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正是,本官等了許久,清兒一直沒給出答復,人心易變,但總有不同,我謝崇這輩子愛慕的人只有清兒一個,就算過了十年、二十年、乃至于一輩子,真心依舊如初?!?/br> 見他如此坦率的表明心跡,眼底蘊滿期待之色,不知為何,周清竟有些說不出拒絕的話。畢竟她曾付出過真心,也知真心究竟多難能可貴。 更何況,她對謝崇當真只是感念,而無其他嗎? 緩了好半晌,她面上露出幾分狼狽,咬牙道,“此時此刻,小婦人無法給指揮使答復,今日天色已晚,您先回去罷?!?/br> 謝崇本不想將人逼得太狠,畢竟清兒在羅家受到的傷害太深。她被丈夫背叛,被小姑謀害,被婆母刁難,明明這般好的女子不該受到此種苦楚,可惜造化弄人,老天爺將他的珍寶送到了羅豫面前,那人非但沒有珍惜,反而肆意踐踏。 心中升起nongnong不舍,謝崇轉身離開,他并非不想多留,但清兒是和離之身,還將孩子帶在身邊撫養,閑言碎語本就不少,他怎能不顧及此點? 等人走后,香房中只剩下周清一個,她緊緊皺眉,從箱籠中挑出地榆、玄參、甘松等物,放入甕中,與河水同煎,焙干后研磨成粉,這一回她沒有在香料中滴入鮮血,反而只是按照古籍上的方子調配,最后加上煉蜜,制成香丸。 明日謝崇再來,她便試一試普通的安神香,到時候鮮血的功效究竟如何,一看便知。 * 劉家。 容貌清秀的丫鬟腳步匆匆邁入房中,她滿臉急色,慌慌張張的道,“小姐,大事不好了!太后要為成郡王賜婚,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京城,絕不會有假?!?/br> 劉凝雪正坐在妝匣前,手中拿著篦子,聞得此言,她猛地一用力,竟將梳齒從中掰斷,發出清脆的響聲。 清麗面龐霎時間慘白如雪,她厲聲斥罵,“你這蹄子還真是口無遮攔,太后怎么可能給成郡王賜婚?這不可能!” 前幾日景昭齊還送了信,打算將她帶進宮去,給太后調香。等博得她老人家歡欣后,再籌謀婚事也不遲,畢竟她是商戶女,想要成為郡王妃委實不易,若沒有人撐腰的話,幻想永遠無法成為現實。 眼見主子神情猙獰,丫鬟心里直發怵,連忙辯駁,“奴婢當真沒有撒謊,小姐,若成郡王娶了王妃的話,您該如何是好?” 活了這么多年,劉凝雪也算見過不少風浪,最初的震驚慌亂褪去后,她面色漸漸恢復如常,皺眉思索片刻,突然起身走到桌前,提筆寫了一封信,沖著丫鬟吩咐,“把信送到成郡王手里?!?/br> 丫鬟知道主子的想法,連連點頭,片刻也不敢耽擱,小跑著趕到了成郡王府的后門。 豈料還沒等進去,便被門房給攔住了,那人不客氣道,“你是何人?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王府!” 以前的門房對丫鬟的面容十分熟悉,知道她是劉凝雪的心腹,根本不敢阻攔,但現下也是巧了,平日里守門的小廝,昨晚一起吃壞了肚子,拉了一宿,今天躺在炕上根本下不了地,便換了個人。 “勞煩通稟一聲,奴婢是劉家的人?!?/br> 門房不耐擺手,“什么劉家李家?一看就是上不得臺面的阿貓阿狗,快些滾遠點,小心待會叫了侍衛拿你!” 丫鬟被駭了一跳,只當成郡王變了心,不再念著主子,才會翻臉不認人。她心中無比惶恐,飛快折返,等進到閨房時,她上氣不接下氣道:“小姐,奴婢去到王府,那處的門房根本不讓進,信箋也無法送到成郡王手上?!?/br> 劉凝雪心中本就不安,此刻一聽這話,她蹭的一聲站起身,認定了景昭齊是那種負心薄幸之徒,若非如此,他怎會連信都不看? 纖細的身子晃了一下,劉凝雪咬牙道,“備馬?!?/br> 丫鬟試探著問,“您要去見郡王爺?” 女人緩緩搖頭,“去齊王府?!?/br> 若太后賜婚的話,景昭齊娶了正妃,她只能當侍妾,既然如此,又為何非得給郡王當妾?還不如進齊王府,若那人能成就大業,她的地位自然也跟著水漲船高,要是運道好的話,說不準還能爬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馬車停在了齊王府門前,劉凝雪頭戴帷帽,從角門走了進去,由丫鬟引著,徑直進了書房。 此時此刻,齊王坐在案幾后,手拿書卷,身長玉立,那副俊美斯文的模樣,根本不會讓人生出半分警惕。但劉凝雪卻很清楚,這副光風霽月的皮囊下,藏著極為強烈的野心,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用茵墀香毀去香筌布,這樣的布料用在孕婦身上,便好似無形無狀的刀刃,不必見血,便可奪人性命。 “凝雪見過殿下?!备A烁I?,女人垂眸立在堂中,嬌美的面龐上滿是恭敬之色。 “劉小姐為何來此?”齊王掃都不掃她,淡淡發問。 “想必殿下也聽說了,太后娘娘要為成郡王賜婚,妾身要是不提早做打算,難道還真給他當侍妾?” 隨手將清靜經扔在桌上,齊王眼帶諷刺,“太后做的決定,你找本王有何用處?” 指尖纏繞著系帶,劉凝雪輕輕一扯,外衫便落在地上。 “與其無名無份跟了景昭齊,妾身還不如留在您身邊,龍與蛇,怎能相提并論?”邊說著,她邊往前走,雪白的藕臂輕輕環住男人窄瘦的勁腰,乖巧的依偎在他懷中。 第59章 守身 從三年前見到凝雪第一面, 景昭齊便被她深深吸引,最開始只是欣賞她調香的技藝, 到了后來,他越發覺得這個女子與眾不同,極為脫俗, 再加上那副清麗如謫仙的嬌美面容, 很容易就動了心。 為了迎娶自己心愛的女人, 讓她光明正大的進王府, 景昭齊跪在壽康宮門外,一跪就是整整三日。太后雖對商戶女沒甚偏見,但這種出身的女子肯定比不得高門大戶的小姐, 當個侍妾也就頂天了,怎能為郡王正妃? 看到孫兒不吃不喝的執拗模樣,太后心疼不假, 但更多的則是惱怒。那劉氏究竟使出了什么狐媚子手段,才能將昭齊變成這副德行, 若婚事真成了, 他的心哪還能收得回來?說不準便會沉湎于女色之中,人慢慢就廢了。 見太后氣的面色發白,昭禾不由皺眉,趕忙端了茶來,柔聲勸慰, “威遠侯府的胡小姐, 孫女兒也覺得好, 賢惠端莊,性子柔婉,最妙的是容貌還生的極為秀美,比那劉氏強了不少,只要讓胡小姐嫁過去,天長日久之下,就算堂哥那顆心是石頭做的,也能給捂熱了?!?/br> 太后喝了口茶,臉色好轉了幾分,既然昭齊對劉氏情根深種,不如讓她進府當個侍妾,位分低些,日后也不會鬧出什么幺蛾子。 正當太后準備下旨賜婚,殿外突然傳來了通報聲:“齊王到?!?/br> 眼底隱隱透著一絲疑惑,昭禾不明白齊王為何會出現。 只見著清俊男子緩步走入殿中,身穿淡青色的長衫,唇角微微上揚,帶著幾分柔和的笑意,那副斯文無害的模樣,不像是身居高位的王爺,反倒如同飽讀詩書的才子那般。 “孫兒見過皇祖母?!饼R王躬身行禮,瞥見了昭禾時,又沖著這位堂妹淡淡一笑。 “昭年怎么來了?” 現下并非請安的時候,像齊王這種早已出宮開府的王爺,鮮少在這會兒進宮。 齊王往宮門的方向瞥了一眼,嘆息道,“孫兒與昭齊自小一起長大,也知道他是什么性子,他對劉氏動了真情,愿意赴湯蹈火,愿意傾盡一切,若真娶了威遠侯府的小姐,他心有所屬,怕不會善待胡氏……” 太后并非蠻不講理的性子,又憐惜幼年喪母的齊王,聞得此言,面露思索之色,猶豫半晌才擺手道,“罷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昭齊愿意折騰,便隨他去,只盼將來莫要后悔?!?/br> 昭禾坐在八仙椅上,細膩指腹輕輕撥弄著翡翠手串,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事有不對,齊王雖仁厚寬和,卻不該插手成郡王的婚事,眼下讓堂弟娶了一個商戶女,對他有什么好處? 即使心中存有疑惑,昭禾面上也未曾表露出來,只因太后已經做下了決定,別人說再多也沒有用處。 由于在宮門外跪了太久,景昭齊下.身早已失去知覺,變得十分麻木僵硬。齊王從偏殿中走出來,扶著他的胳膊,將人從地上拉起來。 景昭齊有些不愿,掙扎著搖頭,“殿下,皇祖母還未同意,我不能起來?!?/br> 齊王淡淡開口,“太后已經下旨賜婚了,再過三月,劉氏女便會成為你的王妃?!?/br> “此話當真?”男人雙目圓瞪,略有些蒼白的面龐上滿是驚喜。 “本王怎會撒謊?皇祖母她老人家最是心軟不過,你在壽康宮外跪了整整三日,她全都看在眼里,知道你情比金堅,索性不再阻攔?!?/br> 對于自己的功勞,齊王半個字也未曾提及,他扶著景昭齊進殿謝恩,而后又將人送回了成郡王府,行事無比周到。 不過即便他什么也不說,宮里頭卻傳出了消息,說齊王人品方正,特地在太后面前求情,成就了一樁美滿姻緣。 景昭齊心中滿是感念,琢磨著備份厚禮去齊王府道謝,但在道謝之前,他必須先去劉家走一趟,將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凝雪,免得她郁結于心,熬壞了身子。 強拖著疲憊的身軀趕到劉家,以前景昭齊經常出現在沉香亭中,他身份高貴,容貌俊朗不凡,劉府的奴仆認得成郡王,自然不會有人阻攔。揮退了想要獻殷勤的丫鬟,他熟門熟路的走到香房,還沒等推開門,就聽到屋里傳來陣陣啜泣聲。 “老天爺為何要這么捉弄我?先前我想嫁給景昭齊,太后從中作梗,非要賜婚;現下好不容易搭上了齊王,他又送了信來,讓我稱病,不跟景昭齊圓房,為他守著身子……” “小姐別哭,當郡王妃是天大的好事,總比給齊王當侍妾強,只要您進了府,好生籠絡郡王爺的心,屆時圓不圓房,齊王又怎能知曉?” 站在門外的景昭齊如遭雷劈,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心中不染塵埃的純潔女子竟會說出這種話來,她跟齊王有何干系?為何要為他守身? 雙目爬滿猩紅的血絲,景昭齊心底涌起陣陣絕望,他想伸手推開這扇門,沖進去質問劉凝雪,弄清楚事情真相,不再當一個糊里糊涂的蠢貨。但此時此刻,他完全沒有勇氣面對她,腳下仿佛生了根一般,只能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劉凝雪跪坐在蒲團上,哭的萬分傷心,她自詡聰明絕頂,沒想到竟被齊王玩弄于鼓掌之中,若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那日她便不會委身于他,生生將自己的把柄送到人手。 突然,她抬眼一掃,瞧見門外有一道人影,不由低低叫了一聲,“誰在外面?” 將心底的驚濤駭浪強行壓制住,景昭齊低聲道,“是本王?!?/br> 劉凝雪駭的面色慘白,她未曾想成郡王會站在門外,方才自己說的話,他究竟聽到了多少? 丫鬟無比忐忑地將木門打開,隨后福了福身,快步退出香房,將空間留給了兩位主子。 看著女人紅腫的眼眸,景昭齊輕聲問道,“凝雪,你為何流淚?” 劉凝雪慘笑一聲,兩行清淚順著秀美面龐滑落,滴在香幾上,很快便聚成了一灘水漬。 “太后要給王爺賜婚,還定了威遠侯府的胡小姐,凝雪只是普普通通的商戶女,哪還敢抱有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邊說著,她邊以手掩面,那副悲戚的模樣,足以軟化所有男人的心。 景昭齊從沒想過自己愛慕的女子,竟會如此謊話連篇,他緊咬牙關,道,“太后已經同意了我們的婚事,你高興嗎?” 從景昭齊進門起,劉凝雪便一直暗暗端量著他,發現男人神情如常,沒有任何不妥之處,懸著的心稍稍回落,她手拿錦帕輕輕拭淚,哭道,“先前流言蜚語傳遍了整個京城,所有人都以為王爺要娶胡小姐,荷星往王府送了信,豈料被拒之門外,當時我心如死灰,只當您已經背棄了承諾?!?/br> 景昭齊痛苦的閉上眼,嘶啞開口,“這就是你找上齊王的理由?” 劉凝雪渾身一顫,淺黃的錦帕從指尖滑落,掉在地上。 “方才你說,齊王讓你給他守著身子,你是我的王妃??!為何要為其他男人守身如玉?” “不、不是……”劉凝雪想要辯解,但成郡王卻連半個字也聽不進去,他幾步沖上前,死死攥住女人的手腕,將袖襟拉高,待看見一片光潔的肌膚時,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 “守宮砂沒了,你把身子給了齊王,是不是?” 景昭齊深受劉凝雪的吸引,因為愛重,他從不敢越矩,甚至連女人的指尖都未碰過一回,只在她焙干香料時,見過那枚鮮紅刺目的紅痣,只可惜現下消失無蹤。 是齊王。 得知太后同意婚事時的欣喜,現下都變成了鋪天蓋地的狂怒,齊王分明早與劉氏有私,今日卻進了宮,幫他求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偏偏他忽視了這些疑點,滿腔歡喜的來到劉府,齊王怕是暗暗嘲笑著他,將他看成那種戴慣了綠帽的烏龜王八蛋! 失身之后,劉凝雪本以為自己會進到齊王府,便沒有用朱砂點痣,以作遮掩。哪想到景昭齊會突然過來,還聽到了她的哭訴,將她隱藏極深的秘密徹底戳破。這會兒她就如同人人喊打的老鼠,沒有半點尊嚴。 “王爺,你聽我解釋、” 景昭齊一把甩開她的手,聲音冷漠如冰,讓劉凝雪的心徹底墜入谷底,“我不想聽?!?/br> 話落,男人轉身離開,身影緩緩消失在視線之中。 見成郡王走了,名叫荷星的丫鬟輕手輕腳的回到香房,掃見趴伏在地上不住痛哭的小姐,她趕忙上前,卻不知該如何安撫。 大周朝看重女子的貞潔,主子婚前與外男私通,還被未來夫婿發現了,就算有太后賜婚,出嫁以后的日子依舊不會好過。 第60章 懷抱 周家香鋪的竹香是老早就窨好的, 品相上佳,挑不出半點瑕疵, 周清用干凈的細棉布將竹片包好,坐馬車趕到了云夢里。 此刻昭禾正立于桌前,手里拿著一塊香帕, 置于鼻前輕輕嗅聞,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一聞到那股香味, 她便覺得頭昏腦脹。 等看到了周清,她隨手將帕子扔在桌上,趕忙迎了上去, 口中連道,“我讓雁回去錦繡園買了一塊香帕,你瞧瞧如何?” 云夢里雖是京城中最大的綢緞莊, 但還有不少老牌布莊能與其一較高下,錦繡園就是其中之一, 聽說這家老板在花了重金, 在江南置辦了桑園,專門養蠶取絲,耗費了無數心思,紡織出來的綢緞質地輕薄柔軟,比嬰兒膚還要細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