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周清不由莞爾,“若藒車香不行,改日再試試必栗香、檀香,總有辦法的?!?/br> 瞥見女人瑩亮的杏眼,謝崇眸色一深,氣息變得急促起來,他覺得掌心略有些發癢,想要碰一碰那張白皙如玉的小臉兒。定了定心神,他不明白自己怎會生出此等邪念,周清乃是有夫之婦,又懷著身孕,若她發現了自己的妄念,想必也會覺得惡心吧? 第38章 假話 藒車香的氣味散盡后, 周清將木匣放在香幾上, 動作時, 她左手尾指微微上挑。 看著纏繞其上的白布, 謝崇的眉頭狠狠一皺, 他幾乎是無意識的,一把握住了纖細的手腕,小心翼翼, 想要解開繩結。 看到男人的動作, 周清杏眼圓瞪, 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指揮使會這么做。 “大人, 您這是作甚?”邊問她邊掙扎,只可惜男女之間本就相差不小, 謝崇又常年習武, 力道非常人可比,又豈會將這點小動作放在眼里? 很快,白布便被他解開了。 周清的手生的很漂亮, 指甲光潤, 是淡淡的粉色,就跟初生嬰孩一般,討人喜愛。但她的尾指卻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模樣, 只見原本柔膩的指腹,此刻遍布條條疤痕, 傷口雖不深, 但卻極多、極密, 如同用了多年的漁網。 低頭掃了一眼,周清也發現了這一點。 因為要調配安神香,她必須經常取血,有時候原先損壞的皮rou并沒有完全愈合,她便只能再換一處,長此以往,丑陋如同蜈蚣般的傷痕爬滿了整根手指,虧得她終日用白布包裹,才未曾讓別人發現端倪。 心頭涌起無盡的怒意,仿佛灼灼燃燒的烈焰,好險沒將謝崇的理智盡數焚毀,他咬牙切齒,“周小姐,本官是害了病,但你也不必用這種方式折磨自己?!?/br> 那張俊美的面龐變得猙獰扭曲,但不知為何,周清卻并不害怕,她輕輕搖頭,“指揮使莫要擔憂,這傷口看似瘆人,實際上很快就能愈合……” 話音未落,便被男人暴躁地打斷,“本官不準!” 涌到喉間的話又被咽了回去,秀氣的眉頭微皺,周清飛快地瞥了他一眼,細聲細氣的說,“大人,方才我用了藒車香,能夠驅散您體內的邪氣,但此香雖好,卻比不過安息香?!?/br> “安息香?”薄唇輕啟,謝崇開口問了一聲。 水眸掃見男人手背上迸起的青筋,周清索性放棄了掙扎,兀自開口,“您之所以會感到髓海鈍痛,是因為患了鬼疰之癥,若想根治的話,必須去到距離洛陽二萬五千里的安息國,拿到此香。據說焚燒安息香,可以通神明、辟眾惡,屆時您的病癥徹底根治,小婦人也就不必自傷身體了?!?/br> 一開始,周清并不打算跟謝崇提及此事,畢竟安息國離大周實在是太遠了。自古以來,罕有商隊到達那里,安息香究竟是否真的存在、是否能根治頑疾,都未可知。 這種香料如同憑空畫出來的大餅,對于一個餓極了的人來說,根本不能讓他飽腹。 但此時此刻,周清卻沒有別的選擇,指揮使不愿讓她取血調香,那髓海的病癥該如何壓制?用藒車香、必栗香、抑或是佛香,都需要耗費數年,才能將邪氣徹底除去,但謝崇卻明顯沒有那么好的耐性。 定了定心神,她繼續道,“大人,今日的安神香已經配制好了,便先點燃吧,否則糟踐了香料,豈不可惜?” 男人僵硬地點頭。 周清如同往日一般,跪坐在淺黃的蒲團上,尾指處有絲絲痛意傳來,但她面色舒緩平靜,眉頭都沒皺半下,好像根本感覺不到疼痛似的。 心房仿佛被戳了個窟窿,謝崇只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香餅散出了濃黃色的煙霧,擋住了那張白玉似的小臉,他突然有些煩躁,直到安神香的青煙逸散后,情緒才緩緩平復下來。 一爐香焚燒的再久,也終有燃盡的時候。 黑眸一瞬不瞬的注視著香幾前的女人,謝崇最先看到的是那張柔白的面頰,而后視線慢慢下移,才落在了她纖細的脖頸處。 周清個頭不算矮,但骨架纖秀,比起京城中的姑娘要苗條許多,頸子又白又細,被淡青色的領口緊緊包裹著,讓人不禁升起窺探的欲.望。 他甚至想將那礙眼的布料一把扯去,徹徹底底的看個痛快。 強行遏制住自己越發不堪的想法,謝崇渾身緊繃,等到氣息恢復如常后,他沉聲道,“周小姐,你只需調制普通的安神香即可,輔以藒車香、檀香等物,本官自會派手下去到安息國,你莫要再傷害自己了?!?/br> 周清既沒點頭也沒搖頭。 只因她十分清楚,普通的安神香對于一般人可能會有些效果,但謝崇身為錦衣衛指揮使,手上沾滿了鮮血,平日又要與無數刑獄打交道,想要以香料來舒緩心神,根本無一絲可能。 “周清!”男人聲音中帶上了一絲怒意。 “指揮使,小婦人已經說的很清楚了,等您找到安息香,才能停用血香,幾滴鮮血對我而言,根本造不成任何傷害,只不過傷口瘆人了些,礙了您的眼?!?/br> 謝崇被噎了一下,滿臉無奈,“周小姐,你明知本官不是這個意思……” “既如此,大人就莫要再插手此事了,小婦人腹中懷著身孕,身為母親,無論如何都會保重身體,讓孩子平安出世。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數的?!?/br> 聽到這話,謝崇的眼神落在女子肚腹上,不知何時,她的小腹竟微微凸起了些,雖不明顯,卻與之前的不盈一握有了幾分區別。 “罷了,本官送你回香鋪?!?/br> 這次換成周清愣住了。 以前她來謝府調香,接送都由謝一負責,畢竟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可是堂堂的三品大員,不止官職極高,錦衣衛這三個字所包含的權勢,委實令人心驚。 她沒有絲毫猶豫,直截了當的拒絕,“小婦人怎敢勞煩指揮使?您髓海有疾,好不容易得了閑,不必在陰暗潮濕的詔獄里呆著,自當好生休息才是,何必受這份車馬顛簸之苦?” 對于謝崇而言,車馬顛簸不會造成任何影響,但看不到那張白生生的小臉兒,他心里卻會升起幾分悵然若失,這種感覺既是新奇又是酸澀,他活了二十多年,倒是頭一次對一個女人如此上心。 “最近京城不太.安穩,那伙山匪抓住了大半,卻還有十幾個漏網之魚,流竄在京畿,鎮山虎以為周小姐是郡主,陰差陽錯之下才丟了性命。因此,他們難保不會為老大報仇,謝一身手雖過的去,卻也不算高強,不如由本官親自相送?!敝x崇面無表情的解釋。 聞言,周清不免有些猶疑,她曾經死過一回,自然無比珍惜自己的性命,若因為幾個山賊出了事,當真不值。 這么一想,她點了點頭,“那就勞煩指揮使了?!?/br> 謝崇斂目,眼神變得越發深濃。其實他說的是假話,普濟寺的那伙山賊如今全被關進了大牢中,無一人漏網,就算周清獨自一人回到香鋪,也不會有事。 但看見女人帶著擔憂的神情時,他心間guntang,才撒了謊。 二人并肩從書房中走出來,此刻謝一立在石階下,在看到指揮使時,侍衛臉上不由露出一絲愕然,好在錦衣衛大多沉肅,眨眼工夫便收斂了情緒。 走出府門,周清踩著矮凳上了馬車,謝崇坐在外面,手拿韁繩,駕馬緩緩前行。 小手將簾子掀開一條縫隙,她懷疑自己在做夢,否則這種殺人如麻的指揮使,怎會替她這個商戶女駕車? 車輪軋在地上,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謝崇刻意放緩了速度,他嗅覺靈敏,即使隔著一層車簾,也能聞到那股淺淡的蘭香。 說起來,這股香氣與宣爐中焚燒的安神香相比,更讓他心神寧靜,只可惜周清是有夫之婦,不可能時刻陪伴在他身邊。 黑眸浮起一絲譏誚,謝崇從未想到,自己竟會這么嫉妒一個小小的錄事。 姓羅的根本沒有任何本事,在大理寺呆了多年,依舊只是個從八品的小官,每月領的俸祿還不夠養家糊口,更甭提讓周清調香。 想起那雙瑩潤如玉的手,到了羅家便要烹煮羹湯、侍奉舅姑,他心里那股無名火燒的更旺。 勒緊韁繩,馬兒嘶鳴一聲,停在了香鋪門口。 周清下了馬車,沖著謝崇福了福身,淺笑道,“多謝大人相送,明日小婦人再登門嘮擾?!?/br> 說罷,她轉身往店里走,邁過門檻時又回了回頭,發現男人不止沒有離開,還用一種深沉的眼神看著她。 心頭微顫了下,周清到底也成了親,并非懵懂無知的閨閣女子,仔細回想謝崇待她的態度,多次相救,多次回護,若說是因為宣爐,根本不至于做到這種地步。 難道…… 艷麗面龐上露出幾分復雜,她加快腳步回了房,從木匣中取了藥粉與白布,將露在外面的傷口包扎好,才慢慢吐出一口濁氣。 只希望事情不是她想的那般,畢竟像她這種從地獄里爬回來的女人,滿身污濁,完全不配有這種綺念。 第39章 偶遇 周清在家等了整整三日, 羅豫才登門。即使她已經決定和離了, 卻不打算將自己的想法公諸于眾, 只因這是她與羅豫的私事, 等到徹底解決之后, 該知道人的自然會知道,也不必她多言。 羅豫的相貌出眾,他本身也十分愛潔, 穿上身的衣裳從來不會有半點污漬, 但今日卻非常邋遢, 外衫皺巴巴, 如同梅干菜一般,下顎處也長滿了青黑色的胡茬兒, 眼珠子里血絲滿布。 走進書房里, 周清給他端了碗茶,淡淡道,“你我成親半年有余, 脾性并不相合, 你母親與meimei處處刁難,我實難忍受,想了幾日, 還是決定和離?!?/br> 耳中轟得一聲響,羅豫嘴唇直顫, 他只覺得自己聽錯了, 清兒不會這么狠心, 她明明愛極了自己,怎會提出和離? “清兒,先前是我不好,誤會了你,新月做錯了事,我已經教訓了她,日后定不會讓你跟孩子受委屈,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說話時,男人神色倉皇,顯得有些可憐,但周清卻沒有一絲動容。 羅豫有些慌了,他猛地從木椅上起身,想要去抓女人的胳膊,后者皺眉,連往后退了幾步,避開了他的動作。 正在此時,周良玉走了過來,冷著臉開口,“羅豫,我們周家從未虧待過你,眼下清兒想要和離,你便同意了吧,與其做怨偶互相折磨,不如好聚好散?!?/br> 兩手死死握拳,羅豫雙目猩紅,聲音中帶著噴薄的怒意,“好聚好散?夫妻倆日子過的好好的,為何非要散?我不同意?!?/br> 周清早就預料到和離不會順利,她定定的望著羅豫,嘆了口氣,“你做下的事情,我不愿再提,就放過彼此吧?!?/br> 前世今生都算上,羅豫從未盡到過丈夫的責任。他只想保全自己的名聲,只想給羅家傳宗接代,只想手握權柄身居高位。至于妻兒,根本微不足道。 羅豫張了張嘴,卻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他心里很清楚,從最初時,惡根就已經埋下了,如今結出來的便是惡果。 若不是他將那個男人帶回家,清兒便不會被毀去清白;若不是他偏聽偏信,羅新月就不會有膽子污蔑長嫂;羅豫總以為妻子本性善良,寬和大度,卻忘了一個人的忍耐終有限度,她受到無數傷害,嘴上不提,心中卻將這一筆一筆記得萬分清楚。 “清兒,我真的……” 話沒說完,就被女人打斷,“我不想聽這些,羅豫,你若還念著夫妻之間的情分,便跟我和離吧,若你一心休妻,我也無話可說?!?/br> 俊秀的面龐漲紅如血,羅豫只覺得眼前的女人無比心狠,她明明那么美麗,那么溫柔,但從口中吐出的話,卻字字如刀,恨不得將他的心戳出一個窟窿來。 大周朝禮教嚴苛,和離后的女子尚可再嫁,但被丈夫休棄以后,名聲便徹底毀了。 “你就不為孩子考慮一二嗎?”羅豫啞聲發問。 想起前世在望鄉臺上看到的場景,周清水眸中劃過一絲諷刺。她就是為了孩子,才下定決心要離開那個泥沼。羅家對她而言,無異于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獸,不論是羅豫,還是羅母,羅新月,都不例外。 如今羅母的態度雖然不差,卻是建立在錚兒是羅家骨血的基礎上。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錚兒的身世能瞞得住一時,卻瞞不了一事,她怎么忍心讓血脈相連的孩子身處這般危險的情境? 周清緩緩抬頭,注視著形容狼狽的男人,一字一頓道,“羅豫,我到底為何和離,你心里有數,無需多費口舌?!?/br> 羅豫好似受到了重擊,神情霎時間萎靡下來,眼底翻涌著nongnong的痛苦之色。 坐在一旁的周良玉看到meimei蒼白的臉色,甭提有多心疼了。姓羅的原本就配不上清兒,但周父與席氏卻認為他頗有才學,十分上進,就算此刻官職不高,卻也不會讓妻子受苦,哪曾想知人知面不知心,這還不到一年,他的meimei便被磋磨成這副模樣,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清兒,以往都是我的錯,和離乃是大事,你再考慮一番?!闭f著,羅豫徑直站起身,幾步走出了書房,仿佛身后有惡鬼追趕一般。 看著男人的背影,周良玉不由皺眉,問,“羅豫不愿和離,該怎么辦?” 細膩指尖揉了揉額角,她慢吞吞開口,“總會有辦法的,他是大理寺的錄事,是官身,在乎的顧慮的都比我多,和離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br> 這話說的無一絲水分,做了兩世夫妻,周清對羅豫的性情萬分了解,知道此人愛惜羽毛,思慮甚多,雖然對她有幾分在意,卻遠比不過其他。 * 從周家香鋪離開,羅豫神思不屬的往家里走,剛走到正街,便見到數十個穿著麒麟服的錦衣衛迎面而來。 打頭那人身量頎長,容貌俊美,但他身上煞氣極為濃重,讓人下意識忽略了皮相,不敢直視。 等到與這些錦衣衛擦身而過時,身后有個壯漢擦了擦腦門上的冷汗,口中道,“娘嘞,指揮使還真是惡鬼轉世,嘖嘖?!?/br> 羅豫瞳仁緊縮,如遭雷劈。