。 等了許久,周清還是忍不住了,她雙頰泛粉,一步步走上前,兩手拄著書桌,道,“先前妾身將地圖交給了指揮使,為何還不派人去尋找安息香的下落?若大人分身乏術,妾身愿意代勞,親自去到蜀地?!?/br> 聽到這話,謝崇心生不虞,蜀地距京城足有千里,若夫人真過去了,他們肯定要分隔數月之久。 想到此,他神情逐漸變得陰沉,用力攥著纖細的手腕,看到女人白皙的肌膚被揉搓地微微泛紅,趕忙卸了力道,以免傷到了她。 “你真那么想去蜀地?”他的聲音又低又沉,彷如最甘醇的香料。 周清有一瞬間的恍惚,回過神來便用力點頭,“指揮使很清楚安息香的重要性,要是不會調香的普通人去了那藏香之處,難保不會生出差錯,還不如讓我親自走一趟,肯定能將香料完完整整地帶回來?!?/br> “罷了,等我跟陛下告假,咱們夫妻再加上幾名侍衛,備上幾匹好馬,輕車簡從,想來也不會耽擱太久?!敝父馆p輕摩挲著手腕上淡青的血管,謝崇道。 周清疊了疊眉,“可是你走了,鎮撫司怎么辦?” 修長手指輕叩桌面,謝崇嘴角噙著一絲冷笑,“齊貴妃身邊的大宮女就是蜀地人,當年貴妃離世,她趁機逃出宮去,劉百戶查探過后,發現她回了老家,只要將大宮女抓到,齊貴妃犯下的惡行便無從隱藏,也能徹底扳倒齊王了?!?/br> 見他打定主意,周清自然不會多說什么,左手掙動幾下,想要從書房離開,但他根本沒有放手的意思,反而挑了挑眉,問,“謝某幫了這么大的忙,若夫人直接走了,未免有些忘恩負義吧?” 瞥了眼他迸起青筋的手背,她輕聲發問,“那妾身該如何報恩,才能讓指揮使滿意?” “人說‘碧紗待月春調瑟,紅袖添香夜讀書’,清兒在書房里焚香陪伴即可?!敝x崇道。 對周清來說,焚香根本算不得難事,她略一思索,緩緩笑開,“前些日子得了些伽闌木,是其中品相最好的鶯歌綠,有理氣通竅、安神靜心的效果,當真稱得上難得的好香?!?/br> 伽闌木屬于沉香中最為貴重的珍品,沉香樹被大蟻筑xue,生機盡失后才會留下伽闌,此香質地軟糯,藥性溫潤,即使不點燃,只佩戴在身上,都有淡淡的清香。 回房將香器香料一并取過來,如今天氣漸熱,再用銅爐就不太合適了。 周清跪坐在蒲團上,猶豫片刻,選了鏤雕牡丹紋玉香薰,先將香餅燒透,再拿香勺將香灰仔細壓平,隨后鋪上一層隔熱的水晶砂,免得玉質的熏爐炸裂,便能焚燒伽闌了。 清新的草木香逐漸飄滿整間書房,原本謝崇心念還有些浮躁,但在嗅聞到伽闌香氣后,精神無比集中,很快便將卷宗中的重點勾畫而出,有何疏漏、有何錯處全都記在旁邊的白紙上,寫了足足七八頁。 從晌午到天黑,周清一直呆在房中,在寧神香氣的環繞下,她眼皮子直打架,最后竟然靠著香幾睡熟了。 謝崇闔上一冊卷宗,看到夫人恬靜的睡顏,突然放下手中的紙筆,站起身走到愛妻跟前,手指纏繞著一縷發絲,置于唇前輕輕親吻。 將人打橫抱在懷里,他極力避免發出聲音,將清兒吵醒。 一路上往主臥的方向走,奴仆見了指揮使,下意識地想要行禮,卻被他擺手制止,瞧見倒在大人懷中的嬌美女子,他們恍然大悟,紛紛噤聲,不敢多言。 邁過門檻,丫鬟們正在收拾東西,見到高大挺拔的男人進來,金桂扯著豆蔻丁香的胳膊,將兩人拉到耳房中,以免驚擾了主子。 豆蔻生了副高挑秀麗的模樣,此刻眼神略略閃爍,低聲道,“金桂jiejie,指揮使說不準得讓人伺候著,咱們留在這兒躲懶,怕是不太妥當吧?” 站在桌前的丁香也連連點頭,抻頭踮腳的往門外看,那副德行委實令人厭煩。 金桂是周清從娘家帶來的丫鬟,身契都握在手里,萬分忠心,根本生不起半點邪念。但豆蔻、丁香卻不同,她們從小跟在人牙子身邊,自詡見過世面,為了過上舒坦日子,牟足了勁兒想要往上爬。 最開始礙于指揮使的惡名,二人不敢靠近,但在飛軒閣伺候了這么久,只覺得大人無比溫和,居然從未跟周氏紅過臉,甚至還悉心照顧,這樣的性情比起普通男子都強上不少,若能跟了他當姨娘,肯定比現在風光。 金桂被好幾任主子發賣過,受了不知多少苦,好不容易遇上了厚道良善的夫人,她心里甭提有多感激了。 這會兒察覺到二人的想法,她臉色瞬間陰沉下來,搬了張凳子坐在耳房門口,低聲威脅,“你們誰敢過去,我就抓爛她的臉,到時候成了花臉貓,這輩子也別想嫁出去?!?/br> 丁香豆蔻還指望著當姨娘呢,對自己的容貌自然無比愛惜。聽到這話,不由嚇了一跳,身子輕輕顫抖著,用不甘的眼神瞪著金桂,倒也不敢多說什么。 見狀,小丫頭終于滿意了,手里抓著一把西瓜子,哼著小曲兒慢慢嗑著。 第103章 善妒(再次捉蟲) 周清在房中睡了整整一夜,剛醒來時便瞧見了妃色的帷帳, 伸手揉了揉酸脹的脖頸, 她下地喚了金桂一聲, 小丫鬟便快步走進門,將裝滿溫水的銅盆放在木架上,清秀面龐帶著明顯的不忿。 周清用楊柳枝蘸了些薄荷玄明散, 放在口中慢慢咀嚼,過了兩息功夫才吐出來,笑著問, “這是怎么了?為何面色竟如此難看, 偌大的謝府誰敢讓咱們金桂受委屈?” 金桂跟在主子身畔,性情逐漸變得寡言沉靜,不好在背后說人長短, 但指揮使與夫人情深意濃, 若真讓豆蔻丁香二人攪合了,后果不堪設想。 這么一想, 她咬了咬牙,道, “夫人,昨夜指揮使將您抱進房中,那兩個丫鬟想要進來伺候……” 即使周父潔身自好, 從未在女色上耗費過心神, 但周清在香鋪中接待過不少客人, 看得多了, 也見得多了,知道納妾乃亂家之本,萬萬不能開了這個口子。更何況,那兩個丫鬟的確不算安生本分,前幾日若不是謝崇閃避的快,豆蔻差不點就撞進他懷里了。 周清承認自己心眼兒小,就算所有人都覺得三妻四妾乃是尋常,她依舊無法接受,也不想讓別人碰觸到謝崇。 用軟布慢慢擦拭面頰,女人思索片刻,緩緩道,“先前聽大人說過,謝家在京郊有莊子,待會跟管家說一聲,直接將丁香豆蔻送到莊子里?!?/br> “從京城到鄉下,她們肯定不樂意,怕是會說夫人刻薄?!苯鸸鹈媛稉鷳n。 “樂不樂意都與我無關,那二人既然受雇于主家,就必須聽從主家的吩咐,這會兒生出異心,我沒將她們直接發賣,已經算是厚道的了?!闭f話時,周清略微抬眸,瞥見窗外一閃而逝的人影,不由捏緊了拳頭。 豆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周氏居然如此善妒,還想將她跟丁香遠遠打發出去。這狠心婦人平日里裝出一副柔和純善的模樣,實際上卻精于算計,指揮使肯定是被她蒙蔽了,待自己將周氏的真面目揭破,看她還怎么囂張! 腦海中浮現出指揮使俊美的面龐,豆蔻眼神連閃,雙手攪動著帕子,飛快地往書房的方向走去。 此刻謝崇正在安排京中事宜,聽到叩門聲,還以為是清兒過來了,胸臆中劃過絲絲暖意。 劉百戶將木門打開,只見一個眉清目秀的小丫鬟沖入房中,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兩眼蒙上一層水汽,不住磕頭道,“還請大人救命!” 看清了來人的面孔,謝崇十分失望,他抿了抿唇,冷聲叱責,“書房豈是你能來的地方?如此不懂規矩的奴才,我謝府可留不得!” 聽到這話,豆蔻不由膽寒,沖著男子砰砰磕頭,口中不斷叫喊著,“若不是被夫人逼迫到了絕境,奴婢也不敢叨擾您,奴婢與丁香都是您買下來的丫鬟,眼下竟要被打發到京郊,哪里還有活路可言?” “夫人為何要這么做?”謝崇面色不變,心中卻升起了幾分期待,清兒向來寬宏,從不苛待奴仆,如今突然要將兩名丫鬟打發到了京郊,難不成是吃醋了?一想到這個可能,男人心口便涌起了陣陣狂喜。 豆蔻還以為指揮使相信了自己的說辭,眼底劃過一絲得意,容色哀戚道,“夫人善妒,不愿讓您納妾蓄婢,奴婢常年在飛軒閣伺候著,早就成了眼中釘、rou中刺。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天理,夫人不順應天理,反倒狠心戕害,這不止是要逼死奴婢,也證明了她未曾將您放在心里?!?/br> 謝崇耳根略微泛紅,毫不猶豫地沖著劉百戶吩咐,“將豆蔻丁香趕出去,莫要留在府中礙眼?!?/br> 豆蔻只覺得自己聽錯了,指揮使身為男子,不應該好生懲戒那等善妒的婦人么?為何要苛責她?還未等她張口辯駁,便被高壯的百戶拖拽出去,無論如何都掙扎不開。 劉百戶是個粗人,也不懂何為憐香惜玉,動作不免粗蠻了些,豆蔻的胳膊腿兒在地上不住磕碰著,讓她痛呼不止。 謝一看著上峰這副模樣,忍不住暗暗發笑,指揮使對夫人的愛意無比深濃,豈是一個小丫鬟就能挑撥的? 他拱了拱手,道,“屬下留在鎮撫司,定會提起精神,絕不給那起子小人可趁之機!”頓了頓,謝一似又想起了什么,“葉千戶也是蜀地人,先前去尋齊貴妃的宮女廖氏,您大可以讓葉千戶引路?!?/br> 謝崇頷首,站起身,準備入宮通稟。 主臥中。 周清正在收拾行囊,金桂端了茶碗進來,小聲道,“主子,豆蔻丁香被趕出去了?!?/br> “這么快?”女人面露驚色,忍不住問了一句。 小丫鬟將衣裳疊整齊,雙眼亮晶晶的,“您有所不知,豆蔻自作聰明,沖到書房中請大人做主,沒想到將大人惹怒了,當即便將她們趕出府?!?/br> 拿著木匣的手顫了下,周清沒想到謝崇竟得知了此事。他會如何看待自己?會不會對她的善妒萬分厭惡? 強壓下腦海中紛亂的思緒,她喝了口茶,心神漸漸平復下來。 將行囊全都整理妥當,周清也不欲耽擱時間,親自去香房中將錚兒抱出來,親了親小娃柔嫩的面頰,而后將孩子送至香鋪,跟父母告別,這才回到臥房中歇息。 夜里謝崇回府時,甫一進門,便看到清兒穿著薄薄的褻衣,靠在床頭坐著,手中拿著一本蜀地的游記,看的非常仔細。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周清往床里側挪了挪,放下書冊,狀似不經意的問,“今日有丫鬟跟穆承告狀,也不知說了些什么?” 由于剛沐浴過的緣故,披散在肩頭的黑發還殘留著濕意,透著熟悉的蘭花香氣。謝崇眸色微暗,拿著一塊干燥的軟布,坐在妻子身邊,將水珠兒一點點擦干,啞聲問,“清兒為何要將那兩個丫鬟趕出去?” “凡事都有個先來后到,你不回答也就罷了,還要反問,哪有這樣的道理?” “那丫鬟誣蔑于你,我的清兒是世上最好的女子,怎會善妒?”用手輕輕梳理著柔軟的發絲,謝崇答道。 周清心里不免有些憋悶,回過頭來,直直望著眼前的男人,“若我真善妒的話,指揮使會怎么做?觸犯了七出的女子,按理闔該休棄?!?/br> 周清越說,謝崇的面色就越發陰郁,此刻他將人牢牢抱在懷里,低沉道,“你已經嫁給我了,這輩子都不能反悔,善妒又如何?要是府里有人讓你起了妒意,我便將她趕出去,不讓她們再在你眼前亂晃?!?/br> “指揮使如此行事,當心落得懼內的名聲?!敝芮宀[了瞇眼。 常言道:男子為天,女子為地,這世道對婦人而言極為嚴苛。他謝崇雖稱不上光風霽月的真君子,卻也是頂天立地的男兒,名聲、功績都是靠自己拼出來的,而不在于是否納妾,是否將妻兒牢牢壓制,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所謂懼內,不過是由于愛重,不忍讓發妻受到丁點的委屈罷了。 “成親前我便說過,我的心意有一輩子來作保,清兒現在不信,那便好好看著,看我如何踐行自己的誓言?!睂捄袷终婆踔说拿骖a,他一字一頓道。 周清靠在謝崇懷中,柔嫩面頰輕輕蹭著他胸前的繡紋,雙臂環住了窄瘦的腰。 * 天剛蒙蒙亮,一輛馬車從京城中駛出,直往蜀地的方向疾馳而去。周清跟謝崇坐在車上,由劉百戶充當駕車的馬夫,而謝一則留在鎮撫司中,以免生出變故。 出行前謝崇不免生出幾分愧疚,覺得沒帶丫鬟肯定多有不便,若清兒不習慣的話,就在路上采買一個,倒也并非難事。 要是周清得知了他的想法,怕是會笑的直不起腰來。且不提前世,只說今生,周家除了席氏陪嫁的劉婆婆外,根本沒有奴仆,先前之所以買下金召金桂兄妹,是因為要照顧錚兒,免得她分身乏術。 三人清早出發,天黑時已經到達了驛站。 這驛站極小,只有驛丞一人,連廚子都沒有。劉百戶將馬車拉到院中,周清則進了廚房,瞧見盆里放了些面條,角落里還剩下幾棵香蔥,便調好料汁,架火將鍋燒熱,把蔥段炸透,一股濃郁的蔥香在房中蔓延。 上輩子在羅家cao勞多年,周清的廚藝雖稱不上多好,卻也不差,很快便做了幾碗蔥油面,端到堂中的木桌上,換來謝崇訝然的眼神。 “這么看我作甚?將就著吃,也沒什么好東西?!边呎f著,她邊將粗瓷碗送到驛丞跟前,淺笑著道謝。 習武之人不止氣血比普通人旺盛,飯量也算不得小,謝崇跟劉百戶坐在桌前,眨眼工夫便將面條吃了個干凈。 在馬車上顛簸了一整日,周清不由有些疲乏,吃了一小碗面便進到廂房。自小在香鋪中長大,周清有隨身攜帶香料的習慣,這屋子也不知多久沒住人了,她將門窗打開,點了些菖蒲驅蟲,免得夜里睡不安穩,耽擱明天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